经海伦娜这样一闹,时间已经接近午夜敲钟时,驱逐仪式自然没法继续。飞船随即脱离卫星轨道,降落灯塔星。
至于已经被拖到黄金罗盘前的布里克家族族长韦森-布里克,希伯来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就下令道:“把他关进地牢去。”
扈卫们捉着布里克的胳膊将他提起来。布里克像是一个已经被被拖上断头台的死囚犯,突然间看到赦免令从天而降,紧接着就被告知赦免对他没用,但刽子手的刀钝了,需要磨磨,所以头晚一会儿砍。他在霎时间从地狱升到天堂,又猛得从天堂坠落地狱,然后再由地狱爬回人间,心脏终于承受不住,就在扈卫地手里昏迷过去。
其他老先生的情况大体与布里克仿佛,也被扈卫军一起带走。
飞船降落地是卫城杜兰家族地府邸。布鲁赫长老很不满意,因为今天晚上布鲁赫长老要留宿杜兰家,这是他在摘除芯片上出力的回报。而相比于杜兰家在卫城的官邸,布鲁赫长老显然更钟意杜兰家的庄园――他格外钟意那座大峡谷庄园,那还是三百年在杜兰家族的圣骑士理查时代修建的。
然而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听布鲁赫长老的。午夜时分大卫必须得赶回卫城官邸敲钟,并且庄园里布鲁赫长老想住的房间早封存了多年,临时根本来不及启用。布鲁赫长老作为老妖怪也无可奈何,絮絮叨叨的抱怨了几句,只好抱着已经睡熟的路法西跟仆人去了希伯来安排好的房间。
大卫在顾晗晗的脸颊上亲吻了一口,留下加尔陪伴他,然后就匆忙走了。
顾晗晗不大想进房子里去,也不想去大卫的私人起居室,她的心情有些沉闷,想在外面呆一会儿。夏尔于是立刻就打算通知管家将主宅背后的大花园设为临时禁地,驱赶闲杂人等,以便专供顾晗晗使用。但顾晗晗却说不用,她也不喜欢逛花园。
停机坪背后有一道舒缓地山坡。顾晗晗自己爬到半山腰,阻止了仆人们安置地毯和坐垫地打算,甩掉高跟鞋,身体一倒,她直接就坐到了草地上。满天星斗闪亮,今晚地天气很好。
钟声被背后传来,然后一声接着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很快汇成一股洪流。宏伟地钟声在整个卫城震荡不休,传递到灯塔星的每一寸土地大地。
“新年了。”顾晗晗将外套脱下来放在身边,冷风吹着她从裙子里伸出来的脚和赤露地臂膀,非常地爽快。
飞船上的人基本下完了,围着飞船忙碌的奴隶也暂时停了工,停机坪上所有值班的人也都一起出来――奴隶,杜兰家的下等附庸或者远支族亲――他们一起举杯,互道“新年好”,热闹的声音甚至飘到了半山坡。在新年的这一天,他们可以不必担心为这一点点小小的放纵和无礼受到严惩。
在这样一片欢乐地气氛里,顾晗晗看见一队扈卫军押着布里克等一行人最后从飞船上下来,沿着停机坪一侧台阶地阴影往下走。他们够恢复了一点精神,可以自己走路了。
“他们还会被驱逐吗?”顾晗晗转头问加尔。
加尔站在寒风里,远处的灯火照着他的脸半明半亮。
“或者会或者不会,这只能取决于宇宙之神的眷顾。”他说,“卫城从来不在新年这天动用惩罚,这或者能成为他们的好运。如果他们中有谁能让宇宙之神听到自己的忏悔,或者会得到赦免。据我所知,这大概是能改变主人心意的唯一办法。”
顾晗晗哑然失笑:宇宙之神的眷顾,那可是真够虚无飘渺的!
钟声渐渐止消。烟花绽放,紧接着五颜六色霎时间布满了夜空,连星星的光彩都被它掩盖。喧嚣的声音在卫城的上空飘荡,各个家族都开始了他们的新年晚宴,从午夜到黎明,将是彻夜的狂欢。
顾晗晗蓦然回首,发现大卫出现在山坡,身上还穿着敲钟的礼服。顾晗晗有些惊讶,从地上站起来,这个时候,大卫还应该留在宴会上,她没想到他能这么快,
“晗晗,能不能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大卫握住顾晗晗,他的手心滚烫,“这是我们认识之后的第一个新年,我想和你一起――”
“……可你在发烧……你应该吃药,休息――好吧……”
大卫将顾晗晗抱起来,飞下山坡。
“主人――”加尔向前追了两步,事情太突然了,他甚至连一艘最简单小型飞艇都没来得及准备,更别说随行侍奉的人。
.然而大卫根本没做停留,掠过停机坪直接离开官邸,眨眼就消失在卫城的边界。在他的背后,是杜兰家族最近十三年以来最为凋敝的一个新年夜宴,被他们的主人就这样丢下的附庸们无助地像暴风雨中的蝴蝶。混乱无处不在,有一些东西消失了,又有一些东西出现,而敬畏和恐惧已如血契被深深地钉入所有人的灵魂,一如所有毛色顺滑血统高贵的犬类。
大卫抱着顾晗晗一口气飞了大半个星球,越过滚滚向东的摩罗河,飞到河背后一爿房屋的小镇,他才慢慢落了地。大卫把顾晗晗放下来的地方似乎是镇子的中央广场。中央是一个音乐喷泉,周围摆了一圈长椅。其中一把椅子的侧面,竖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小镇的名字――水岸镇
水岸镇不大,仅有的一座超过十层楼高的建筑就在他们对面,那是一家带游乐园和电影院的卖场。卖场旁边有一家旅馆。旅馆周围的巷子里分布着一些酒吧赌场等等的娱乐场所,店招上闪着五色斑斓的霓虹灯,平时应该是热闹的场所。但或者因为今天是新年缘故,大多数店铺早早都闭门歇业,霓虹灯轻轻冷冷地闪着,似乎只有巷口处一家小赌馆还开着门,但里面应该也没什么客人在了,门口一个黑壮的保镖靠着墙打瞌睡。在远处,是一栋栋的楼房公寓。在灯塔星,住这种公寓房的都是穷人中的穷人,按卫城地标准来说是连下等奴仆都不如的蝼蚁。然而点点星光,万家灯火,空气里若有若无地似乎飘来烤肉的香味,却出乎意料有一种安宁温暖的感觉。
广场的路是石头砌的,脚踩上去有一点冰凉。大卫拉着顾晗晗坐到喷泉水池前的座椅上,脱下外衣罩在顾晗晗的肩上。顾晗晗坐在这个平凡朴素小镇的木头椅子上,安静裹着还带着大卫体温的男士外衣,对着满天的星斗吹着冷风,忽然觉得这实在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顾晗晗霍然抬头,是巷口那家还开着门的小赌馆。一个赌徒晃晃悠悠地从门里走出来,脚步在台阶上一绊,一头滚下去,摔了个稀里哗啦。顾晗晗没有想真还能有人是能在赌场里过年的,因此很吃了一惊。
那赌徒显然还是个酒鬼,迷迷糊糊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看了看手里的酒瓶已经摔碎,于是跌跌撞撞地朝门口的保镖走过去。“伊万,”他醉醺醺地道,“伏特加,借给我。”
保镖睁开眼:“没有了!今天伏特加我已经喝完了。不光伏特加,什么酒都没有了。你快回去吧,陶芬特先生,赌场要关门了,今天可是新年。”
“新年……”被称作陶芬特的醉鬼加赌徒举起摔破的酒瓶,将杯壁上残留的一点酒滴进嘴巴,玻璃的锋刃似乎扎到了他的舌头,他咒骂了一声,一把将碎酒瓶甩开。酒瓶在石子路上砸出的脆响传得老远。赌徒从他皱巴巴地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大把筹码,扔到保镖的身上。
“给你,都给你!给我酒!”
他这样叫着朝保镖扑过去,从他衣服的内袋里硬夺出一个扁扁的酒壶。赌徒赶在保镖动粗抢夺之前飞快地旋开瓶盖,仰头就是一气猛灌,烈酒顺着他的喉咙吞咽下去,发出咕咚咚的声响。保镖从椅子上跳起来,试图要抢夺,但大约是看在那些筹码的面子,他最后并没有动手。
酒从赌徒的嘴角溢出来,一直流淌进脖领。他神手抹了一把,还口气打算继续喝的时候,呕吐物猛然从他的嘴巴里喷出来。然后呕吐就再也止不住,他摇摇欲坠的手扶住墙,弯腰一阵阵大吐。
“这是什么鬼!”隔着半个广场,顾晗晗几乎都要闻到腐酸味,她皱着眉,很愤恨不平地说道:“醉鬼!赌鬼!这种赌博喝酒的混蛋最可恶了!回来家说不定他还能打老婆打孩子!实在不能忍,就应该让他在马路上醉死!”
“他没打过老婆孩子,他很爱他的妻子,疼他们的孩子。他不是混蛋,他是个好人。”大卫坐在顾晗晗的身边,对她说,“他是我爸爸。”
顾晗晗一愣,然后被大卫惊得差点没跳起来:“你爸爸?”
大卫平静的点头:“没错,我爸爸。”
顾晗晗足足呆了有五秒钟,嘴巴里苦涩的要命。虽然她早就觉得老杜兰先生那张圆脸的确不太像大卫的亲爹,甚至还脑补过他妈的狗血爱情戏。但如果说他亲生父亲是眼前这个嗷嗷呕吐的醉鬼――顾晗晗再次狠狠地看了一眼那个胡子拉碴落拓颓废得彻底走样的男人――回想起那张画,回想起背影的男人,顾晗晗幻灭得更加不能接受了。
“他就是你妈妈爱的人?”顾晗晗问,“你爸爸――我是说老杜兰先生,你妈妈法律上的丈夫实际不是你爸爸。”
大卫摇了摇头,“卡尔先家族的玛利亚夫人是我的养母。他是杜兰家族这一代族长亡去的妻子,奥利佛的母亲。当然,我很爱她,但她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的亲生母亲名叫伊丽莎白,她曾是个游侠……”
顾晗晗彻底震惊和混乱了:“你爸妈都不是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