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火红的凤凰如同一抹惨烈的夜间鬼影降临,尖利的凤尾将冰雪筑成的圆球摧毁,披着从骄阳身上夺取的烈焰破雪球而出到达班格爵士的身旁。
深红的长尾巴假装柔和地挥舞两下,张开一道只有赤色存在的艳丽虹光,尖嘴啼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探出。
凤凰的长尾巴并在一起在红木书桌上拖曳出一条肆无忌惮的黑痕,紧接着风驰电掣地撞向透明的玻璃。在玻璃被融化、头掉在外面之前,凤凰又强拉着身体回到了屋内。
火红的凤凰蜷成一团从墙上慢慢滑到地上,镇定自若地甩甩尾巴,高傲地动了动脖子,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的狼狈样子。视线屈尊般朝向班格爵士后,甩了甩撞到的头便一溜烟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封印着火焰纹路的信封噌噌冒着灰烟。
班格爵士像是被吓住似的顿了顿,屈着腿站在两侧烧着的帷幔,口中默念一个人的名字,嘴边吐出的破碎话语堕入了空中迷茫的黑洞,残留的短小尾巴则被班格细细在口齿中耐心嚼磨。
此时天空碧蓝如洗,浮云高挂,称得上是高超画家的得意良作,但班格却恍若经受了一场烈焰的追逐赛,即将虚脱,眼前发黑,感受着黑云压城、风雨欲来的惊恐境况。即将支撑不住要扶桌子的时候,窗台上的喜鹊突然降临,热闹的叫声将班格从独自营造的幻觉中解脱出来,皮靴啪嗒两声,颠簸地走了两步,手扶了扶虚无的空气。
从烧焦的帘布中透出的太阳将他浑浑噩噩的双目照亮,班格爵士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恍若等待阳光将他的全身都照个彻底。等到烧焦的烟气消失无踪后,他才皱着眉头将信封拿起。
如同苍天大树般的烟囱对天狂吐着肚子里的陈货,班格轻吹了一口气,好像要将笔直上窜的烟气吹歪斜,之后便坐下抽出小刀双手颤抖地划开边缘。脸上浮现出忧愁与恐惧,体内凛冽的寒风不间断的蹿流着,连莫西干头的滑稽发型也不能消磨他表情的严肃与强忍的痛苦之色。
痛惜地揉着沾到火星的浓密长胡子,静默着将这封沾染到冰雪寒意的信细细观看。片刻,两根手指轻捻,土黄色的光线笼罩着信,如同一群透明莹亮的蜜蜂采着一朵花的蜜,信转瞬间消失不见,但它所带来的极度严寒直到最后也无法抹去。
班格坐在椅子上良久,光溜溜的头顶正被烈的阳光照得发红、发烫,他也貌似不在乎。
他知道要变天了。
暗自思考了半天,放下心中所想毁灭性的一切的班格艰难地动了动全身,伸出右手轻轻叩击着裂了一半的桌面,思考着如何回应。最终他看了眼因为烟雾而转瞬变幻莫测的天空,从抽屉中拿出一张信纸,沾了沾许久未用已经半干的墨水回了一封信。
艾力克近几日过得不太舒服,自从班格爵士房间的帷幔换了后,他发现班格对他的训练越发严厉,要将他往死里训练。艾力克微微怀疑是自己在梦中将那个帷幔扯了下来,刚好也被班格看到了,才会如此小心眼得对待他。
两年后的艾力克强壮了不少,一双碧眼猫儿似的眼珠凌厉非凡,可再加上翘起的长睫毛,却也增添了不少的男性的柔和力量。玩世不恭的笑容时刻被他衔在嘴边,眉梢上挂着快活顺意的得意,每一次酣畅淋漓地舞剑都带着潇洒肆意。
“该死的,老头子!”艾力克双眼发亮,在夜色深处低声咒骂着班格爵士。他嘟囔着抚摸着越发僵硬的手臂,动了动扭到的手腕,认为这种训练的方式实在是不可取。
艾力克想到此,便立刻起身爬进班格爵士的房间,抱住双手站在班格爵士的面前说:“老头子,你要换一种更适合的方式来训练我。”
艾力克所穿的绝不是深夜中的衣服。暗红色的短马甲恰好箍住他瘦削坚硬的健康躯体,高高竖起的领口配上洁白的缀着蕾丝的小方巾,深沉的蓝色长衣随性自然地敞开,下摆甩到班格的床边。
板正的袖子则被艾力克不耐烦地撸起,圆形的黄铜纽扣要掉不掉地悬空缀在翻开的袖子口上。他的棕黄色长靴此时正沾满班格花园的泥土踩在班格舒适的床板上。
艾力克挥了两下手上的“莎瑞”,脸上洋溢起活泼与自在,又说:“老头子,我知道你醒来了。”
“你能不要突然出现吗?”班格爵士头疼地说道,他已经深切认识到艾力克不礼貌的行径。艾力克就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可以这般评价。
艾力克低下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班格说:“我找你说事情呢。重要的事情半点也耽误不得,此时不说,过后便晚了。很多的遗憾事情就是这么造成的。”他将领口松了松,露出脖颈来畅快地呼吸。
床头上的小灯开启,艰难地照全所有的地方,艾力克才不顾灯的伟大使命。他瞧着蘑菇样子的灯新奇,手一伸将灯牢牢捂住,怀抱着灯叹息一声。
更显莹白的光线从他未闭合的指缝间倾斜而出,将艾力克靠近灯光的指头间的肉照得发着粉红的光,其余的亮散发在班格爵士绿色条纹的睡衣和睡帽的尖角上。
“可现在已经是夜里一点了,失眠好几天的我难得睡着一次。结果被你这般扰乱了!”
“这不算是什么大事,我找你的事才是大事。”
班格揪了揪他所剩无几的胡子,翻了个身,背靠着艾力克说:“我什么也不想听。明天再说吧。”
“为什么?”艾力克坐在班格的身边问道,他顺手将掉在被子上掉着的几根胡子吹掉。放弃小台灯转而摆动着床头柜子上的深蓝色的茶盏,嘟嘟囔囔地说:“老人家总是这样,睡觉怎么样都睡不着,说话也不说利索,行动慢得让人着急。要我说你应该无所顾忌地行事,一切顺其自然。既然醒来了,那便睁开眼睛,直到再也睁不开为止。你应该与自身的诉求抗争到底。就是这样,不能惯着任性的家伙。”
要说班格身边最任性的家伙,一定非艾力克莫属,班格也这般说了。
“我确实是不能惯着你。你看看我,我会死的。少年人,我不是你。”
艾力克不以为意地说:“这有什么,你比现在的我强大多了。死亡不应该将你击溃,你应该睁开眼与心中恐惧的死亡作斗争。让你死的人是你自己。”
班格受不了他的絮絮叨叨,坐起来说:“你是想我早死吗?”
艾力克顿时哈哈大笑地蹦到一边,说:“哈哈,是不是精神了不少,感谢我吧,虽然你的脸色发黑。我知道强行赶跑睡意不是一件轻松愉悦的事情,不过,我希望你能想一想我对你的帮助。”
“感谢,我清醒无比了,要不要现在去捉两只青蛙,投喂我的蝙蝠宝宝呢?”
“我竟然不知道蝙蝠吃青蛙的!”艾力克震惊非常,手上一直舞动的剑都垂在了腿上,看样子班格的话对他的影响极大。
“那你以为蝙蝠吃什么?”
“吃花蜜啊。”艾力克理所当然地回答。
“有这种蝙蝠。”班格肯定艾力克的答案。
“你为什么不给你的蝙蝠宝宝吃花蜜呢?是不是因为你不想含着采摘出的花蜜,不想你的蝙蝠宝宝吃你的口水?”艾力克猛然想到了什么,头一晃说:“蝙蝠宝宝要是习惯了你的口水后,会不会将你吃掉?”
“我清醒了。不需要你再来恶心我。”
“哈哈,真是太好了,你能这个时候清醒不枉费我多费口舌。”
“你有什么事情?”班格爵士不想与他争论不到醒来的时间就不应该清醒的道理。他知道艾力克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混蛋小子,两年过去后尤其如此。他连睡觉这种生理自然需求的事情都当成了“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随心所欲的玩意,随时随地都能睡觉,也随时随地都能清醒。
有时候班格爵士都对他感到一丝的敬佩和不能明说的恐惧—艾力克不像个真活人。应该说他专门是干战斗这一行的,是个当剑士的好苗子,更是当杀手的好苗子。
“我已经说了,我要你改变对我的训练。”艾力克严肃着说,左手手臂挥舞将乱飞蚊子的翅膀捏住,顺手揪掉翅膀然后将蚊子“放生”到床底下的蜘蛛网上。
“老头子,改变对我的训练方式,我要更有效、更有目的的。”艾力克看班格沉默又说了一遍,“你可不能轻易地糊弄我。”
只有这一点艾力克不混账,艾力克很是认可班格爵士的实力。
“好办。我正有此意。”班格爵士叹了口气,接着说:“回去休息吧,明天将会是新的一天,明天将一切都不同了。”他如同对对自己的低语。
“再见,好好睡觉吧,天色不早了。”混账无比的艾力克说完从窗户上一跃而下,随即到了自己的床上双手放在肚子上躺平,将剑放在身边闭上双眼。
被闹醒的班格爵士则在睡不着的黑暗中揪着自己两年后已经非常可怜的头发,片刻摇了摇头后,开始揪日渐稀少的胡子,嗫嚅着说:“这次不是他了,是艾力克,艾力克不是他,也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