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囚牢内透出来的热气蹭蹭往上升,仿佛地底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熔岩爆破,从中冒出了一层轰然的大热雾,蹭蹭蹭蹭,向上升起,快要挡住雪飘落的痕迹了。
知道不是因为自己而发生爆炸的海曼继续奔跑,跑了半天,他终于闯过了第一道的围栏。
前方是石头堆积起来的小房子,原本是棕灰色的,此刻被雪覆盖,一眼望去,起起伏伏的全是纯白色的,看来是狱警暂时休息的住处。海曼略微松了一口气,摸着墙壁向前看去,找到了向前进的方向。
犹疑地看了看前方的道路,左边是宽阔的大道,仿佛是坦途一片;右边是狭窄的小道,窄小的只容两人紧挨着通过。
“呼呼。”海曼对着僵住的双手哈了口气。
猛烈的风嗖嗖吹着,他的肩膀上抖落了一层雪却又立马见了新雪。
这雪不见停,落地早已积攒了半尺有余,还只是这一会的功夫,并在疯狂的大风的鼓动下更加放肆地飞速坠落,鞭挞着海曼的肌肤。
看来这无垢的雪花有一颗歹毒的心,极其符合它冰冷的体魄,非得将慌忙逃窜的囚徒掩埋,皮肤上扎出雪隙大的小孔才算是略微满足。
被暴雪这般了无同情地箝制着,留给海曼犹豫的时间不多。
知道这一点的海曼抿了抿干肿的嘴唇,立刻扭身往右边走去,选择了狭窄的小道。
沿着飘雪小道前进,警惕的视线在周围细细打量了一圈。
一脚向前踏去,躯体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颠簸了两下,左脚一拐,海曼倒在了地上。
慢慢起身往前又走了两步,才意识到烧灼的怪异感正从脚底渗出来,双脚被冻的彻底,双腿同样也是,一直打着颤去拐动。
“呼呼。”海曼抖了抖软雪。
他又锤了锤大腿,全然没有了知觉,明白前方的路举步维艰。
走了三分之二,前方是个拐角,但海曼停了下来,因为前方出现了声音。
全身戒备的海曼咽了咽口水,脑中顿时清明,抬头看了眼苍茫灰白的虚空皱了皱眉头,再集中注意力、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判别是两个人的声音。
还好,还好,他自我安慰着。
海曼扭头回看了一眼,明白不能回头了。
少年人的身躯单薄又瘦弱,仿佛再落一片雪花就要被砸倒在地了。
一瞬间,无数片雪花落在他消瘦的肩膀上,他承受住了,闭了闭眼选择向前走。
海曼与之前的状态有些改变,迈开了大步但速度放的很慢,一只只手捂住了腹部,一手软弱无力地耷拉在身侧,两条腿一瘸一拐地在雪中滑行,时不时踉跄着晃动身体,一副被轻雪压迫的姿态,艰难地向前迈进。
说话的声音越来愈大,海曼抬起头看了一眼,心中一惊,往下低了低头。
前方是两个脚步不稳的警官,还是海曼的老熟人,将他拖进十五区的史蒂文·密顿和克里·曼弗。
仇人见面分外眼熟。
海曼不知道他装作虚弱的、被释放的囚徒能否蒙混过去。
这两个家伙喝得醉醺醺的,走在雪地上比海曼的脚步还要不稳。希望脑子也是昏昏沉沉的,最好是能将囚衣看做是被踩黑的雪。
海曼往前走了一步,这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前走了两步。
呼呼,海曼感觉自己的呼吸被冻住了。
他迈出了一小步,看到前方的两人也迈出了一步。
快了,快了,他在心中默念了两遍。
风在此刻又开始了聒噪的喧嚣。
“长官好。”在越过两人之前,海曼低下头呼喊着,因为他见到克里·曼弗偏着头向他看来了。
“嗯。”克里·曼弗点了点头,对着史蒂文·密顿打了个酒嗝。
海曼的睫毛颤动着,心绷紧着,两手握着的小刀在雪中露出。
呼呼,他感觉自己活了一点,一丝的热气从脚底透出。
一步,又一步,海曼听着踩雪的声响缓缓出了一口气。
“咯吱咯吱。”
“等一下。”
史蒂文·密顿带着克里·曼弗停了下来,他们两人慢慢转过身,海曼也低下头转过了身。
“怎么了长官?”海曼压低声音畏缩地问。
史蒂文·密顿松开克里·曼弗的肩膀想要往前走,但他站得不稳又重新扶住,带着克里·曼弗同时向前走。他晃着身体抬起手指着海曼的头顶,歪着头咦了声,昏昏涨涨的脑子发现有些不太对劲,手动了动,打了个酒嗝,开始低下头摸枪,同时说:“等一下,等一下,呃,你……”
“唰!”
海曼先下了手,湛蓝的眼眸闪过冷光。一片雪花恰好落入眼中,化成了温热的水,顺着翘起的睫毛滑下,仿佛是他流出的一滴泪。
他抬起手臂奔跑着,手上的小刀瞬间沾了鲜艳的血。两个人的。
即使他被冻得僵硬,也比眼前的醉鬼来得灵活。
海曼默念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海曼·阿诺德,明白自己双手已经沾了血了。
两个死人被海曼托着倒地,海曼动了动嘴角,擦了擦眼睛,知道自己是鲁莽了,要是下一秒辛克·巴度的魔法点到了这个地方,一秒就能发现不对劲了。
刻不容缓。
别人温热的血液不能阻止海曼的前进,收起刀,他急忙加快脚步,希望能在辛克·巴顿发出号令之前走出去。
前方又是一片平坦的地界,光明的出口就在不远处了。
要海曼说,他又是跑又是走的这一路心中其实没有想太多,也想不了太多,全顾着朝向前进了。每一片或是染血、或是纯粹的雪花只在眼尾匆匆掠过。
要是想的太多那真是跑不动的,既要担心万一格外倒霉遇到不正常的巡逻,那又要回去了;又要担心走出去怎么办,冰天雪地也没有个人来救济的。
这说的担心还只是最后的两种结果,促成这两种结果的过程海曼要是担心,那真的是太多了,没完没了,连带着心都会沉寂了下来。
所以,海曼逃跑之前没有想太多,全念叨着席恩能安全了,刚才的逃跑过程中也没有想太多,此时也没有想太多。班普思做的这事匆忙,没有给谁个准信,海曼留给自己的余地也少,只能向前冲。
“呼呼。”他继续向前,踩碎了新地面上的新雪花。
僵硬万分的左腿抬起时猛地抽搐了下,海曼咬紧牙关,顺着力道往左一滚,全身陷进了松散的雪中,冰凉激得他浑身抖动。
等这阵难捱的寒冷过后,他动了动麻木肿胀的双手,仰起头皱了皱全脸,总感觉它们碎成了冰,融进了雪中。
他的脸全陷进洁白的雪中,深深吸了几口寒冽之气,动了动麻痹的双腿,缓缓起身,一阵干凛的风迎面扑来,地上的雪、身边的雪、头顶的雪都被着狂风席卷盖在瑟瑟发抖的海曼身上,不见旖旎,只见肃杀。
海曼伸出胳膊挡在脸前,等待风过去,他迎着雪继续向前。
咔嚓。
一声脆响,海曼往那处看,原来是一根小枯树被风吹折了。
当出口全然展现在他眼中时,海曼发现自己走入了困境。
前方是一个正走过来的狱警,除了这个人外,四周也全是魔法的光点,并且连成了密不透风的一排,将狱警和海曼全然包裹其中。
这些震动的魔法点,在海曼眼中极其闪亮,如同许久未见的灼眼星光。
其实是收割生命的镰刀唰唰掠过,并且不止一把镰刀,一排的锋利镰刀正一步步围堵着他。海曼不能全身往后倒退也不能再往前走,他被困在了缓缓缩小的格子里了。
面无表情地眨了眨双眼,他警惕地观望着,快速往前跑了几步,捉住了未反应过来的狱警,又往后退了两步,最大限度地处在格子中心处。
一只手牢牢卡住狱警的脖子,海曼抬起头向四周看了看,要不是见不得一个影子,如此大规模的魔法阵仗,他真的以为辛克·巴度来了这里了。
雪在此时下大了,海曼原地站着不动,要么就是脚动上两下,警惕地向四周望去。
望着大门,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要是被辛克·巴度知道了,他有多少的时间能跑到出口,一想,就被他否决了,辛克·巴度一发现不对劲,会立刻出现在他的身边,连两秒钟都要不了。
海曼要被困死了。
静谧的雪缓缓落,掩盖了孤独前进囚徒的脚印。在天与地都沉浸的一方世界中,混乱不堪的思绪在海曼脑中争相拉扯,产生了逢静极而闹的荒诞感。
海曼呵笑了一声,打算碰个运气。
他集中注意力来探查一点点缩小的方形格子,既然看不到出路了,他也只能多耗些时间,期盼着辛克·巴度犯个错,或者是格子在下一秒钟突然跳个方向而从他身边移走。
他这般想着,捏着狱警脖子的手紧了紧,瞄着地上的魔法轨迹缓缓移动着。
“咔嚓。”细碎的声音响起,海曼的心颤了一瞬,扭头一看,才发现是一片枯树叶。
魔法轨迹依旧没有改变,仿佛它们已经锁定了海曼正在包围圈内,正一步步地缩小着。
只有十五米了。
海曼手动了动,逆着风往后倒退,躲过一条从身边闪过的黄色光晕。
“呃,”
海曼低头一看,才发现将可怜的家伙捏的太紧了,狱警的脸都紫了。
见到眼前的狱警,海曼想起班普思说的话,狱警是不受辛克·巴度关注的,但知道这一条也没有什么用处。
海曼只有等待一条道路可走。
风猛地增大,混乱的雪迷了海曼的双眼,他如临白雪风暴的中心,饱受折磨。
海曼闭上双眼,只能原地站着,等睁开眼后,才发现距离魔法轨迹只有十米了。
快到边了,海曼咬了咬牙,脚底动了动,但还是站在了原地。
四周没有供他跳起的东西,要是将狱警当做垫脚的是能蹦个几米,但他在天上也坚持不了多久,落下后依旧会被抓。
这么一想,距离方格子只有五米了,还有三米就会被发现了。
海曼的脚难耐地动了动。
“呵。”
海曼听到手上的狱警在轻轻喘气,瞧上去比他还要紧张。
湛蓝的眸子将飘在空中所有的雪花容纳,却看不到一个空子。
没有距离了,因为身后的那条线加快了速度,原本的正方形成了长方形,还是歪歪斜斜的长方形。
呼呼。他听到自己的喘气声。
海曼憋住了呼吸同时快速扭身,想着耗上一秒也是一秒。海曼立刻行动,一只手捏着狱警的脖子,将他抬起吊在魔法的包围圈上,希望这一秒钟的时间能见证奇迹。
“唰!”
狱警到了两米的范围内,海曼未到。
时刻关注轨迹的海曼不动了,浑身浸汗的他将狱警放下,因为魔法轨迹消失了。
他是幸运的。
海曼重心不稳往后退了一步,捏着狱警的脖子露出了个开怀的微笑,低下头浑身颤了颤。劫后逢生的喜悦再是怎么成熟稳重的人也要露出欣喜的表情,还是少年的海曼更是如此。
原因是恰好辛克·巴度用尽了魔法能量。
魔法能量并不是用之不竭的。
“滋滋。”
海曼扭头一看,新的黄点又出现了,出现在他的身后,跳跃了十米,但也只有一个点了。
他松开手,将狱警两拳打晕,逆着刮起的白雪走向门口。
踏出门的那一刹那,他想起班普思说的那句话,奥尔夫没有听清的那句话。
“所以,你准备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我要光明正大地走出去。”海曼轻轻说,冻僵的手心接住了一朵晶莹剔透的完整雪片。
他迈开步子,迅速穿过石头雕刻成的出口,双肩猛地一松。
踏出脚的一瞬间,海曼飞快奔跑起来,因为辛克·巴顿知道有人逃跑了,走出入口的那一刹那,海曼见到了棕黄色的魔法轨迹,从他身边溜走了一个黄点。
“有人逃跑了。”下一秒,辛克·巴度对身边的人说。
虽然辛克·巴度能借助黄色的魔法轨迹瞬间到达门口,但他不准备去逮捕囚犯,而是去应付大开杀戒的班普思,于是将逮捕逃犯的任务交给了底下的人。
不得不说,这又是海曼的幸运之处。
不知道跑了多久,海曼慢慢停下了奔跑,缓慢弯下僵硬的腰部,双手撑住酸胀的膝盖左右动了动,直起身,他一回头才发现起了大雾。
又浓又湿的雾气连雪的身影都挡住了,更何况是早就跑远的海曼。
海曼知道自己跑出来了,但他还是不敢停留,他记起班普思说过要沿着出口往左跑,会跑到一个小村庄,可以短暂地休息。
海曼朝向左侧缓缓走着,突然,耳旁响起了穿透性的轰鸣声。他停下脚步,眯着眼向前看,浓雾深深阻断了他的视线,只能见两个跳跃前进的光亮,一点点向他这边移动,一团光晕,一团模糊。
浓雾里射出来的光仿佛距离海曼非常近,近到他抬抬手就能摸得着、抓得到,还能吃进肚子。
海曼直直望着浑浊的光抬起了手,下一瞬,狂风吹来,彻骨的寒冷笼罩着海曼,激地他的脑子瞬间清醒,在风的吹拂下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的脚下踩着的是火车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