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曼少爷。”阿莱夫站起身来。
“阿莱夫,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早些休息吧。”
海曼走回他原来的位置,端起桌上的茶杯,往杯子里面试探地看了一眼,又往头顶看了看,放下心来喝了口冒着热气的茶。这时他的身体才算是暖回来。
“等会安娜会过来,我们今天不回去了。”他坐在阿莱夫对面说。
“知道了,海曼少爷,好梦。”阿莱夫起身,推了推面具,走向门前。
海曼在后面紧随着,“我还没有问过你的意见,你也是愿意的吧?”
“由不得我愿不愿意,什么都由不得我,陷入这里也不是我的本意,窗外的大雨也不是我的期盼,但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让您耽误时间,抱歉了。”他低声说着。
海曼感觉那张脸,那副躯体,包括现在的思想都不是阿莱夫的,他是被侵蚀的旧日岁月。
“不用这么说。”海曼拜拜手说:“这是件令人气愤的事情,你也不要这么说话。瞧瞧我的傻样子,你就知道路有多难走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耽误的不止我一个人,现在让我们好好睡一觉吧。休息好,这才是主要的。”
他在这间房子寻找着,“应该是这个。”伸手拉了拉垂在壁毯上的一条缀着铁球的线。紧接着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安娜快到了,高兴点吧,她也不喜欢我们的到来,我们高兴点总有一方的心情会好一些。”
一道闪电劈下,安娜准时出现在门边。
她可真是来得凑巧。
安娜手上拿着一圈布满脏污的铁钥匙,说:“跟我来吧,两位客人。”她将钥匙摇地叮当响,带着海曼走上走廊尽头的楼梯。
拐角的楼梯口散布着一堆废物:断了把手的镀银灯台、掉了一截袖子的衬衣、叮当响的铁铃铛,还有房梁的一截边缘镶嵌着铁钉的木头,剥落的水泥混杂在这些废弃物上。
海曼跨过这些废物时,闻到了烧焦的味道,一晃神,安娜已经走远了,他急忙赶上。
“阿莱夫,别胡思乱想了。”他示意阿莱夫紧跟着。
安娜接着走上空空荡荡的红漆剥落的灰暗廊道,打着蜡烛左拐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回头冷淡的看了两个人一眼停了下来。
昏黄的蜡烛在她脚底形成了椭圆的朦胧大光圈,将她脖子的影子干净利落地斩断,消失的头掉在黑暗的一边,没了踪影,就像她被手里的大火吞噬了。其实是光圈太小了。
“给你们钥匙,房间我已经打扫好了,还准备了热水和毛巾,还有温茶。如果你们还需要什么可以摇铃,哦,我猜想你们应该已经熟悉了。需要什么,我都能为你们准备。这雨短时间不会停止,为了避免湿身,还请不要再走出房门了。”
海曼接过钥匙,将其中一把递给阿莱夫,说:“安娜,有时候不是我能决定做什么事情的,如果我出去,那一定不只是我的原因,还请你谅解。”
安娜微笑着说:“这是自然,海曼少爷,我当然相信你,毕竟你最浅薄的表象和我极其相似,还记得吗,我们都喜欢万圣节。如果是你出去,我一定不会责怪。当然,阿莱夫出去,我也会原谅。但是,今晚一定不会有人出去的,一定,这是我看守的地方。”
她说完后,刻意跺着脚瘸拐地走了。影子的头一路上也没出现过。她端蜡烛的水平也很高,手腕就像焊在身上。
“您在外面见到了什么?”阿莱夫接过钥匙问道。
“雨。”海曼指了指隔壁的房间,接着说:“除了雨我还能见到什么呢?”
海曼打开房门,将湿漉漉的斗篷搭在床尾的高脚椅上,这是海曼要求的,安娜想要将斗篷在壁炉边烤干,但是被海曼拒绝了。
“好了,我终于能休息了,希望明天能回去。”海曼最后往窗外看上一眼,雨还是没有停下,并且他也不能翻窗跳进雨中,高度还是太高了。
他躺在床上,无边的黑暗和懒散的疲惫顿时而至。
从木板和泥墙里渗出腐朽衰败的气息,每一粒水珠的破碎声仿佛永不会停息,他像是安睡在敞开口的棺材里,只等着来人将压死人的黑盖子合上。他疯狂地嗅了嗅,刺鼻的油漆味近在身边。
细细的昆虫张开小小的翅膀,尖尖的口器像一个个大喇叭,煽动翅膀的频率加快,快要将海曼身下的木板钻破了。
金色的斧子隔着一层地板,高悬在海曼的头顶,锋利斧刃掉落细腻到如同面粉的骨灰,弥漫的火焰点燃暗中窥伺人的空洞双目,一声轻哼让宛如青铜雕塑的男人投降般放弃。
“闭嘴!赛思,求你了。”男人紧接着发出狂躁的怒骂和痛不欲生的哭喊。
轰轰!
一道惊雷降临,海曼目不转动地盯着天花板,头顶细缝映照出金色的反射光线,他看不太清楚,但性命是无忧了,斧子已经移走。紧绷着的肩膀全然瘫在床上,握紧的手一点点松掉,海曼闭上眼睛轻轻喘气。
他慢慢放松,即将陷入昏睡。
正在这时,海曼无奈地睁了睁双眼,翻了翻身体,接着闭眼睡觉,任耳边奇怪的声音响个不停。
“我的小宝贝,亲爱的小宝贝,快快安睡,美美地睡觉吧,快快安睡……”奇怪而笨拙的声音哼唱着母亲唱给孩子的摇篮曲,空荡荡的房间被诡秘的歌充斥着,撕裂般的孩童嗓子悲泣着哀思者的回忆。
还有男人愤怒的低喊声。
海曼想起了小时候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的情景,那时的小海曼还没有梦,更没有梦里的朋友,也没有人给他唱歌,甚至他都感到到没有他这么一个人,陷入无边的孤寂和歌唱者有相同的情绪。
但他现在只感觉到不舒服和恐惧,尤其还是在越来越湿润的室内,简直就像悲情者的眼泪流了进来,黏糊糊的,就像被踩死的毛毛虫绿色的血液粘在脚底下。
他又想起了那几只肉乎乎的白虫子。
一遍又一遍,直到一声抡斧子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什么东西爆碎的尖锐声,女人轻轻的口哨吹了一声。
“好,终于能睡觉了。”海曼又翻了个身。他意识到这个模糊的爆裂声音,有点像将那个唱歌的人的头打爆了。
“巴林,你将赛思的头打爆了!”安娜将昏倒的人抱在怀里,揪了揪他的头发说:“快醒醒。”
如果海曼见到昏倒的人,就会发现那是引路的威廉。
“别傻了,这是珊妮,你没有听到她唱着的歌曲吗?我可不愿意一直听这个叫声。”拿着斧子的男人说道,他是刚才站在海曼上一层房间的人,一直揍赛思的男人也是他。
“哈哈。”
安娜突然玩弄着赛思的手臂说:“你瞧瞧,像是猪的肠子,你知道那个东西吧,哈哈,就像是挂着的腊肠,口被棉线系上,缩成一团,太好笑了。”
“看看你自己吧,头都没有了。”
安娜将赛思放下,指着烂了半张脸的巴林阴阳怪气地喊:“看看你自己吧,真是讽刺极了,你的身上还留下什么,也就是一双手臂了吧。可怜极了。”
“我不和你吵。”巴林将斧子塞在手臂下,锋利的斧刃落在他缺少了一半的肚子上。安娜说的是正确的,他快要消失了。
“我可怜的孩子,你是谁?”安娜瞧见赛思醒了过来,赶紧蹲下来,一幅慈母的样子问了他一个世纪难题。
“安娜,我应该去锁大门了。”赛思说。
安娜迅速将他丢掉,踩在赛思的肚子上说:“好,我明白了,是威廉吧。给我老实地待着!”她用脚后跟磨了磨,吹了几声口哨,是安眠曲的调子。
当歌声消失后,海曼又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谈话声,他听不清。很多时候都是这种情况,听得见却听不清。
索性谈话声没有响多久,但是又来了一阵啃食的声音,像是老鼠在啃大米,一定是啃食坚硬的东西,海曼听着都牙酸。
啃食得速度非常快,大概五分钟后停止,其中还夹杂着痛苦的喘息声,海曼还是在最后一分钟才辨别出来的。
最后一个声音是细碎的声音,和啃食的声音是同一个的来源。那是微小的声音,快要被雨声遮住了,但是那个声音是在海曼的身边,虽然模糊的辩不明真正的来源,但他的耳朵总是不可避免地听到。
这个声音没有影响他,它很小,就像是小树苗在生长,或者小孩子在睡梦中生长所发出的咔咔响声,只不过持续的时间有点长。
他慢慢睡着。
“哦,伊旭塔,我终于见到你了。”海曼感叹一声,一转眼便是阳光明媚,鲜花盛开,立在花团锦簇中的伊旭塔耀眼的惊人,青翠的天堂草铺展在她柔软的脚丫下。
“看看我,怎么样,很漂亮吧。”伊旭塔转了个圈,展示她的红裙子。
“但是很多人说不好看,她们说不适合我。”她撅着嘴像一只闹别扭的小懒猫,挠着人心,懒懒地瞧上海曼一眼,也不说话了。
海曼将称赞她的话语吞入腹中,仔细瞧了瞧,摸着下巴装模作样地一会摇摇头,一会点点头。
毫无疑问这件抹胸层叠式小礼服非常漂亮,穿在伊旭塔身上完全可以给她增添风采,多层的叠皱裙轻盈地绽开,光洁的小臂和修长的脖颈交相展示尖利又柔和的独特美感,微露的软白的胸脯又如水润泽,含着欲语还休的女孩情态。
她什么装饰品也没有佩戴,但是只要看她那张花儿般的脸,就会将这套衣裙展示的美好全然忘记,只沉浸在紫罗兰迷醉的的夜色下,渴望与她相拥共舞。
海曼可是知道那些人这么说的原因,应该都是些年少的女孩儿,伊旭塔要是穿这么鲜艳的颜色,一定会将所有人的风头都抢了去的!
海曼摸不准自己的态度,他想要伊旭塔穿,又不想伊旭塔穿,静静思考了一会后说:“还行吧,可以穿出去的,瞧着也是个人样。”
“这话说的真不好听。”伊旭塔踩在青草上,赤着脚丫往前走。
海曼在她身后紧紧追随着说:“好吧,我重新说,是个不错的裙子。”
“相当于没有说。”
“这是我表达的问题。”海曼将一束向日葵送给她,“我认为不错,你应该有所选择,主要是为了让自己的心情愉快。”
他想要伊旭塔只选择在他面前穿。
“海曼,你应该坦诚一些,说我很漂亮,你的小嘴巴不会烂掉的。”伊旭塔踏上长满绿苔的半截木头,艰难地保持平衡,小声嘀咕,“可真窄小。哟,一只小蜗牛,旁边是只小蝎子,可爱的小东西,我才不要踩死你们。”
海曼瞧见了她的窘迫,站在一旁将她的腰用两只手轻掐起,跳舞般将她带到下面,当作没有这段小插曲,接着说:“这可不一定。相信我吧,我真的认为不错,你可以在梦里多穿几次,也就是在这里,一方面为了你的身心愉悦,另一方面也可以证明我不是在骗你。有时候你感觉我在骗你的时候多了,我说实话你也不会相信了。”
“我可不是不信你,我自己会判断的,我只是不满意你的不实诚。”
“那是因为我有烦心事,我度过了一个不甚美好的一天。”
“那就是很糟糕。”
“我还没有说完,你没有发现我头顶着阴雨,脚踩着烂泥,大衣的口袋中装着蜘蛛吗?这可不是好的象征。”
“你不应该带到梦里,现在都是第二天了,我看着也难受。”伊旭塔拿着她的魔杖在海曼身上捣来捣去,“让伟大的伊旭塔大魔导师来帮助你吧,我的物理攻击也是很强大的。”
“不怎么靠谱。”海曼手一伸将她乱挥的魔杖剥夺,接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那和我说话的不是海曼吗?你最起码能控制你的身体和思想。”
“可能不是吧,快变回来了,在等待一会。我在这里没有拘束,这里是我的世界。总的来说,有一些影响,再说几句话,我就好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又拿出一根魔杖在海曼身上捣着,惹着海曼。他自己没有发现,这是有用处的,伊旭塔摘下朵玫瑰样子的糖花,舔着嘴巴想。
“一堆的破烂事,我自己都没有弄明白,不过也有疑问需要你来解答。”海曼低下头说。
“讲讲吧,我很乐意倾听。”伊旭塔舔了舔糖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