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十三,早先叶祾倬吩咐了让行珩每逢三、五过去他的书房检查课业,行珩本以为世子贵人事忙,大概过了几天就会忘记这件事。
没想到昨天文砚特意还给她加了些背书答疑的时间,力求去到叶祾倬面前能表现的好一些——毕竟自己这个学生的资质,文砚是很清楚的。
“夫子,要是我在公子面前一紧张什么都说不出来怎么办呢?这样会不会有损你的颜面?”行珩像是要上考场的考生,很是有些紧张。
“你只要尽力就可,毕竟公子也不是期望你下场科举呀。”文砚安抚地笑道,看行珩拿起书又认真地背起来,十分满意。
待得公子排了他院里的另一个叫玉真的小厮来唤行珩过去时,行珩已经在院子里温习了两个时辰的书了——竟是连拳也忙不上打了。
行珩清瘦的小脸上写满了严阵以待四个字,一双眼好像要上阵杀敌一样犀利。
叶祾倬打开她这几日学的字,先抽出了一些词和字来听写,难易结合,行珩落笔很快,字迹和她这人一样板正,叶祾倬在一旁看着,也没有错字,看来是下了功夫的。
写完了字,又背文章,解释句义,说一说自己的理解,倒也没有出什么差错,行珩顺利完成了。
“还不错,以后也要勤勉努力。”叶祾倬说道,他也很忙,因此就宣布结束,“今天就到这,回去吧。”
行珩脸上紧绷的表情一松,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冒出的毛毛汗。
叶祾倬眼神一变,忽然多了几分戏谑,“等等,我发现你的字尚有许多不足,趁现在改正了,才好接着练。”
行珩的肩膀一下又绷紧了,端正坐好,“是,公子。”
于是叶祾倬拿出了书册,翻开一页,让行珩抄写。
这一看,的确她这握笔的姿势有些问题,叶祾倬绕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自然身子也靠近了。
“你这拇指发力的位置往这边来些……”他的体温,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冷冽的松木混合着清甜的花果的味道,还有他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响起。
行珩怔住了,感觉自己好像中了话本里妖怪施的定身法,一动也不能动。
“放松些,你是拿笔写字,不是拿笔杀人。”叶祾倬轻笑道。
这略有一丝低沉的笑声,像无数根羽毛在行珩的心口挠痒痒。行珩有些晕乎乎的,又听到公子问:“怎么脸这样红?”
行珩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忍不住低下了头掩饰,“属下字写得不好,太紧张了。”
叶祾倬赞许地点点头,自知之明倒是有,于是也当忙里偷闲,调教下属了。
半个时辰后,行珩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看她一头一脸都是汗水,叶祾倬便让她今天先回去了。
正要出门,文墨拿着一张请帖进来了,“公子,门房那边递上来的,说是平南侯家的送来的。”
叶祾倬打开那描金的请帖,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嗤笑,“这平南侯世子郑铎邀我参加他的诗会。我倒不知他什么时候也有了这等雅兴。”
平南侯世子郑铎,同他父亲平南侯生的十分相像,高头大马,十分粗犷,骑马射箭倒是一把好手,至于吟诗作对,他素来是看不起文人的,开这诗会,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既然他请上门来,我便去会他一会。”叶祾倬不再琢磨,写了一封回帖交给了文墨。
“公子,这次带上行珩如何?让他长长见识正好。”文墨接下回帖,询问道。
“也可,记得将容貌更改些许。”叶祾倬说道,如今行珩尚未长定,跟着他参加不同的场合也是一种试炼。
到得诗会那天,行珩早早起身,由行五给她描画了一下眉眼,她看了看镜子里,她的眉毛粗了,脸颊竟好像也愈发瘦削了,总而言之,这镜子里的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师叔,您真是什么都会呀。”行珩感叹。
“都是行三教我的。”行五微微一笑,难得同她说了一句话。
“行三师叔?”行珩好奇道,“那如今呢?”
行五又变回了锯了嘴的葫芦,不再说话了。
行珩虽然十分好奇,但见他和在一旁喝茶的师父都似乎不想谈起这个问题,便识趣地不再多问。
文砚过来和行珩交代了些在这种什么诗会、宴席等等场合要注意的,行二又叮嘱她,“其实简单说,你只要好好跟着公子,注意周围人就行了,这高门大宅阴私甚多,一时你也不能全部知晓。”
行珩正色应了声是,便去同叶祾倬汇合。
小辈们举行诗会,而叶鸿礼也受了平南侯的邀约,去品酒观画。
虽不知这郑老头从何处得来了美酒名画,但许久也未交游了,就当出去透透气。
“我瞧着有个小厮很面生,你院里添人了?”在马车里落座后,叶鸿礼便问道。
“是,在书房里伺候的,家室清白。”叶祾倬答道。
叶鸿礼点点头,不再追问,儿子做事情看人向来稳妥,他一般也无力干涉。
马车悠然走了两炷香左右的时间,终于停在了平南侯府大门前,行珩跟在文墨身后,下了下人乘坐的马车。
文墨上前去让叶祾倬搭着手下了马车,而后自有平南侯府的下人会将众人的马车带到专门的停处。
叶鸿礼在首,叶祾倬在他右边,而下人们便稍隔开些距离低头跟在后。
平南侯郑毅同世子郑铎亲自到二门外相迎,十分亲热有礼,彼此寒暄客套了几句,便一同往里走。
叶鸿礼同郑毅一同去了宴客的大厅,那里早已聚集了些达官贵族,一时又是一阵忙碌地行礼回礼。
郑铎面目可亲,引着叶祾倬往花园走去,他暗地里打量着这几年未见的叶世子,心道,这小子虽文弱不堪,皮囊却生的这样好,加上爹爹总是对他说,这叶鸿礼人虽不行,但生了个好儿子,让他要慎重对待,不可对这小儿掉以轻心。某日又听到家中丫鬟嬉笑饶舌,说那镇国公世子如何如何芝兰玉树气度不凡,待他回去问了自己最宠爱的一房妾室可见过这叶祾倬,那女人竟也是一副思春的光景,把个郑铎气得差点将她发卖了,很是冷落了一阵。
郑铎此人,样样自负,唯独对自己的相貌心有隐痛,于是对叶祾倬莫名其妙就有了深深的敌意。
他也派人去打探了,也没有听到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今日正要好好看看这叶祾倬是不是三头六臂。
等到得平南侯府的花园,相熟的、不熟的都迎了上来,郑铎脸上的笑容微僵,再次唾弃这个看脸的朝代。
郑铎给叶祾倬一一引荐了几位官宦公子,去年吴江人员调动,这些公子许多都是随任而来,因此也是第一次见到镇国公世子叶祾倬。
当真是神清骨秀,仙人之姿的世家公子,再听他谈吐举止,更是腹有诗书心有沟壑之人。
一时众人都围在他身边,郑铎这主人家反而被冷落了。
还是一公子见郑铎脸色不好,这才出来缓和氛围。
这诗会自然少不了女眷参加,只男女有别,女眷们打了帘子遮挡一二,安置在花园西侧的游廊、亭子里。
那帘子后,许多适龄的小姐们都借着团扇遮脸,频频往这边看,年纪小的丫头们胆子更大,明摆着张望。
郑毅的妻子容氏见状,调笑道:“这叶世子真是生的一表人才,把这些丫头们魂都勾走啦,竟是绵软的锦凳长了尖刺,坐也坐不住了!”
脸皮薄的闻言自然就收了心神不好意思再看,那性子跳脱些的反而还要回话:“这等美男子,看一个少一个,日后他娶了新妇,可就不好再看啦!”
女眷们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别说,这倒是天大的实话!
行珩垂手立在叶祾倬不远处,那些女眷的声音这些男子听不到,但她耳力绝佳,自然是听了个明明白白。
公子今年应该是十三了,的确很快就要择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女结亲了。行珩想到,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人群中面带雍容笑容的叶祾倬,公子这样优秀,日后的妻子也必定一样优秀的。
行珩正胡乱想着,忽然见郑铎一手揽上了叶祾倬的肩膀,马上警惕起来——现在可不是分神的时候。
郑铎面上爽朗地笑着,说道:“总是在这里说话无甚意思,不如咱们来做个游戏?”
“哦?什么游戏,郑世子且说来听听?”知州家的二公子来了些兴趣,平日里他和郑铎算是臭味相投,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又有了什么好点子。
“诸位可看过或是听过斗鸡?”郑铎说道。
“这斗鸡我等自然是知道的,难道郑世子是要斗鸡?”
行珩看众位公子竟然也十分有兴趣的样子,但是这不是来举行诗会的吗,怎么突然就要斗鸡了?
郑铎眼珠子一转,笑道:“虽然没有斗鸡,但是咱们各自都带了下人来,不如就让下人们‘斗鸡’取乐如何?”
叶祾倬收敛了些许笑容,“郑公子这诗会倒是进行的别出心裁。”
这语气显然是明摆着的嘲讽,但此处他地位最高,郑铎不好发作,把笑意维持住了:“世子是个风雅人,这吟诗作对固然优雅,但寻点无伤大雅的乐子也不妨事吧。”
旁边的人见他两人话不投机,想要转移了话题,郑铎肯定不愿,今日他必定是要叶祾倬出丑的——他本人动不得,难道下人也一点动不得了?
“我知道了!”郑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大笑道,“原来世子身边今日只带了个文文弱弱的小书童,怕输了,脸上有些无光啊!我都忘了这国公府也是将门世家了!”
这话就挑衅的意味十足了——话说到这儿,大家算是看出来了,这郑铎和叶祾倬有些不对付啊。
气氛一时凝滞,大家面面相觑,方才还给郑铎帮腔的知州二公子此时也不敢出来打圆场了——这两个大佛,他一个不受重视的次子可是一个也开罪不起的!
正在此时,叶祾倬却一挥袖,朗笑道:“既然郑世子这样说,我也只能让我这文文弱弱的小书童出来作陪了。”
“阿珩,不要怕,只是戏耍逗乐罢了。”叶祾倬温和地向行珩招招手。
“文文弱弱”的行珩应声走了过来,向众人施了一礼。
郑铎方才就瞧见了这个小书童,一副不大机灵的模样,身子瘦长,脸色苍白,也不知养个这样病歪歪的下人能做什么?
这叶府还真是弃了武道,要决心从文了?
既然叶祾倬递了个台阶,自然气氛又重新活络起来,几个公子各自派出了自己的小厮,个个都是牛犊子一般有劲儿,郑铎那侍从更是,一身鼓囊囊的腱子肉,面容凶横,若不说是个侍从,都要以为是哪处劫道的悍匪。
这下人就聚齐了,郑铎又道:“在这平地上斗鸡没有多大新意,我这府上有一处新鲜的去处,乐趣翻倍,不如大家同我一道移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