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曼到达科莫弗的一间卧室,是他正在居住的一间卧室,也是海曼来过的一间卧室,那时候科莫弗正在睡觉。
此刻,科莫弗换了身正常的衣服,手中拿着艾力克的左手之剑坐在棕色的小圆桌上,但他也不正常,因为他的嘴边沾了一圈白胡子,海曼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请坐。”科莫弗抬了抬下巴,示意海曼坐在他的对面。
就是这一声,让海曼判断出了胡子是做什么的,是科莫弗装成熟的道具。
“我们要从伦纳帝国离开。”
“不行。”科莫弗的声音显露出了凝重的威压,他真正像个魔法师了,嘴角挂着冷漠的笑,圆溜溜的眼珠子也蒙上了一层森寒之气,但海曼不喜欢他这个样子,因为现在的科莫弗让他想起了希来。
海曼猜的不错,科莫弗就是在学希来,虽然他学的不太像。
“为什么?”
科莫弗瞬间起身,左手之剑被他放在桌子上,而他缓缓走向海曼,手中拿着一把金色细枪。
“您骗了我。”海曼像是认清了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明白科莫弗不打算放他离开了。
随着科莫弗的迈步,海曼受到死亡的胁迫,一步步往后倒退,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等退到窗户前,明白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孩子,你往身后看一眼,瞧瞧你正身处何地与何时。”
科莫弗露出了微笑,他叫着海曼孩子,却瞧着比海曼还像个孩子。
像是瞧见了海曼的紧张,他将手中的枪收起,背着双手接着说:“回头看看吧,我还不至于趁着这个时候要了你的命。”
海曼扭了扭脖子,一眼他便看清了这个世界,窗外已经不是蒙特森堡,而是不知名的地方了。
冲天的火焰挡在他的眼前,但他透过火焰看到了尸体,看到了战壕,看到了枪支,全都是灰扑扑的,血液流淌似水流,不少已干涸。
有人在嘶吼,不是对着海曼,而是对着一个死人,然后他倒下了,死去前仿佛看了海曼一眼,眼底是浑浊的血色。
海曼眼神微动,想到了逃亡奥特海堡时见到的那列火车。
“看到了什么?”科莫弗再次举起枪问。
“战争,只能是战争。”海曼轻轻说。
“对,没错,战争的火焰已经蔓延到了你的身上,你是奥伦斯的人,席恩也是,维克罗也是,战争的原因。”
“那也轮不到你来将我杀死!”海曼手撑着窗台,扬起头说。左边的眼珠像是凶兽张开的大嘴,想要冲破束缚,将眼前的科莫弗咬死。
“哦?”科莫弗拨动腰前怀表的盖子,摇摇头,说:“那你想等火焰烧死你吗?”
“我会将火焰熄灭。”
“来不及了,今天你就要死了。”
“或许下一秒,战争便停下了。”海曼摇摇头说。
“这得等你死后。”
“要不了那么久。”
科莫弗眼眸中显出骷髅头的形状,海曼瞬间想起了“白日梦境”之中的斯卡欧,这可那个骗人的把戏强多了,一个骷髅的符号就逼得海曼冷汗直流。
艰难将视线从骷髅中移开,海曼轻轻笑着说:“您记得骸骨大帝问我关于预言的事情吗?我想您听到了,哎,我突然想到了白日梦境预言家说的话:我相比于我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
科莫弗半句话不说,带着冷笑步步紧逼。
海曼感到了灼热,他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失神的双目望着陷入火海的远处,双手像把铁锤牢牢放在身前,期待着它能像无坚不摧的锤阻挡片刻热燃的温度,留给他一线生机。
“接下来你会更加微不足道。”科莫弗似乎在欣赏临死人前无能的挣扎,眼睛中露出的骷髅张大嘴巴咔咔大笑着,耳垂上的骷髅耳坠也哈哈大笑着,而科莫弗却没有笑。
海曼猛地回过头,紧紧盯着科莫弗,说:“我的父亲也说我微不足道,你们两个不知谁更微不足道?”
“蹭。”
温度骤降,一把尖利的铁链子锁住了海曼的脖颈,海曼低下头,一块骨头从链子上迸射出,进入他的左眼。
“啊!”
痛苦折磨着他,左眼像是一颗泡泡被戳破了。
海曼伸出手捂住左眼,手指颤抖着,感受左眼浸满了血液,正从他的指缝中渗出,滴答滴答,滑落在地。
进入眼睛的骨头转着圈往里钻,搅碎他的眼球。
科莫弗的手指勾了勾,海曼的身体被锁链带动吊在上空。
“你的父亲是谁呢?”科莫弗冷淡地问,像是完全不好奇,发问只是为了戏耍海曼。
海曼沉默了,无声的恐惧开始侵入他的内心,脑中席卷出一场名叫痛苦的风暴。他的嗓子发不出一个音,不全是科莫弗加注给他的,而是希来对他的影响。对于希来,他提了个头便不想结个尾,要是他凭借着希来而活,海曼会生不如死的。
他牵动嘴角笑了笑,想着希来要是站在他的面前,是看都不会看他一眼的。
“死了。”
海曼听到他自己这般轻轻地说,终究放弃了这条求生之路。
科莫弗像是不再留情,嘴角勾起笑的弧度,但全然没有笑意,捆住海曼脖子的锁链渐渐收紧,海曼感觉柔软的皮肤像是一块棉花,被绳子勒住……
当他的意识渐渐消失时,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来的人是达克,他凑近科莫弗说了几句话。
锁链断裂,海曼被放下,一眨眼,他又到了科莫弗的卧室,左眼没有受伤,喉咙也没有窒息的感觉。
“幻觉。”达克走近与海曼耳语道。
“孩子,你可真是幸运,战争停下了,我也打算饶你一命。”科莫弗装作深沉地摇摇头,理了两下胡子,结果一不心揭了下来,还团成了个圆蛋蛋。
科莫弗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转到下方,见到了被他揉成一团的胡子,甩甩手将胡子扔掉了。
海曼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注视着科莫弗的懵懂的眼睛,又落在他的小虎牙上,真是可爱的笑容啊!
“哈!”他叫了一声,像是在笑,把一旁准备偷喝酒的达克吓了一跳。
海曼轻轻点点头,叹息了一声,与科莫弗伸出的手握住,然后他也感受了一番被狂甩的滋味。
这下好了,海曼也不想见到科莫弗的笑容了。
“海曼,你能回去了!”科莫弗握完手后,轻巧地转着圈,一把将达克撞得甩到了天上,又一转,将甩到天上的达克扔出了窗外。
战争停息了,因为争夺的那块地消失了,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刻,一片遮天蔽日的黑影降临,如一只能吞天噬地的饿兽,瞬间笼罩了那块被争夺的地盘。
塞林可尔消失了。
战争立刻停止,无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圣女出面了,但她没有解释塞林可尔消失的原因,只说这场战争结束了,即使不知道原因,大部分人还是心满意足回家了,塞林可尔早就被挖空了,本地人也早就跑到其它帝国居住了。
“通行证。”海曼伸出了一只手,科莫弗眨巴眨巴眼睛,立刻递给海曼一颗糖果。
“三个人。”
“我给的不是三个人的吗?”科莫弗惊奇地询问,像是见到了糖吃光了。
“嗯……这是一个人的。”
“哦,我知道了。”
科莫弗掏啊掏,掏出了四颗,他选择半天,将他认为最难吃的两颗交给了海曼。“这是一个人的,这是一个人的。”
“这是真的吗?”海曼将一颗糖果放在脸前问道,糖果很漂亮,像是一颗玻璃球。
“当然是真的了!”科莫弗耳坠乱晃,竖起食指神秘一笑。“我的魔法能攻克界线。”
看到科莫弗那一张脸,海曼都忘记了他是位强大的魔法师了,确实如此,高超的魔法师是不受锁线和赛圣尔莱围界线的束缚的。他都忘记了,或许是一年的时间太久了。
“感谢。”
“不谢哦,记得送我礼物哦。”科莫弗挥了挥手。
海曼转身便走,走到门边又走了回来,看向正拿着左手之剑摆造型的科莫弗。
“这个怎样?”科莫弗摆出了个像是熊抱树的姿势,左手之剑充当的是那棵树。他腾空漂浮着,胳膊和腿正艰难地环住小小的左手之剑,一见海曼便美滋滋地问。
“挺不错的,能将剑的威力发挥出来。”
“全部?”科莫弗挑了挑眉,在空中转了个圈,他聪明极了。
“全部。”海曼立刻肯定。
“给你。”科莫弗一甩手,将左手之剑扔给了海曼,他则飞了起来,扑到了枕头上。
“还有。”海曼继续伸出手。
“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科莫弗脸埋在枕头上嗡嗡说着。
海曼真切明白了席恩的感受。
“在您的枕头底下,欧博仁的枪在您的枕头底下。”
“咦?”科莫弗瞬间蹿到了海曼身边,双手拍拍他的肩膀,歪着脑袋问:“你怎么这么聪明?”
“或许是认识您的时间不短了。”海曼很会夸人,科莫弗也很喜欢人夸他,一伸脖子便露出美好的笑容,瞧着像只能给与人幸福的小精灵,但现在的海曼可不敢这么想了。他的脖子和眼睛还未缓过来。
磨蹭半天后,海曼终于走出了科莫弗的卧室,回头一看,科莫弗正站在中间,挥着手与海曼告别,热情极了。
海曼忍不住笑了笑,手摸了摸科莫弗写给他的信,没有将信的事说出来,而是说:“再见,小科莫弗大人。”
维克罗的飞机再次起飞,行驶半天后,降落在了赛圣尔莱围界线。
天色正好,刚到中午,冬日的寒冷在这个时候都减弱了很多,三个人也要告别了,这对于逃离监狱的几人来说可称得上是一件大事。
伦纳帝国今天也发生了大事,西斯尔摩·莫迪恩奇已死,米格莱森大家族也受到了重击,不止是受教皇的拖累,而是在塞林可尔的大部分人都是米格莱森家族的人。
战场忽然消失,陷落的大坑让无数人陷落,从高处坠落在了炙热的熔岩上,成了地底下的冤灵。
新的教皇也上任了,不是胡斯顿·莱西,虽然他的呼声很高,但他还是太年轻了,新的教皇是个年纪一大把的老人,德高望重还得数他,要不了多久便会与上一任教皇作伴。胡斯顿·莱西则成为掌控全局的红衣大主教,要不了几年,他也就是教皇了。
罪恶裁决者来的快,走的也快,最后只留下了一个人。很长时间以后,伦纳帝国的人渐渐不说罪恶裁决者了,而说异瞳少年,那位手执枪与剑的异瞳少年,戴着一张钢铁打造的面具,在雪中与恶人展开了一番厮杀。
这都是一觉醒了发生的事。
“再见,两位。”维克罗摘掉手套与两人握了握手,握完后又与两人拥抱了一番,恨不得流出几滴眼泪擦一擦。
“会再见面的,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哦,对了。”席恩看向赛圣尔莱围界线的另一边,奥伦斯帝国正对他招手,但他想的是里斯,同样是飞机驾驶员。“我认识一位年轻的飞机驾驶员,驾驶技术很是高超。”
“咳,这不是我吗?”维克罗帅气地理理头发,露出了闪闪发光的牙齿。
“我可不知道你年轻,老维克罗,听好了,他的名字叫做里斯·菲尔德,你要去投靠杰弗里·阿尔布莱,而他是维娜女王的人。你们会有一战,因为杰弗里·阿尔布莱和维娜女王会有一战,要是你遇到他,嗯……你会遇到他的,也会认出他的,记得放过他,我也会这么对他说。”席恩拍拍维克罗的肩膀。
“席恩,你放心吧,飞行员都是有操守的,只将飞机打落,是不伤人性命的。”
“有备无患,我可不想你们两人两败俱伤。”
海曼拍拍席恩的肩膀,说:“不一定,他们不一定是对抗,也能是合作,里斯是为阿尔布莱尽责。”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早,我要走了,天色不早了。”维克罗戴上帽子和眼镜,和两人再拥抱了一番,便戴上手套奔向了飞机。
轰鸣一声,飞机缓缓升起,黑暗的色彩相比于其它飞机来说与众不同,在维克罗手上展现出另一种的动感,仿佛是插上翅膀的狼,还是疯了的狼。
维克罗牌的疯狗兴奋地高喊一声,推了推飞行眼镜,手指勾出一根烟叼在嘴边,广阔的世界在迎着他。
“走吧,海曼,我们也该走了,肚子饿坏了,时间确实是不早了。”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