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曼和桑塔纳握了握手,互相融化手心之中的凉雪,欧博仁递给了他一把匕首作为简单的防身工具,两人就此与桑塔纳告别,准备走向废旧的工厂,而桑塔纳踏上了前往白境的旅程,或许是奔赴一场远大的前程。
海曼看向行走在雪中的桑塔纳,他灰扑扑的袍子渗满了裁决的罪恶言语,身上不沾硝烟但心早已千疮百孔,只能慢慢恢复。
钢铁打造的面具被他摘下来握在手中,他的脚步即使在坑坑巴巴的雪中也毫不磕磕绊绊,就像一道柔滑的丝线,在洁白的世界中孤傲游走,停止时便会到达另一个洁白的世界。到那时,他的双手或许会沾满鲜血,海曼想桑塔纳是准备这么做的。
海曼的手指捏住三色方巾的一角,鲜艳的色彩确实是太过耀眼了,绝不是白雪青睐的颜色。
景移了,情未变,在海曼眼中,此时的场景和他望着艾力克远走的背影莫名的相似,他依旧站在原地,望着前方的人奔赴一场不知名的旅行。
握着左手之剑的手僵硬地握了握,呼出一口白气,转过身向前看去。
两人沿着小树林往前走,手中握着的枪冰冷的像是个冰溜子,两人也不敢松手,要么时不时塞进衣服里捂两下子,要么揣进袖子里暖和暖和。
走到四分之三的路程,海曼停下了脚步。
暗仿佛全被雪吞吃了,眼前白花花的一片。
他感觉到了不对劲,眼睛盯着前方顿了两秒钟才将欧博仁拉着蹲下。眼中闪过冷光,动作迅速威猛,一把将欧博仁拽倒在地,揪着他的领口在雪地中滑行,将他移动到了树墩子一旁。
“怎么了?”虽然被海曼这一番行动折腾的够呛,欧博仁依旧面不改色地问,顺手理理沾满雪的头发。
海曼看了他一眼,揪着他领子的手不松,又将他往前拉了拉。
欧博仁脑袋咚得撞到木头敦上,铺得满脸都是雪,他眯着眼吐了口气。
“工厂里进人了。”海曼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直望向工厂的方向,手中握着的枪朝向前。
“你看到了?”欧博仁一听这话迅速起身,躲在木墩子后,手脚并用将一旁的雪向前方拨拉。
拨拉两下,他发现有点浪费力气,便停止了行动,转手将半片眼镜戴在右眼上。
呼出的白气无法弥漫到镜片上,它是有魔力的,欧博仁的视力凭借这枚镜片得到很大的提升。
欧博仁卧倒在雪地里,将枪架在木墩上,受冻的双手牢牢握住枪,半点不受寒冷的影响。
眼睛巡视着工厂四周,镜片反射尖锐的光线,手中的银色长枪仿佛与雪地融为一体,化成木墩上的一片雪花。
欧博仁的身体一动不动,渐渐的,静静的,连呼吸仿佛都没有了,只有一副身躯还残留余温,就像一只静待逮捕猎物的黑豹子。
海曼借由一棵树挡住身体,站立在他身旁
“什么也没有。”看了半天后,欧博仁得了个这样的结论。
“我见到了。”海曼摇摇头,侧着头再向前看。“往前走走吧。”
欧博仁点点头,叼着未点燃的烟转了转枪。两人踩着快过膝的雪继续行走在树林中,一个脚印深一个脚印浅,画出几道子歪歪扭扭的线。
等快要走出树林后,两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海曼躲在一棵大树旁,欧博仁卡在相连的两块大木头桩子后。让两人默契停下脚步的原因,不是因为有了什么情况,而是担心有什么情况。
“你知道的吧,艾德姆在里面。”欧博仁大口喘着热气,面对着海曼说,一张严肃的脸上挂上了凝重的神色。
“我知道。”
“你见到人或许是艾德姆。”
“我还是有会辨别的。”海曼见到的不是人,应该说是魔法痕迹,是一道红色的魔法痕迹。
他们没有什么路可走了,屏气凝神等了一段时间后,天色已经渐渐变暗,两人打算向前再走两步。
“我去前面的木墩子,它能将我隐藏住,也方便我开枪。”欧博仁指了指他斜对角的地方。
“好,我去另一边的木墩子。”
两人商量好,喊一二三,一起向前冲。
喊到三的时候,两人同时开始奔跑,迎着最后一抹绚丽的夕阳狂奔了两步。
砰!
一声枪响落下。
安全到地方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皱紧了眉头。
“有大碍吗?”欧博仁托着枪问。
“没有。”海曼抿了抿嘴唇。
“你受伤了。”欧博仁指了指海曼的肩膀。
刚才的枪打中的是海曼的左肩膀,继斜阳之后,留下了一抹艳丽的色彩。
“不碍事。”海曼神情不动地看了一眼,抬手捂了两下,抬起后又拍了两下,像是在安慰他受伤的肩膀。
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缓缓坐在软趴趴的雪地中,仰着头向上看,天空正缓缓变暗。
欧博仁摆弄了两下他手中的枪。
“接下来怎么办?”海曼问道,向后看了一眼,雪被打出了个小孔,里面藏着刚才的子弹。
“等,等着敌人出来。”欧博仁架起了枪,闭上了一只眼睛。
他手中的银枪在雪地中缓缓变成了黑色的,像是黑暗的天镀上了的颜色。
“是金威·恩得。”海曼说。
“除了他不会有人了。”欧博仁说。
这种僵局持续了很久,废旧工厂里虽然有艾德姆,但金威·恩得不敢用艾德姆作为要挟,这种对峙的情况总会发生意外,他等着,欧博仁也等着。
天已经黑透了,欧博仁还是维持着原先的姿态,静静在雪地中观望。黑色的枪管如同一条露出尖牙的毒蛇,在雪中探着头,只等着敌人露出一点马脚。
“我们会被冻死的。”海曼动了动脚说。他感觉沾染在自己肌肤上的血液都冻成冰了。
天黑的已然透彻,黑暗下,寒冷的大军更是急不可耐地冲锋陷阵,耀武扬威地冻着每一个站在雪地中的人。长形的工厂像是等待他们的棺材,破碎的窗户下隐藏着杀机,凶手就躲藏在那里,露出一只眼窥探着他们。
“不会的,不会的。”欧博仁吃了一口雪,牙齿打着颤咀嚼着,说:“用不了太久。”
“这话没有道理。”
“嘘,有动静了。”
黑暗中,海曼难以看到工厂,即使如此,他也咬紧颤抖的牙关默默关注着。
突然,他看到前方出现了魔法轨迹,浓黑的魔法轨迹。
他心中浮现出古怪之情。
“砰!”欧博仁迅速开了一枪。
“不。”海曼低声说了一句,但已经太晚了,欧博仁也没有听到,即使听到也太晚了。
“打中了。”欧博仁轻轻吹了口气,手松开揣在胸口前,将枪放在木墩子上,缓解受到寒冬的躯体。
等他拿走枪准备站起来的时候,海曼大声制止了他,说:“别动!”
“怎么了?”欧博仁立刻维持原样,缩在木墩子后。
“不,那不是金威·恩得。”海曼扭头看向欧博仁。
“不可能,他用了隐形的魔法,我看的很清楚。”欧博仁摸了摸眼镜。
“那不是金威·恩得。”海曼再一次重复。
欧博仁带点喜悦的表情瞬间变了,他的嘴唇颤动,神色悲恸,又一扭头闭了闭眼睛,僵硬的手臂松开了枪,抖动着抹了下脸。
“很遗憾。”海曼发现自己真的不会说话。
“那是艾德姆?”欧博仁话语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
“只能是他。”
“他怎么会走出来?”
“被人威胁。”
“你怎么知道是他?”
“只能是他。”海曼淡淡地回复,欧博仁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这般沉默很久,欧博仁说:“是桑塔纳告的密吗?”
“你不能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那是谁的错?”
“应对金威·恩得才是你现在该想的事情。”海曼说。
欧博仁是个具有非凡忍耐力和职业素养的人,这般说完,他又恢复到刚才的状态,戴着眼镜的那只眼睛对着瞄准镜一眨不眨,将心中的悲痛全然埋在了心里。
“他是个乌龟,该死的乌龟。”欧博仁和海曼等的天都要亮了,也不见工厂再传出点动静。
“诱使他出来。”海曼说。
欧博仁点点头,拿出他最后的一根烟放在雪上,准备点燃的时候,海曼说:“将你枪给我。”
“什么意思?”
“我能看到金威·恩得。”海曼伸出了一只手,湛蓝的眼眸如同此时天空上的一颗星星。“就像你说的那位赛思玻·白特柯的感应力一样,我能看见金威·恩得。”
“枪可不是有眼睛就能打准的。”
“我会用枪,练习过。”
“枪也不是练上两天就能用的。”欧博仁看向海曼手中的那把枪。
“不,我练了无数年了,只等今天了。让我来。”
欧博仁不表态,像是在考虑,片刻,他说道:“接下来别给我说这是你和桑塔纳的阴谋,目的是将我杀死。”
海曼摇摇头,嘴角勾了勾,像是在嗤笑欧博仁,胳膊一动,将他手中的枪扔给了欧博仁,说:“我不会往你脑袋上打。你也不要往我脑袋上打,都看着点。”
“给你。”欧博仁将手中的枪扔给海曼,荡起了一层的雪片,细枪像是在水中冲浪一样柔滑。海曼侧着身子,用树枝勾到这把枪。
欧博仁看了看海曼,又问:“眼镜要不要?”
“不用。”海曼握了握拳头,抓起一把雪在手心中搓了搓,感受冰凉瞬间袭击肌肤的痛感,紧接着满手发红发胀,这般感受着,手才是恢复了点知觉。
“你还真有自信。”欧博仁捏着一根烟,手中的枪对着海曼晃了晃。
“百发百中。”海曼着枪轻声说。
“说大话可要不得。”
“你也相信我不是吗?”海曼扭头问道。
欧博仁躺在雪地里摇摇头,手摸了下眼睛,说:“不是,我是不相信自己了,艾德姆死了,被我打死了,开枪的时候我有点感觉,开完那一枪我就更了点感觉,那不可能是金威·得恩。我的心现在不静,我开不了枪。”
“你看到了什么?”
“隐藏在黑暗中的浓雾。”欧博仁说完拍了拍额头。“黑夜了,艾德姆的魔法和金威·得恩的魔法太像了,太像了。”他又开始骂道:“该死的艾德姆,为何要用魔法,为何要用魔法。”
海曼沉默了,谁知道艾德姆为何会用魔法呢?或许是他想被欧博仁打死而不是被金威·得恩打死?
“他说他是自愿来的。”海曼叹了口气说。
“呵。”欧博仁捏了捏快要碎掉的耳朵,呲着牙扭了扭头。“我听见艾德姆说的了,他其实没有说全。在任务完成后,他拉着我去玩了一圈,耽误了不少时间,他认为要不是拉着我去玩,或许就赶上了。赶上什么?赶上见到我妻儿的尸体,赶上见到了尸体,哈哈。”
他笑着笑着沉默了,沉默后,望着海曼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艾德姆是对的,我其实恨着他,恨着所有人。”他说着握了握拳头。“我开枪的时候想了一瞬艾德姆,然后,开枪了。”
“现在枪在我手中。”海曼也说不出来什么话。
接下来便是诱出金威·恩得,虽然用一根烟诱出来他不是太巧妙,但已经僵持了一夜了,要是见到点火星子,海曼和欧博仁都相信他会忍不住出手的。
或许此时此刻,金威·得恩正准备仗着自己会隐藏的能力,从工厂中爬出来,踏过艾德姆的尸体,窝在雪地中静静观望呢。等到那时,海曼就能将他一枪毙命。
“我点燃了。”
欧博仁说了一声,将最后一根烟放在嘴边咂嘴叼了两下,恋恋不舍地放开。
手指抽动两下,烟被手指从关节处递送到了指尖,他费力地仰起头,将烟缓慢地举起放在木墩子的雪上,借着雪支撑着这根快要被冻死的烟。
啪嗒,他打了个响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