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兽舔了舔它闪闪发亮的尖爪,亮着两个掉河里的灯笼般的绿眼睛,露出一个专属野兽的狞笑,呲着尖利的牙齿,一步步走向快昏倒的阿莱夫。
嘶嘶。
它的身躯瞬间笼罩住无力的阿莱夫,流着腥臭难闻的口水,偏着头似乎在找地方下口。
阿莱夫眯了眯的眼睛,嘴里咕哝一声,看向不远处的老艺术家,失去清明的眼扫过火红的枫树,露出一个牵强的苦笑,说了一声:“老友,待会再为我演奏一曲吧。无论是何结果。”
没有人回答他,阿莱夫的一切葬送在了起点,葬送在这棵树下,连同友人。
身上的力气全然倾泻,手指像是断了关节只覆着瘫软无力的肉,如同几节枯萎的竹子乱七八糟地垂在地上,一点力量也没有。
他的眼睛含着泪水,却从眼眶中迟迟不肯落下,好像在等着老艺术家的一声回应,也好像在等着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全然放弃了。
红色的兽张大口,舌头扫过嘴角的尖牙,拐着头准备咬上去,但它没有机会了。下一秒,红色的兽被到来的希来困在强劲的旋风里,身体瞬间被搅碎,红色的鲜血将地上的枫叶染尽,印在加玛吉的眼中,她还从未没有见过红的那么灿烈的叶子。
希来还是穿着他的黑色大衣,戴着黑色的高顶礼帽,只不过大衣敞开,露出了挂着金色怀表的马甲,蓝色的眼睛里冰冷地望着红色的景色,没有什么表情。连风都不敢喧嚣,金色的链子仿佛是这世间唯一的亮色。
他缓步行走,在完全的寂静中,走到阿莱夫身边,蹲下摸了摸阿莱夫的脖子说:“挺好。”
“先生,谢谢…”
“能说话便好。”希来站起来,眼睛转了一圈,戴上白手套,点了点三个人说:“我可不是白救的。”
“我……”阿莱夫捂着胸口艰难开口却无法说出流畅的语句。
希来低下头瞧了他一眼说:“安静,你快死了,我最多拿你的尸体喂马。”
老艺术家捂着眼睛倒在地上。他的眼睛被红烟侵染,已经影响到他的全身,他扬起脖子,用余下的一只眼睛看向希来,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急忙低下头,这才发现连自己痛苦的吼叫都停下了。
“我什么都愿意。”阿莱夫动了动手指,奋力地仰着头,眼睛满是求生的欲望和迫切的期盼。
他别无选择。
希来扭过头,轻声说:“挺不错的,我还需要一个伙计,你来吧。但是你快死了,需要你来和这个达成个交易。接受它。”
他拿出一张纸,轻轻吹了口气,一只黑色的小虫落在阿莱夫的身边,“你愿意吗?用你现存的生命和虚无的来世做交易,这不是玩笑,想好再回答。”
阿莱夫盯着地上黑色的虫子,他的眼睛看不清楚,只感觉它很小,安安静静的,只会动两下。
他又看了看老艺术家和枫叶,轻轻呼叫一声:“老友。”
老艺术家从掩埋他的土地上抬起头,一边的眼珠流着泪水,他大声叫着:“不要!”他信一些虚无的东西,信来世与今生的说话,希来所说的无疑让他这种人难以承受。
但阿莱夫却不这么认为,他现在是青春无畏的。
老艺术家终于出声了。
阿莱夫牵起嘴角笑了笑,说:“我知道了,那边还藏着一个人吧,值得的交易。”
阿莱夫开始移动着手,希来说的少,他听的更少,只知道自己接受这个虫子,就能救三个人了。
眼前的人正一步步走向死亡,而海曼无能为力,垂落的枫叶如同从地狱来临的死神携带的森冷鬼火般,沾染在厚重的衣领处,象征着阿莱夫的生命之火倾尽全力地燃烧着、悲剧着、哀嚎着、后悔着和享受着。
海曼不明白,明明已经归于黑暗,为何还要死于黑暗。
那时的加玛吉跪倒在地,恐惧地磨着牙齿,捂着自己的嘴,颤抖地就像刮起了强风。她在无声的惧怕,她害怕希来。
她幼小。
在她纯粹透亮的眼睛里,面前的黑衣人就是个恶魔。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惧怕,明明他什么残忍的事情也没有做,最多是将怪物杀害,这也是为救他们的命,但她只感觉寒冷。面前的希来已经没有了有温度的心,他的情感深埋地底,无人能挖掘。
当看到了希来露出纯白的手套,递给阿莱夫一个东西的时候,加玛吉感觉到嗓子被攥住了,压抑地呼不出气。
阿莱夫接受了那是条黑色的小虫,他后来知道了,名字叫食魂虫,也有个美好的名字叫牵命灵源,仿佛是为了拯救生命而存在的灵物。
他没有犹豫地接住,眼睛里是孤注一掷的决然,青春鲜亮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破灭,在这一刻,他救了三个人,恍若一个身姿伟岸的英雄,青春的气息不会从他倒下的身体里散去。
老艺术家的眼睛也被希来治好了,但是有时间限制,阿莱夫死的前一天,视力也算是到头了。老艺术家知道这件事,他把它当做了希来的仁慈,还有一人会为阿莱夫送行。
欢乐的手风琴再也不能那么欢乐了,被禁锢的灵魂也只有死亡的那一刻才得以解脱,这些阿莱夫很快就知道了。
手风琴再也没有响在阿莱夫的耳边了,他在无尽的黑暗中思考着,脑袋梆梆地撞着墙壁。
他失去了一切,最后得到了一副行尸走肉般的灵魂,原先的老友不能相见,就连何日去死都由不得自己,他得到了什么?
被伟大的行动感动也只有那么一瞬间,过了后,他又得到了什么?钻心的疼痛不间断地摧毁着他的意志,到最后,他连悔恨的能力都丧失了。
只有疼痛伴随着他,也只有疼痛了,生不如死的疼痛。
加玛吉带走了老艺术家,开了家小酒馆。
阿莱夫只能待着希来身边,成为一名隐藏在黑暗里的马车夫。
等待开始了。
“海曼少爷,您知道了吧,已经救不了我了。”
“为什么救不了你。为什么?你什么也没有说。”海曼倔强地挑眉,湛蓝的眼中含着泪,他不愿意见到人死去。
“食魂虫已经将我蚕食干净了。”阿莱夫动了动手指,“可以将我的手套摘掉,看看吧,您也感觉到了吧。”
海曼感觉到了,阿莱夫的衣服总是莫名其妙地塌陷,但是见到还是让他震惊。
手套下的手掌不忍直视,黑丝丝的气围绕着,骨上的皮肉已经食魂兽被吃尽,现在正在啃食骨头。阿莱夫的生命一点点在消失。它们像是一群蛆虫,黑暗里的老鼠。
海曼终于知道昨晚听到的细碎咀嚼声是什么了,骨头的啃食声不止存在这一个地方,阿莱夫的全身都在被啃食!
“都是一样的,我的心也在被啃食。”阿莱夫见海曼将他的领口解开,摇了摇头说。
“为什么会这样?昨天发生的事情吗?因为来到这个地方?”
“不是,海曼少爷,我最喜欢这个地方了,自从离开这个地方后,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念,我的自由,我的志向,我的朋友,我的快乐,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失去,我想回到这个地方,试一试能不能捡回来。”阿莱夫望着枫叶说,好像掉下来的叶子都是他失去的人生意义。
“为什么?”海曼失魂般问道,他的问题已经没有必要了。
“从我接到那只虫,食魂就已经开始了,这是代价,它太贪吃了。最开始被吃的是手上的一小块肉,我没有当一回事,以为是只小飞虫咬的,慢慢我的一只手被咬完了,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接着是其他的地方,咬完还会恢复,和那位饲鹰的神话英雄承受同样的痛苦。”
“一天天,一年年,它们无休止地啃咬,片刻不停、永无止境,恢复的过程又是一种酷刑。我只能将疼痛当作清醒时的催眠曲,默默纪念我失去的岁月,渴望着死去,却无能为力。但你看我,这一天终于来了,我的血肉终于不再恢复了,就是现在啊。”阿莱夫张着嘴仰着头,盯着在树枝上的枫叶,那是新生的流浪者,无畏的寻宝家,还未落入尘埃的宝贝。
海曼闭了闭眼睛,湛蓝的眼睛里闪过冷芒,握紧拳头说:“我的父亲不能救你吗?”
“他知道一切。”
“他可以救你的,我们去找他,我来驾驶马车,很快就回去了。”海曼将阿莱夫极细的胳膊搭在肩上,可下一秒,胳膊断了。
“我背你。”海曼将他慢慢架起来,脸上只有冷静。
阿莱夫摇着头说:“不了,别动了,这是我喜欢的地方,我舍不得离开。”他的手在动。
海曼只能放下,他无法拒绝,站起来摸着粗糙的树干说:“他会救你的,等一会儿,他会来的,你总是等着他,马车夫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在最焦急的时候,乘车的人来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不会来的,您也知道的。”
“我不知道。”海曼摇了摇头,“我感觉他变了。”
“没有,一点也没有变。”
“他的话多了。”
阿莱夫笑了笑,说:“海曼少爷,您要照顾好自己,您已经长大了。他没有变,您只是长大了,他也将您当成个人看了。”
“阿莱夫,你这话真是伤人。”海曼蹲下来,将一片完整的枫叶递给阿莱夫,轻放着他的手中。
“你还想要什么吗?”他轻轻地询问。
阿莱夫脖子歪了一下,含着泪说:“这个就够了,我只要一片枫叶就够了。”
海曼慢慢站起来,站在正化成灰烬的阿莱夫身边,双手被他握紧,咬紧牙齿缓解情绪,静静地等待着。
就像远古传说里讲的,国王按术士的吩咐把头伸进水盆,在他很快缩回来时,人间已过了一世。
“阿莱夫。”他等了好久后轻声呼唤,语气顿的像把木剑,什么也不能斩断。
“阿莱夫,阿莱夫,阿莱夫。”他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大。
到最后,他说了一句,“阿莱夫,我还不知道我的小狗埋在何处呢。”可他只见到最后一堆黑衣服,食魂虫正在费力地啃食着最后的一堆骨头,旁边散布着火红的枫叶。
死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大事,对海曼来说尤其如此。
一切都结束后,他发现自己没有多少难过,最多的只是挫败和遗憾,还有其他复杂的情感,他还不能辨别出来。少年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死亡,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他愤恨自己的无力。
“阿莱夫,你自由了。”他轻声说了一句。
海曼将衣服拿起来,默默地低着头,他刚拿起来,突然手被什么咬了一口,他急忙放下,落在地上的衣服瞬间化成了灰烬,细细的黑烟聚成一团朝向海曼冲来。
海曼瞳孔一缩,反应不及,只能任由虫子飞过他,他的兜帽被掀起,黑色的发丝飞舞,这些虫包裹着他,他只感觉到一阵清凉的风。
“队长!我们怎么办?快救命啊!他要死了,我们也要死了。”三号望着海曼惊慌地说,差点从树上栽下来。
“不关我们的事情,我也搞不定啊。”队长睁大眼睛,祈求不要出事。
一号和二号正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虚惊一场,海曼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虫子很快消失,他纳闷地往后看了看,拿起手摸了摸刚才被咬的地方,没有什么感觉。
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抽出书来,
海曼皱着眉头,手指紧紧抓住书的边缘,这本书烂了个圆形的大洞,从第一页贯穿到最后一页,将整本书全部撕裂,并且所有的字都消失了,书页变成了黑色,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海曼将它翻了翻,感觉不到什么,他将书放在鼻子边闻了闻,依旧是原本墨水的清香。
“这是什么?”海曼摸着书,最后压下心底的疑惑。
看了看四周,最终从地上捡了一片枫叶,重新将兜帽戴上,绕着河回去了。
队长松了一口气。
“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一号和二号高兴地呼唤。
“这样就是完成了吗?”三号左看右看,最后看向队长。
队长正捏着下巴,最后点点头,一点也看不出来犹豫过,说:“他既然只将我们传送到这个地方,应该是只用管这个地方的事,没错!任务圆满完成。”
三号露出个妩媚的笑,扬了扬手上的传送卷轴,“我们还有一次穿梭的机会。”
队长急忙抓住却没有了贪婪,他心里隐隐感觉到报酬不是这个,打开说:“我们走吧,看看最终的地方是哪里。”
等到四个人出来时,队长忍不住露出个苦笑,这把他们整到大本营了!
眼睛还没有适应这里的黑暗,迎面就走了了一群人。
“呦,十队啊,大队长啊。”走上来一个红头发的青年,勾着十队队长的肩膀得意。
“呵呵。”队长无奈地点头,说:“九队队长,好,好啊。”
队长给队员使了个眼神,叫他们赶快找人来救命,可队员不具备理解眼神的能力。
“几日不见了,哈哈,我怎么感觉你那么不堪入目,是错觉吗?”九队的队长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可下一秒,他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抽着整张脸说:“我怎么给忘记了,你一直都这样啊。”他用劲勾着九队队长的肩膀,笑着对身边的指来指去。
九队队员立刻哈哈大笑起来,配合极了。
十队和九队还是有很大的差别,最起码理解眼神的能力相差绝对不是天与地的区别。
队长低下头,挥手让涌上来的三个无能队员让开。
“你同样让人作呕。”
“你想跟我斗吗?”九队的手指动了动。
十队的队长没有理会周遭的事情,低下头专心念着:“给我点力量吧,大人。亚迪卡娜,有缘的风暴,快快降临,雷霆!”
九队的队长还没来得及嘲笑,脑袋就被从天而降的金色的雷击中了,全身颤抖地倒在地上,脸部抽搐,嘴巴张开不能控制的流着口水,看样子威力不小。
“我们成了追随者。”十队队长面露喜色。
队员愣了愣后恍然大悟,他们被迫成为了信徒,但这可是难得的幸运。
“哼,我可不一样了。”队长冷漠地看了九队队长一眼,迈过他的身体,带着自己又惊讶又兴奋的队员离开。
留下一脸震惊的九队队员。
“队长!队长!”等待十队走光了,他们齐声叫着倒地不起的九队队长。可惜九队队长的眼睛闭上了,他们无法从中得知接下来该做什么的讯息。
等所有人都走光后,这位倒下的九队队长、年轻的小伙子的手指动了动,依旧趴在地上,鼓起腮帮子撑在冰凉的地面上玩了会,轻声说:“十队的那堆人果然见到阿诺德大人了,唉,那群蠢货真是的,不好好像我一样当个蠢货,非要搅进去做什么嘞?”
没有人是真正的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