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近了。
江希遥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喉结,不敢回头。茫茫人海,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即便这女子的声音真的像极了吟儿,也应是不足为奇的吧。
“二弟?”身侧传来江希宸的关切之声,一旁侍候的小厮,机灵地收拾了青石板上的残片,急匆匆地又递上了新的茶盏。
这一切,他都置若罔闻,视若无睹。体内蒸腾的真气翻搅着,引得江希遥猛然咳嗽了几声,嗓子眼隐隐有些血腥气。他的面容涌上了血色,像是不舒服极了。
难得听到他咳嗽,单渝收回了四处观望的眼神,“卿安,你是哪里不舒服?”
“看二弟的面色,莫不是又气血不顺了?”江希宸虽学过医术,但只懂些浅薄的医理。自幼有外曾祖父,有娘,有青阳小叔,就连他三弟也是闹腾着要做名医,家里大夫实在是多,他倒是真的不需要对医术太过上心。
单渝也是不懂医术的,他眼神关切,“这种时候,就觉得江希泽在就好了。”
江希遥右手握拳,食指关节抵着上唇,掩住了嘴角的血腥之气,“我是真被三弟诊怕了,咳咳,一时岔气,无大碍,你二人莫要大惊小怪。”
这时,他们侧后方的一桌宾客位那儿传来了小厮的引领声,“潮声揽月阁的贵客,请于此处就坐。”
总归雨疏姑娘与江家的青阳关系匪浅,单渝也常年混迹潮声揽月阁,这小厮的一声就坐安排,自然是流入了他们三人的耳朵里。
单渝倒是不知道阁子里派了谁来,他好奇地看过去,“怎么会是她?”他看了眼宾客位的那位姑娘,又看了眼面色依旧不好的江希遥,还是决定起身,他们虽然只打过两次照面,但她却是他在场认识的唯一一位医生了。
江希宸看着单渝走过去,站定在潮声揽月阁的那位姑娘身边,他们互相对谈了几句,那姑娘刚坐下就又站了起身,随着单渝过来了。方才,单渝的整个后背挡住了姑娘的正脸,这会儿,他的身子又挡住了人家姑娘的整个人,让江希宸看不清来人。
“恒平,江希泽虽然不在,但青阳大夫的徒弟应该也算是个中高手吧?”单渝说着,“正巧她替雨疏姑娘前来拜寿,刚刚已经答应我,给卿安诊个脉。”
然后,单渝侧开身,露出了人姑娘的整个样貌。
“咣当”一声,江希宸手中的茶盏,也掉了。
看着江希宸的反应,江希遥又是一阵咳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连他自己的思绪都来不及制止地,回头朝着那姑娘看了过去。
简单的髻,配了一只银质的梅花簪点缀,衣着选的是水墨印染的棉质料子,外衫是上等的平纹沙罗,浅淡的桃红刺绣点缀,交领与袖笼的正红色封边,呼应着同色系的腰封,似乎是配合着场面,显得喜气,也格外神采奕奕。
那名姑娘的眉宇间带着点书卷清气,眼睛很美,眼梢微微向着鬓角延展,似泉眼若柳叶,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只是这眼眸中流出的光带着望穿了秋水般的沉静,有说得出的明澈,亦有道不明的惆怅。
“真……像……”江希宸喃喃了一句。
江希遥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他抑制不住地又咳了几声,引得那位姑娘关注的目光,想必这就是病人了。她跨一步上前,握住了江希遥的手。
不,正确的来说,是左手拖起了他的手掌,右手号着他的脉搏。
“这位公子体内的两股内力似乎未能完全融会贯通,但凡遇着心绪起伏激烈便会轻微抵制,引得气血阻滞,经络不畅。”说话间,姑娘的手离了他的手腕,左手握向了他的右肩,右手握拳,露出一点食指关节,抵按住他左边锁骨下窝凹陷处的云门穴,“此穴位名为云门,前正中线旁开六寸位,属理气之穴,有疏通气机、消除气滞之效。公子若日后再有不适,可紧急处理,暂缓不适。”
姑娘按压了半炷香的时间,手法似乎很是有效,江希遥的真气顺畅了许多。
见他的面色有所缓和,姑娘便停了手。
江希遥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多谢姑娘,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尘染,没有姓。”
说完,她朝着单渝摆了摆手,“十两银子。”
单渝翻了个白眼,“你杀猪啊,这么贵!我没告诉你他是青阳大夫的侄子吗,自己人看病还用收钱?”虽然是不亲的侄子,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这帐亦可记在潮声揽月阁。”尘染说完,就打算回座位了。号脉加上穴位治疗,十两银子对于这几位衣着显贵的公子哥来说绝对是沧海一粟,况且,她不喜欢亏欠。
单渝被她这么一说,可有点紧张,赶紧上前讨好,“别啊,被雨疏姑娘知道了,我都不知道要给她跑多少次腿才能还得清了。我没带现银,能不能打个商量,这次就看在青阳大夫的面子上,咱不收钱了?”
尘染见他句句牵扯她师父,有些不太乐意,“我师父的面子不卖给你,许你三个时辰筹钱,待寿宴终结,我离去之前,有银子,咱们两清,没银子,就回去记到潮声揽月阁的头上。”
说完,她就要下斗武台。一转身,一股淡淡的女儿家的幽香钻进了江希遥的鼻尖,他冒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这位……姑娘,请留步。”也只是抓了一下,之后他就松开了。
江希遥不敢僭逾,微微俯身,手里捧出了银子,“诊金在此,请姑娘收下。”
尘染看了看他手中的银子,“让我看病的人是他,我不收别人的银子。”
单渝一脸苦瓜,“你这女人怎么这么较真,我给他给不一样吗?他的钱难道就不是真金白银了,难道就不香吗?”
江希遥用眼睛余光制止了他,朝着尘染继续说道,“姑娘误会了。单渝天性不习惯带银子,十次有九次要弄丢了,故而年节时,得了我家长辈的守岁银,就一直存放于我处。可能他自己已经忘了,这,确实是他的银子。”
他的语速平缓,咬字文雅诚恳,使得尘染莫名心生了信任,抬手便接下了银子。
走出两步的距离,尘染不着痕迹地犹豫了一下,回过头,“这位公子,听你呼吸吐纳,想是已无大碍,容我忠告一句,神思郁结,眠浅多梦,若不尽快疏解,伤及根本,唯恐寿数难长。”
“多谢姑娘提点,我谨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