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古堡,海曼和桑塔纳搭乘了一架飞机,驾驶员是欧博仁·艾丁。
他的技术不太好,一边吸烟一边向前看,嘴里还哼着歌,一条腿抖动着打着节拍,将飞机开的像只中弹的鸟。飞机上的人全都严肃着望着他,希望他不要一根烟抽完再来一根,还好,他没有。飞机晃晃悠悠半天才落地。
落地往前走了一段路程便看到了城市的影子,狂躁的东风正吹着,原本直上云霄的一束束长烟气拐了个弯,像是几道子黑乎乎的弯马路冲着几人跑过来。
遥远的前方,来了个黑点,在雪中蹦跶着,像是一只灰色的雪兔子。等了片刻,这才听到马蹄声儿轻轻响,清脆的如同铃声,穿过无人踩踏的洁净白雪到达倾听人的面前。
来了个辆马车。
马儿的头颅轻晃,行走在清理干净的大路上,顺着风的方向、在深色的浓烟席卷的背景下朝着几人狂奔而来。
海曼再次见到了熟悉的景象,意识到,这才是真实的人世。
搭乘马车之时已经到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间,马车夫的装扮十分熟悉,但却是个不认识人。
这之中,和马车夫做周旋的是海曼和桑塔纳,按理来说是骸骨大帝身边的两个人,海曼和桑塔纳只是被迫执行任务的人,要做交涉的不应该是海曼和桑塔纳,但却不是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骸骨大帝身边的人都随了他懒散的性子,欧博仁·艾丁克吸着烟说这项任务的负责人是海曼和桑塔纳,他们两人只是行配合之为。
艾德姆·肖全程配合吸烟的欧博仁·艾丁克,时不时点个头,证明他不是欧博仁立在地上的影子。
他的意思到了这样的地步,海曼和桑塔纳只能接受安排,成为未知任务的负责者。
登上马车时,桑塔纳询问任务是什么,欧博仁·艾丁克和艾德姆·肖都说到了地方会知道,至于地方是哪里,还是要交给海曼和桑塔纳了。
“去旅馆。”海曼交代车夫前往一个较偏僻的旅馆。
四人登上马车又走了一段的距离,才算是从荒野中走了出来。除了海曼,其余的三人都在马车上闭眼休息。海曼则偏着头透过巴掌大的车窗往外看,看荒芜的远景和繁荣的近景,享受着逼迫之中的渺小自由。
一晃神,便真正进了月丽曼多,马车的头左拐右晃,牵着身后的沉重车厢穿行在窄小的城墙之中。
海曼往窗户外一瞧,眼眸一动,看到了一位正在贴着墙壁品尝雪花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黑衣裙,提起裙摆露出黑色的小皮靴。踮起的脚尖上落着几片雪,漂亮纯洁极了,在黑色的鞋面上像镶嵌不平的钻石;脚跟处落着两瓣朱红的花瓣,深沉的红色,像是无意中落下的鲜血。
而她正偏着头,侧着身子,伸出舌头舔舐枯枝上的白雪,呼出的白气挡住了她的神色。
海曼眼睛眨动了一下,马车哒哒到达了她的面前,她一回头,马车便远离她继续上前,加快了速度。
在那一瞬间,海曼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回头再去看时,那人已经不在了。地上落着一株洁白的百合,而两片朱红的花瓣也随她消失不见。
琳赛,那是琳赛,海曼可以确信。
三年多过去了,她还穿着丧服。
一天的时间不到,几人便到了月丽曼多的第一区。
马车夫将几人拉到了位于喷泉边上的旅馆,但不像海曼要求的那样,这座旅馆不是偏僻的,它的周围热闹的惊人。
“我只知道这个旅馆。”马车夫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为何?”桑塔纳摩擦着他的三色小方巾问。他出了蒙特森堡便将方巾从脖子上取下来戴在了手腕处,或许是方便他揉来揉去。
然后车夫便给无聊的人们介绍了一番他的经历,他原先是足不出户的面包师。一天,他发现除了被老鼠咬的那包面粉没有其它的面粉了,这是件怪事,足不出户的面包师距离上一次出门三个月后因为面粉的事情踏出了一步,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实业了,对头是不可战胜的圣灵教会。
“哼,我不知道圣灵教会还会做面包。”马车夫是瞧不上教会人员的手艺的,最后一包被老鼠咬的面粉被马车夫自己吃了,然后面包师成了马车夫。
“了不起。”桑塔纳夸赞原足不出户的马车夫。
“我认为这间旅馆不错,你们呢?”不知道是不是聊的多了,马车夫居然想征求顾客的意见,估计还是面包师的习惯控制着他。
“还不错,能了解月丽曼多了。”海曼说完,递给了马车夫车费外加一笔丰厚的小费,算是感谢他说了两句话。
“是个好地方。”欧博仁望着喷泉,幽幽吐了口烟气。“就在这里好了。”
左手之剑被海曼紧握着,几人站立在旅馆前搭建的挡雨棚下,像平时的旅客一般望向四周,打量着四周的景物。
夜晚是兜售物品的好时间,尤其是在太阳刚下山的时候,忙碌的人和悠闲的人都来到了街边了,来来往往在街道上穿行。
一盏盏小路灯被打亮,灯罩上还盖着今早新下的雪,一点点迷醉的光线照出游人紧张、急促的一张张面孔,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海曼见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街道。穿行的风也难穿过密集的人群,只能露出点尾巴尖从上空泼洒点冰凉,并吹落屋顶上的碎雪砸在游人的头上。
各色的呼喊融合在了一起,在海曼的左边,年轻的姑娘穿着色彩鲜艳的衣裙,手拿着一把蒲扇,吹着嘴边呼出来的白气,四处张罗着卖杏干蜜饯;右手边的白发老大爷甩着上百条锃亮的镶石项链,喊着魔法能量原石,得到的是赚到的。
从这位老大爷开始,右边的一长条街全卖的是魔法道具,占卜石、迷幻剂,能看见的隐身衣,一一亮相在雪上。
在铺子之间,街头魔术师托着高帽子,手拿精心制作的魔法棒,俯下身为一位小姐或者孩童倾尽全力表演着,有时候,喷出来的火焰能有一个人高,发出来的灼热能将周围的雪全部融化,操作不准也能将周围人的头发全部烧光。
各式各样的香料展在一张华丽的毯子上,沉沉的气味能从街角的那头穿到街角的那头,披着波浪纹坎肩的年轻姑娘低头抓一把放在了鼻尖,小脸微红,睫毛轻颤,像是一只在雪中飞舞的花蝴蝶,陶醉地嗅着幻觉般的香气。
各种各样的气味也彼此交融,每走两步都是不一样的感受,炖肉的香味和粪便的臭气齐齐发出,过一会是新鲜瓜果的淡清香,一会是热红酒的馥郁酒气,一会又是身边人的扑粉怪香。
“这是真的吗?”桑坦纳好奇地拿起一本魔法书问道。
“真的,真的!”小贩热情地介绍着。
“试试看才知道,魔法书是不能被毁坏的。它们是机械魔师的作品。”欧博仁叼着一根烟,取走桑坦纳手中的魔法书,仿佛在为两人介绍什么是魔法,又对张头探望的小贩说:“我试试了。”
还没等慌张的小贩说话,他的指尖便出现了一簇火焰,一眨眼便将书烧着了。
欧博仁低下头,淡淡吹了口气,就着手中的烈火点燃嘴边叼起的烟,烟雾缠绕下他露出索然无味的神色,手指摩擦着烧着的书页。呛人的气味占据了气味的主流,飞灰从他的揉搓的手指上落下。
“给你。”海曼说,他说完丢给吓得魂不守舍的小贩一些钱,算是补偿了。
但小贩可不敢收,他也是有些眼力的,知道欧博仁是个真正的魔法师。
对魔法师的害怕占据了他的心,脸色吓得像一旁的雪人一样了,捧着海曼给他的钱币又送了回去。棕色旧外套耷拉在他的肩头,就快掉了他也不顾,只慌里慌张地对欧博仁道着歉,一张口语句断断续续,说的话也听不清。半截的腰弯着,手臂和头来回点动,差地就要给欧博仁跪下了,等欧博仁皱着眉头说没事的时候,他也不敢松口气,说了上百遍求饶的话才勉强站直。
“快走。”欧博仁吐着烟气说。他虽然厌烦但对这种情况也十分熟悉,带着几人绕开这个小贩。
经过这么一茬,几人都不敢再动四周叫卖的东西。
远处教堂的钟表开始敲响,一下,两下,然后是第三下,总归敲了十下,夜色更加浓厚。
像是被这几声钟声施了魔法,众人顿住了,仰着头尖叫着望着高塔上的圣权杖的黑色旗帜——伦纳帝国圣灵教会的旗帜,神色扭曲又疯狂,连地上的雪都变成了黑色的。
“怎么回事?”桑塔纳问。
艾德姆·肖看了他一眼,说:“好戏开场了,马车夫真会找地方。”
此时的街道依旧是混乱不堪的,但不是刚才那种在整齐有序中的混乱,而是一种令人厌烦的混乱,仿佛发生了战争一样急迫逃窜。
摆摊贩卖的小贩快速将东西收拾好,随着前方的人奔跑着,原本上浮的浓烟熄灭了,从烟中跑出来一个人影,一会又是无数的人影,全朝向一个地方,仿佛这个地方的所有人都朝向那一个地方跑去。
不远处,众多人聚集在了一起,人山人海看不清围着的究竟是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桑塔纳问道。
“去看看。”海曼指着人群最多的地方,也跟着人群奔跑起来。
“魔法泉源。”等几人到达聚集地后,欧博仁说。
眼前是个巨大的白色喷泉,带着热气的水柱迸射到空中,溅落的星星点点的水星一落人身上便化成了刺骨的冰水,但这点寒冷不足以令人退步。
拥挤的人怒睁着双目,像是一群即将饿死的鬣狗见到了一只落单的小鹿,争先恐后地拥挤向前,叫喊声、辱骂声、痛哭声此起彼伏。绅士的帽子、老人的头巾,少女的披肩散落在地上,没有人分心去管。母亲抛弃了孩子,疯狂地挤着人群,不顾身后孩子的痛哭;孩子抛弃坐在轮椅上的父亲,一把将父亲从轮椅上掀下,张狂叫着,用手中的轮椅开了一道渗血的通道。
打前头的一队人踏过围起来的水池,手脚并用攀爬到雕刻着一对天使的喷泉上,把住天使的翅膀、按住天使的头颅,抠烂天使的手臂,直直仰着头想要喝下最先出来的那滴水。
一个下去一个又上来,毫不松懈,仿佛被永不休止的癫狂控制住了,从人化成了四处逃窜的兽,在寒冷的雪地上上演了一场宛如厮杀般的争斗,张大嘴巴抢夺着水喝。
桑塔纳站在路灯上,闭上眼睛摇着头,手指摩擦着鲜艳的三角巾,问:“魔法泉涌,什么意思?”
铃铛响了响,艾德姆·肖讥笑一声。
欧博仁将吸完的一根烟丢在地上,转手又抽出了另一根,叼在嘴边说:“巴李曼老家伙搞出来的把戏。”
“坐下来说说吧。”海曼望着前方还在抢水的人群,想着又是一群黑乌鸦,神色平静地坐在了雪地上。
他这副不带感情的平静让欧博仁看了好几眼,欧博仁嘴角勾起个看戏的表情。
魔法泉涌说的就是眼前的喷泉,它原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喷泉,名字也没有,简单的称呼它为中心广场的天使喷泉,有时候简单点就叫喷泉,作用就是观看。有哪天人们的视线转到它的身上都能说是见了鬼了,夏天时,调皮的孩子还会在里面撒尿,足以说明它微不足道。
但上个月改变了,它成为人们眼中成了魔法圣物。
那一天,巴李曼因为魔法赎罪劵的事情来到这个广场做了简单的宣传,他说的什么不重要,来来回回还是那些老话,说捐的越多,得到的魔法能量越多,等魔法能量累积够了,他们也就能成为魔法师了,大概意思是这样,其中百分之八十说的是一文不值的激励的话语。
等他的讲话告一段落后,一位肚子咕咕叫的小男孩咬着右手的手指举起了左手问:“大人,我将所有的东西都奉献给了圣灵了,再也没有东西了,大人,求求您,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能尽快累积魔法能量吗?”
小男孩的话无数人都问过,但他问的时机不一样。
在他举手之前,人们发出了暴躁的呼喊,说他们快被饿死了,宁可不要魔法也要填饱肚子,而巴李曼正好言说着即使不捐他们也撑不了太久,要是捐献了,说不定得了魔法一辈子也不愁了。
处在艰难境地的巴李曼往这个小男孩身上看了一眼。
皑皑白雪上他的红衣身影光明威严,停云霭霭下他的教服纯洁伟岸,他仿佛成了支撑着所有人的信念的神。然后巴李曼张开了手臂,双手浮现出淡色的光亮,纷纷扬扬落在每个人的头顶,慰藉着人们受伤的心。
几秒后,魔法消失,巴李曼露出了微笑,亲切地点点头,对小男孩同时也对所有人说:“由于圣灵教会一直维持着的纯洁之心和你们的虔诚之心,我感应到了魔法的波动,这是个好时机,得到魔法的好时机,你们看!”说着他指向了离他最近的喷泉,说:“就是那个——魔法泉涌,教会的钟塔敲了十下后,魔法泉涌会恩赐你们魔法,只有幸运、忠诚、一往无前的人才会得到,尽情去捕捉吧……”
“可我在里面撒过尿,五岁的时候,我今年十岁,再也没有过了,过去很长的时间了。”等这段激扬的话语结束后,那个询问的小男孩又举起了手,迎着所有人的的视线支支吾吾地说。
“啊,那真是可惜了,孩子,你亵渎了魔法。这可不是好事。”巴李曼同情地看着那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而周围的人全都憎恶地望着他,恨不得将他埋进墓地。
“圣女会祝福你我!圣灵教会是你我的支持!莫迪恩奇大人会护佑你我!魔法万岁!”临走前,巴李曼表现的心潮澎湃地说。肥胖的大肚子快要装不下他激动的心了,越发鼓胀起来。
等他走后,一群维护魔法泉涌的人将即将饿死的小男孩捆了起来,一块石头坠在他瘦骨嶙峋的腰上,在半膝高的水中被活活淹死。
欧博仁说完一根烟又抽完了,拍拍手,他又从胸前的口袋中抽出一根,接着说:“从那以后,每到这个时候、夜晚降临之时,所有人都奔向那个撒尿池里抢着喝。”
艾德姆拍拍欧博仁的肩膀,戏弄着说:“别这么说,我们伟大的巴李曼大主教可也亲自喝了一口呢。”
“这就是他要杀死小男孩的原因。”欧博仁摇摇头,露出了调笑。“小男孩是在他喝完后说了那句话。”
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海曼直起身子,注视着倒地不起的人。
原本疯狂的他们倒在地上似在安睡,抢夺时的燥热此刻被枕着的雪降下,脸上浮现出安详的神色,他们是在享受着,享受着心灵被安慰的美好滋味,享受着不知所踪的魔法能量在幻想中流转。可怜又可悲的期盼着魔法能降临梦中。
“我的火焰增大了!”时不时,也有人爆发出这样的欢乐吼叫,好像火焰增大后他的火焰就不是火焰了,而是火龙了。
等人群陆陆续续起身后,海曼也走进了旅馆,准备休息片刻。
房间的安排是两人一间,海曼和桑塔纳一间,另外两人也一间。
他们到地方了,骸骨大帝要他们完成的神秘任务也现出了原型,来的人是原先的配送员达克,带来了骸骨大帝的指示。
“你来的真快。”桑塔纳感叹道,至于为何他这般感叹,因为他闻到了达克身上的气味了,那是蒙特森堡的气味,他的鼻子很灵。
“你说对了,我来这里用了三分钟,三分钟算很快的了。我从蒙特森堡来的,三分钟到了地方。不过,这里真冷啊,这里的人真是不怕冷,大半夜还湿着衣服在路上闲逛。嗯,这里的人也不太友好,我到个脏兮兮的喷泉上洗洗脸都被无数人制止了,这可真是让人生气,要不然我还能再快点。”达克还是穿着他的那身衣服,大大的口袋依旧塞的满满的。“不过,我算是慢的了,更强大的魔法师要不了十秒钟,比如萨尔梅莱大人。”
海曼知道他说的人是拥有空间魔法的魔法师,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打开达克带来的漆黑的信封,抽出了一封歪七扭八写的信,而桑塔纳打开了另外一封。
海曼的信是科莫弗写的,海曼看了半天也没有看懂一个字,指着鬼脸一般的字,问道:“这是魔法字吗?”
听到这话,达克露出了奇怪的笑容,脚尖颠了颠,晃着身体,为了维护他尊贵大人的威严,闭着眼睛说:“不是。”
“我明白了。”
科莫弗的这封信除了约克曼韦·萨尔梅莱外没有人能看懂,海曼只能放下,然后看向拿着信、吓傻了般的桑塔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