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两道凶狠的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宋衿符须臾间只觉如芒刺背,万剑穿心。
她抱着树干,忽而不知自己该不该转身。
“呵,呵呵,呵呵呵,遥大王,三太子……”
岩灼和遥无寂同时喝到:“姓宋的!”
“判官救命!”
宋衿符抱着脑袋,嘴里快速念出口诀,本意只是想招出阎王殿的漼判官帮自己挡上一挡,不想一阵乌云压顶,狂风撂雾,漫天沉沉的雾霭后头,出现的是那道化成灰她也认得的身影——
那不是别人,正是方被她狠狠造谣过的当事鬼,宋斐。
她眉心跳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直觉告诉她,宋斐这个时候出现,多半不是来帮她的,而是……
他懒懒地掀起眼皮:“路过东海,听见林子里有人提到我的姓名,来看一看。”
“看了多少?”宋衿符心惊肉跳地问。
他未有回答,但却神色不善地看着面前少女,那眼神仿佛在问:“你希望我看了多少?”
宋衿符心虚不已,直想抠着脚趾就地遁走。可是正事还没办,眼下这三人当中,唯有宋斐最值得她信任。
于是她虽然提心吊胆,但还是默默窜到了宋斐身后,揪住了他的衣袖。
宋斐显然不耐烦地抬了抬手臂。
却只换来宋衿符拉的更紧的动作。
“遥无寂刚刚把岩灼打趴下了,岩灼答应我跟鬼王打过一架就陪我去魔界的,你快帮我说说。”她不仅不放,还踮脚附在宋斐耳边,低声呢喃。
宋斐的耳朵被迫承受着她温热的呼吸,常年湿冷的海边林雾,竟也有一刻是暖的。
他神色莫名,冷硬的脸庞上虽然写满了“我不可能会帮你的”这样的话,但最终还是偏了偏脑袋,深深地望向对面二人。
只能窥见他侧颜的宋衿符看不出他这是帮还是不帮。
但是对面的岩灼和遥无寂显然接收到了他来者不善的眼神,双双皱起了眉头。
“他什么意思?这小鬼如此造谣他,他还要帮她出头?”
遥无寂咬着后槽牙,比岩灼稍微处变不惊一点:“习惯就好,宋斐对他身边这只小鬼,向来没有底线。”
岩灼又稍吃惊,想起传闻中宋衿符曾跟在宋斐身边长达两百年,忍不住将二人的关系想了又想,想入非非……
将之真是瞎了眼,他暗暗道,幸好他发现地及时,还来得及叫她悬崖勒马。
“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他握着盘龙画戟问。
遥无寂这回算是被宋衿符耍了,但他如今尚未解决完鹤汀州,并不想再跟宋斐打起来,于是摇了摇头:“我今日没兴致跟他打。”
岩灼则是适才跟遥无寂打的有点虚,需要时间缓一缓,听了他的话,急忙也接道:“巧了,我也是。”
二人对视一眼,遥无寂道:“那小鬼今日的目标是你。”
这岩灼自然知道。
他想了想,冲对面二人吼道:“姓宋的,你们要本太子帮什么忙,赶紧说,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今日难得本太子大发慈悲,必定说到做到!”
宋衿符眼皮撑了撑,不敢相信宋斐一个眼神就能叫他定了主意,赶紧更加揪紧他的衣袍,仗着他的势道:“需要三太子陪我去一趟魔界,会会魔尊赤鏊!”
“那赤鏊有什么好会的?”岩灼不屑一提。
“魔尊手上有面十方镜,我想借来看一看!”
“十方镜?”
岩灼倒是记起来了,这他娘是赤鏊当年从他东海龙宫借出去的东西,借走之后便一直未有归还,不想几百年过去,在旁人口中,这倒成了他魔尊的东西。
他觉得可笑的同时,突然又来了战斗力:“那我便陪你去一趟魔界!”
这般好说话?
宋衿符喜不自胜,赶紧松开宋斐朝岩灼跑去。
突然身边没了拉扯,宋斐顺着少女纤瘦的奔跑背影望去,只见她急急从篮子里掏出阎王给的魔界地形图,跟岩灼脑袋对着脑袋,就地研究了起来。
岩灼不是他老爹东海龙王,畏手畏脚,怕东怕西。他自幼在昆仑山学习武艺,练的是一身硬本事,真遇上事了,便是说打就打,绝不含糊。
是以宋衿符给他看魔界的地形图,他看的分外认真。
突然觉得心头闷得慌。
宋斐默默地移开视线,不期然与一旁等着他的遥无寂对上。
等宋衿符和岩灼认认真真将地形图研究透彻,抬首环顾四周,才发现两位鬼王早不知何时便没了踪影。
—
魔尊赤鏊住在乌篷山。
魔界以黑水渊为界,与外界划定界限,外界之人想要去到乌蓬山,便只有飞渡黑水渊。
宋衿符虽曾是女鬼,但同水鬼还是有一定差别的,东海龙宫那样的地方去去的话吃一颗定水丸就行,但是这隶属魔界黑不见底的深渊……救命,她单单是靠近便已经双腿发软……
“要不你过去帮我借了东西回来,我在这等你吧?”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没种的人?
岩灼不解:“你先前挑衅我的底气在哪里?”
“我哪里有挑衅你?分明是你们一直来折磨我!”宋衿符躲到离悬崖几丈远的苍天古树后,“这地方实在太诡异太危险了,我觉得我们得从长计议!”
好嘛,先前在迷雾林里研究了半天乌蓬山的地形图,却原来,他们可能连乌蓬山都到不了,先折在黑水渊了。
岩灼觉得自己此生从未有过如此丢脸的搭档:“你不是会腾云?腾云飞过去不就好了?”
“你没瞧见这顶上一片白云都没有么?”
宋衿符指指天空,以黑水渊的悬崖为界,顶上的云一边是白的,一边是黑的。
如此看来,腾云的确有问题。
可是出身东海的岩灼对自己的水性十分地有信心,觉得就算真掉进了黑水渊也没什么大问题,拍拍宋衿符的肩膀道:“这样,你抱住我的腰,我带着你飞过去。”
宋衿符此生除了宋斐,还没抱过第二个男人的腰。她目睹岩灼雄壮的身材,绕着走了一圈,比划了两下,为难地摇了摇头:“抱不住,会掉下去的。”
“……”
岩灼自己低头看了看,好似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无奈道:“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真让我一个人过去?”
“不行。”宋衿符又改了主意,猛烈地摇着脑袋,“这里荒无人烟,四周看起来也诡异的很,你若久不回来,我怕这里也有危险。”
岩灼望天,不知自己究竟为何要应下这桩苦差事,冥思苦想之际,见宋衿符从自己的篮子里掏出一枚靛蓝的锦囊。
“这是司命星君给的锦囊,说是必要的时候打开,看来如今便是必要的时候了,看看司命星君给我支了什么妙招吧。”
身上只剩两枚锦囊,宋衿符是做了巨大的心理准备才打开这玩意儿的。这枚锦囊不比当初送给青阳君的那个,不仅瘦小,还硌手,宋衿符打开前默默许了个愿,打开后只看见里头安静地躺着一枚长笛哨子。
“哨子?”
她将东西拿出来,吹了两下,哨子当即发出两下短音;她又试探着,吹了一道长一点的,底下的深渊开始传出悲鸣,似乎在应和她的哨声。
她好似福至心灵,憋了好长的一口气,对着哨子一股作气,吹出了一道不间断的长音——
整个黑水渊都开始响彻悲鸣,哨声划破天际,迎着疾风飞翔而来的,是一只羽翼巨大的青鸟。
宋衿符不可置信。
这便是司命星君的威力么?
她收好哨子,喊岩灼一道爬上青鸟宽大的脊背,青鸟驮着二人,俯身冲下深渊——
太刺激了。
宋衿符趴在鸟背上,觉得这简直是太刺激了!
深渊水流湍急,光影退却,堕入黑暗又转瞬迎接白昼的惊喜叫她止不住欢呼,青鸟速度不减,旋转着身子带他们飞过百丈悬崖,连绵的乌蓬山脉好似近在咫尺,又恍若远在天边。
狂风吹动她耳边鬓发,她被青鸟驮着,姿势渐渐由趴着转为坐着,本来只是抓着羽毛一动不敢动的人,此刻竟也敢勇敢地迎风张开双臂,拥抱这从未感受过的激情。
等她双脚真真实实落在乌蓬山上的时候,她的脑袋还有点晕乎乎的,脸颊潮红,写满了兴奋。
“我的天爷啊,这简直是比升仙还要刺激一百倍!”
生就仙骨的岩灼也被那青鸟驮得有点晕头转向,默默赞同宋衿符的话,倾身想要靠在一旁的巨石上休息。
哪想巨石突然动了动,他神经警觉,突然拉着宋衿符跳开几尺。
所谓“巨石”渐渐转过身来,高大的阴影将他二人都笼罩其中,一双久居上位极具压迫的眼眸一边看着一个,问:“适才是哪个说,自己升仙了?”
岩灼和宋衿符互看一眼。
传闻魔尊赤鏊,长相凶残,身形巨大,单就体型而言,六界之中无有对手,即便是鬼王遥无寂,与之相较也要黯然失色。
看来这便是了。
宋衿符心下不断打着鼓,上前了一步,不想一阵带着铁锁的疾风突然掠过她的耳畔,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岩灼便被一团铁锁捆住,倒挂在了树上!
!!!
她心下大惊,急急又后退了两步,提着花篮挡在身前,以作堤防。
“你身上仙气太重了。”只听那魔尊沉着嗓音,恹恹道,“是我最讨厌的味道。”
而后,他微眯着眼睛,认真打量起宋衿符。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宋衿符不断退却着脚步,战战兢兢,尚未来得及组织好语言,便听赤鏊带着询问的语气,微微诱哄道:“你,是哪个鬼城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