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标准时下午两**半,飞船在凡希伊特丽蒙纳星域最外围星系一颗行星靠了港。拂晓时分一回来连饭都没吃就睡下的顾晗晗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床上坐起来,随便扒了口贴身男仆给端过来的炒饭,就蹦蹦跳跳下了床,收拾一番拉着安东尼下船去游览观光。
安东尼比顾晗晗早起床很长时间,已经吃过了午餐,正坐在起居室,看客房管家刚送进来的这颗行星的晨报――飞船停靠的这颗行星现在恰好是清晨,当地时间早上七**一刻――安东尼正看着的,是晨报的娱乐版。顾晗晗跑过来拽他,他就将报纸丢开一边,一面起身被她拽着向外走,一面说,“不用跑,时间足够你玩。”
飞船在这颗行星停靠六个小时,标准时八**半,当地时间下午一**之后启航,也就是说,足够船上的游客降落到行星表面观光一圈,买**土特产,吃完午饭才回船去。
这颗叫“雾纱”的行星重力只有地球的百分之九十,距离恒星却比地球远,阳光温温柔柔的,空气总是湿漉漉地带着些水汽。多余的水汽浮在半空中,若有若无像一层薄纱。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颗温柔润泽犹如小家碧玉的行星才有了“雾纱”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
雾纱星的清晨有些寒冷,星球上高大的树木极多,遮蔽了温柔的阳光,于是更显湿寒。九月份的时节,地球还正温暖舒适,这里已经勉强能用上寒冷这个词了。下地面转接舱之前,贴身男仆之一拿了一件斗篷样式的短毛绒大衣,套在顾晗晗的裙子的外面。
地面转接舱降落的第一站是一个大的集市,商贩们往往在两棵大树之间支起货摊,卖各种奇怪的土特产。往来的人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充满了鲜活的人间气息。顾晗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很是舒畅:“这里的空气比飞船上好多了。”
雾纱星的人大多数身材秀长,皮肤白皙。顾晗晗心情很好地走在高个子的人群中,因为星球引力低的缘故,她走起路来感觉轻飘飘的,即使外面套了沉的大衣也并不觉得累。在顾晗晗的强烈要求下,他们在集市的角落里买了一大盒烤灰雀――一种当地才有的小鸟,加了当地特产的香料烤出来,据小贩说滋味美妙能排银河第三。顾晗晗给东光和贴身男仆一人发了一只,还递了一只到安东尼嘴巴。等着他咬掉一口拿到手里开始吃,才非常高兴地抱着剩下的,一面吃,一面挤到货摊前去看各种货物。
这里主要卖的特产是各种神奇的植物和搞不清用途的香料。顾晗晗买了一盆挂了很多颜色的果实,一碰树干,就会甩一颗果实到对面人身上的可爱小树,商贩说这种树当地叫做悠悠树。
之后又看上了一种当地出产的土布缝制的紧身长裤。老板是个中年的阿姨,非常热情地介绍说是用一种珍贵的树心做出来的,穿上之后非常的舒适,能舒缓人的肌肉有助安眠,最适合休息时穿。就是价格略贵,一条要一百地元,几乎赶上了地球原产的天然服装。然而顾晗晗正怕它不贵,很感兴趣地一口气买了三十条,各种花色都要了。
东光准备付账,但被顾晗晗阻止了:“别,让我体会一下花钱购物当上帝的快乐。自从发了财之后,除了进餐馆打包外卖,我还一次付账的机会都没捞上。”她把烤小鸟暂时交给东光,在贴身男仆之一提供的手帕上擦了擦油手,用自己的指环结了账。
集市之后,下一站是“雾王陵”,据说是雾纱星也是雾纱星所属的莱国乃至于整个凡希伊特丽蒙纳星域都最著名的景**。这里埋葬着结束了凡希伊特丽蒙纳星域共和制度的雾女王,她是莱国的第一代君主。
陵墓修得宁静悠远,并不像帝王的陵寝,至少不像顾晗晗印象里地球那些传说中王朝的陵寝。他们来的时候看见有很多人在雾女王的墓碑前献花,并且行礼下拜。
导游说:“女王结束了腐朽的民主政治,给整个星域带来了幸福、安泰和富裕。凡希伊特丽蒙纳星域的所有人民永远感谢她。”
顾晗晗惊讶地看向安东尼,腐朽和民主二字连用,她此生未见。
安东尼对这样一个小星域的历史并不了解,只是笼而统之地向顾晗晗解释说:“以后,你会发现这两个词经常会连用在一起。地球共和国解体之后大约两百多年,2850年到3000年的百余年间,是银河的大复辟时代,从银河的这端到那段,这头到那头,民主与选举政治成片地衰亡死去。地球两千光年以外,有三分之二的国家与星域放弃了民主投向专/制,各种有限制的专/制或者无限制的专/制。剩下的三分之一有一半以**贸易星球和能源产区的形式保留民主制度至今,他们组成了一个松散的联盟,就是现在的自由星际。另外一半,在之后的三百年,也都陆续放弃了民主制度。”
顾晗晗很不理解:“为什么呢?”
“无外乎选举舞弊,官商勾结,贱卖国家资产以换取个人财富,民众福利下降,社会分化加剧,资源和信息分配越来越不公平之类的。对于那个时候的民众来说,当民主的隐形不公积累到一定程度超过了某个临界线,他们就宁可选择更加直接了当的专/制。因为至少后者的不公平是可见的,而只要可见就更容易打破。透明往往比资源更重要,任何一种有前途的专/制都必须比民主更加自律和透明,留给民众一条清晰可见的上升之路,使其制度化并像捍卫生命一样加以捍卫。”
“任何一种社会制度都需要向民众献媚,民主本身就是一种献媚。撑起人类社会的基石永远是普通民众,即使他们卑微如尘。无论民主的领袖还是专/制的帝王,都是民众选择在石尖上跳舞的玩偶而已,随时可能被他们掀翻。我可以随手毁灭一个星球,让亿万生命瞬间灰飞烟灭,可如果所有的人都坚决反对我,等待我的也只有死亡。”
“内部是这样,外部……两千八百年左右,因为广泛基因病和横亘银河尽头跨越不过的宇宙天堑,人类积极进取宇宙的大业进入前所未有的停滞期。支撑人类千年以来英勇无畏不断前行的理想和信仰一朝幻灭崩溃,整个人类社会集体陷入了迷茫无依情绪,转而寄托于更强有力的领导者,或者说救赎者和救世主。来到银河尽头的人类茫然无措,调转船头向内,内战和银河系内部建设几乎同时开始。属于人类疆域的界线似乎已经划下,剩下的就看谁能分到更多的生存空间。人类的国家和人类的国家之间开战,抢夺他国的星球并将星球上的民众变为奴隶的先例就是从那个时候开的。”
“当时,沦丧了道德的民主经常打不过上升期高效率的专/制。那么,既带不来生存空间,也带不来任何公平和平等,反而还存在更大风险失去一切自由和权力的民主,民众要它有何用呢?于是……”安东尼摇摇头说,“这不是野蛮征服文明的又一次轮回,而是生存选择。”
“当然,这都是表面上的原因。本质在于庞大的宇宙空间与星际间航行的遥远距离和彼此间联系的脆弱纽带会对整个人类社会产生强大的离心作用。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外围的星域会逐渐被甩出,渐次离散,最终彻底粉碎成一个结构扁平,行星散落,组织松散的非共同体人类社会。”
“毫无疑问,民主会加速这种离散,因为民主总是自下而上地,选举和自治单位可以小到行星以内。而专/制则会减缓这种离散,因为专/制总是自上而下的,帝国可以无限大,通过集权提供向心力将社会向一**聚拢。宇宙并非只有人类,在一场大的能量风暴就有可能阻绝星域交通网和天网信息的宇宙,人类的力量小得可怜,人类社会需要更加强有力和高效的组织形式。农耕时代有农耕时代的封建体制,行星时代有行星时代的民主政治,飞船时代有飞船时代的强权社会。”
顾晗晗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似乎很了解民主。”
“任何专/制者都必然比民主者更深刻地理解民主,”安东尼摸了摸顾晗晗的头说,“因为民主天然比专/制更具有欺骗性。”
“欺骗?”顾晗晗疑惑地看向安东尼。
“是啊,欺骗,”安东尼用略带嘲笑的口吻说,“民主只要两手空空地吼一嗓子为了自由平等不向任何人屈膝的口号,人民就会心甘情愿节衣缩食、艰苦奋斗,甚至自带干粮,饿死都带笑。专/制可不行,少一粒米说不定就有人要掀桌。偏远小镇居民家里烧了一个灯泡,心里都会怪皇帝。”
“民主总是先务虚,而宇宙是务实的。”他最后总结说。
顾晗晗对这一**不以为然,摊手说:“务实务到奸/淫掳掠,大开性派对?”
“那不是制度原因,是宇宙道德的问题。”安东尼宽容地看着顾晗晗,“专/制不会让世界多一个恶棍,民主不会让世界多一个圣徒。行星时代有行星时代的道德,宇宙时代有宇宙时代的道德。宇宙的终极法则是生存,建立在生存法则之上的宇宙道德就是种族之间无道德,弱肉强食,强大的种族消灭弱小的种族。”
“折射到种族内部,宇宙道德就是强者要尽最大力量为整个种族开拓更大的生存空间,弱者想要分配到额外更好的生存条件,必然要以付出做交换。资源永远不可能平均分配,凭什么有的人就得去抛头颅撒热血,有的只要轻轻松松躲在背后就可以不劳而获?你如果看不惯这种道德,就应该给弱者以自强,给交换以公平,而不是强迫强者去无私奉献,纵容弱者去不劳而获。”
“给弱者以自强,给交换以公平……”顾晗晗轻声重复着这句话,耳边传来导游的声音――
“雾女王陛下在她三十七岁风华正茂的年龄,就为挽救凡希伊特丽蒙纳星域牺牲了自己高贵的生命,身体化作物质的本原被能量风暴带走,这里只埋葬了她一束头发。”
“她至少还留下了头发,大多数超能力专/制者的结局,都是彻底消失在宇宙。”安东尼手搭上顾晗晗的臂膀,搂住她转了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