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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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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绥又病了,或许是御书房里被徐嘉式寒戾的目光吓的,或许是先前的风寒复发。

双顺抱来好几床被子,小山似地垒在燕绥身上,眼看着皇上出了汗,大着胆子摸了摸后背,一片冰冷。

太医来看过了,说是心病,开的药不知对不对症,反正双顺赌着株连九族的风险掰开皇帝紧咬的牙关灌药,大半顺着下颌流出来。

双顺急得原地转圈。

怎么从御书房回来就这样了呢?是让永安王气得,还是让摄政王欺负了?身上也没伤痕啊……

没见过陛下戴耳饰,别在耳垂上的是什么?毛茸茸的野草样子,样式很别致。肯定不是真的野草,是上等的玉石精心雕刻的吧?

双顺伸手想替皇帝摘下,燕绥闭着眼捂住耳朵。

几粒草籽滚落,双顺捻起来翻来翻去看。

真是野草啊。

双顺不解,双顺没主意,只能守在御榻边,听皇帝含含糊糊地说要水便递水,说冷便加被子。

燕绥像滚进了云堆里,脑子里白茫茫雾蒙蒙一片,耳边隐隐约约有声音,却寻不到方向,下意识捂紧了耳朵。青年男人的嗓音却越发清晰,记忆的潮涌将他推回三年前——

那是春日寒食节,燕绪生辰,长兄带着幼弟出冷宫于上临围场踏春。

“令章,难怪太子妃薨逝后你不再续弦,原来是换了口味。”

“不要胡说。阿绥是孤的亲弟。淇台,这是徐家周王世子徐敛字嘉式,刚从江州回来。”

“这么好看的弟弟,真是令章同胞?”

“咳,嘉式,孤没跟你说笑……”

“好好好,太子殿下哪会说笑。太子酷似陛下,那么——”

“嘉式——”燕绪打断徐嘉式的话,转头对燕绥道,“淇台,和世子见礼。”

燕绥像个突兀在场的外人,骤然被点名同时仰头,见男人红色骑装意气昂扬,莫名开始脸热,埋头只敢看自己鞋面:“徐……世子哥哥好。”

“哈哈哈哈,我怎么担得起小殿下叫哥哥,辈分也不对。”

燕绥瞬间连耳朵也红了,局促至极,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

燕绪道:“无妨。论亲戚与长幼不好称呼,淇台和孤一样称呼世子的表字就好。”

周王世子徐敛,字嘉式。

徐嘉式逗着燕绥喊两声,燕绥脸红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也发不出音。

他实在不能对这个大了自己十岁,只比兄长小几个月的人叫出“嘉式”二字来。

许多事,太子哥哥能,他做不到。

幸而徐世子也并不强求:“来日方长。如今我回京了,多的是时间一起玩。”

四月草长,皇家围场绿意葱茏,爽风灌进胸腔周身都感知到春意勃发盎然。

徐嘉式纵身一越跨坐马上,神色张扬又肆意:“比比谁打的猎物多?”

刚满十七岁的燕绥头一次出宫走这么远,被长兄扶上马,紧攥着缰绳伏在马背,不敢抬头看刚刚从封地江州回京的周王世子——

从前是徐家的天下,如今他们只做闲散王爷,真的心甘情愿么?

太子哥哥邀他春蒐,侍卫都不在近旁,安全么?

太子哥哥这么相信他?互称表字,他们……

燕绪让徐嘉式自便,他耐心地在燕绥耳边教导如何挽缰,如何让马儿动起来,如何停下。

打猎对于冷宫长大的小皇子而言太遥远,先学会骑马就很好了。

所骑的马儿不安地踱步,打着烦躁的响鼻。

燕绥满心紧张,兄长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头脑空空,双手双脚僵硬得像新长出来的。

燕绪并不嫌他笨,一遍一遍教着。时间过得很快,燕绥学出一身汗。

徐嘉式跑了一趟马回来,兜着缰绳,绕趴在马背上直不起腰来的少年溜达两圈:“令章,这样教得教到什么时候。”

燕绥羞愧垂头。

燕绪说无碍,今日空闲,慢慢来。

徐嘉式垂眸勾唇发笑:“你过生辰也改不了管教人的习惯。”

话音刚落,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

燕绥惊呼一声,被狂奔的马儿驮着像是飞了起来,下意识死命拉着缰绳,呛了几口风才喊出声:“哥哥救我!我要摔了……太子哥哥……”

燕绪望过去,沉下脸咳嗽:“嘉式,你吓坏淇台了。”

“别把你弟弟当绣花枕头。”

发了性的马狂奔,马蹄高扬马背颠簸。燕绥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被抖出来了,求生的本能让他攥紧了缰绳,虽然还挂在马背上,但已经完全丧失了方向。

长长一声嘶鸣,马儿人立而起。

“嘉式!”

燕绥被摔下马背同时闭眼,但后背没撞上地面,马蹄也没落在身上,有力的长臂横揽了他腰际。

燕绥惊魂甫定睁开眼,半是恐惧半是恼怒,仰头对上世子笑意张扬的眼眸,瞬间心跳如鼓。

徐嘉式得意昂扬,应了声:“嗯,在呢。”

燕绥在松软的被子堆里翻了个身,耳垂划过粗糙触感,茎叶抽离草籽迸落,时间风干的野生植物若有若无地归还光阴,重复——

“在呢。”

……

燕绥足足昏睡了一天,从重重叠叠的梦醒来已经是午夜,隐约听见有人呜呜咽咽地哭。

燕绥动了动绵软无力的胳膊,敲在燕植后脑:“朕还没死,号丧早了些。”

燕植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小胖子整个砸在燕绥胸口:“我以后再也不忤逆皇叔了,皇叔别死!”

“你先起来……”燕绥感觉刚才那一下,心脏都快给他从喉咙挤出来了,咳嗽两声喘匀了气,撑着床榻坐起来,双顺给他背后塞了个靠垫。

“朕只是风寒复发,睡一觉好多了。殿里不用人伺候,双顺出去吧……把永安王也领出去,都什么时辰了还待在宫里。”

双顺应声,燕植却抱着燕绥胳膊屁股生根:“我不走。皇叔做噩梦,童子阳气重,我在这守着,皇叔就能睡安稳了。”

阳气重不重不一定,永安王殿下肉是很扎实的。虽然刚才那一下差点送皇叔去见他爹,但小皮猴哭得真心实意,不调皮惹祸时还是孝顺乖巧的。

燕绥看双顺一眼,双顺迟疑片刻携其他人退了下去,将潜用殿留给叔侄二人。

“什么时辰进宫的?”燕绥看了眼窗外,月在中天。进入四月中旬,弦月逐渐饱满,像被啃了一小口的酥饼。

“嗯……”燕植掰着指头数,“酉……戌时吧?反正有一会了。”

“连时辰都拿不准,还一个接一个撵走太傅?”燕绥收回目光,小胖子脸上肉乎乎的,但五官分明像极了其父,可惜只套了个壳子,脑子半点没随他爹,“或许确实只有朕亲自教你,你才撵不走……但也说不准,朕能教你什么呢?能教你多久?你很快就长大了……到时候朕又能去哪?”

少年不识愁滋味,燕植捂着耳朵拒不接受教育:“皇叔你怎么变得和我爹一样唠叨了……皇叔,我刚才听见你做梦的时候喊摄政王的名字,他是不是在梦里也欺负你?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收拾他!但是吧……首先得在他手底下熬到长大……”

燕绥皱眉:“胡说什么,摄政王对你还不够好吗?”

“好得过头了。”燕植包子脸像苦瓜馅的,“皇叔,我本来就不是读书学习的料,那些师傅我也是真的不喜欢,赶走就赶走了。但是摄政王说他要和我一起受您的教导,我怎么能忤逆我最敬爱的皇叔呢!又哪敢和摄政王做同学……呜呜,我好怕,我可怎么活得下去啊……皇叔……”

燕绥偏头不让小胖子鼻涕蹭脸上:“终于图穷匕见了,进宫就为了这个吧。不读书绝对不行。文渊阁已经打理出来了,以后每逢三六九进宫,朕给你讲课。”

“别啊!皇叔,我的好皇叔!”燕植抱着燕绥胳膊晃动不止,“咱们是亲叔侄啊!应该一致对外啊!你好我也好!”

“怎么个一致对外法?”

“皇叔你想啊,摄政王揪着我读书拉您陪绑,管我就算了,凭什么让您也受累呀!要是我不在京城了,您不是也跟着解脱了吗?吴王爷爷要去吴州,永州就挨着吴州呀,永州的鱼可好吃了——皇叔你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封地的话,我还去吴王府,在吴州保证乖乖的!”

“消息挺灵通,想的挺美。”燕绥屈指在侄子脑门上一敲,“吴王就是躲你才去吴州,你还想追过去,饶了他老人家吧。好了,别的事或许可以依你,读书的事没得谈。宫门落钥了,就在潜用殿偏殿睡一晚吧,明早回去。以后记得守规矩,夜里不能在宫里留宿……”

冷月幽幽照着宫墙琉璃瓦,缺乏温度和欢愉。

从前觉得冷宫是世上最孤单之处,但现在晓得,荣华深处才是孤家寡人。

燕绥不自主地叹息,抬手揉揉侄子脑袋:“宫里没什么好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小叔叔再好说话,到这份上也没价钱好讲了。燕植叉腰撅嘴:“皇叔只逮着我管,怎么不管管摄政王?”

“他怎么了?”

“哼!我可是藏在他马车里进宫的,他不也没在落钥前出宫么?我算是挺有规矩的了,至少守着皇叔醒来,他悄悄来又悄悄走,说不准是趁皇叔睡着偷玉玺去了——

哎,皇叔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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