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七,宜出行。
这白县的冬天稍微有些湿冷,冯正正在书房里烤火同妻子闲话。
管家一脸按捺不住的喜色进来通禀,“老爷,不得了了,那镇国公府的国公爷来啦!”
冯正面色严肃地斥道:“不要大惊小怪!”叫人家看笑话。
他冯家虽是小门小户的,也是个正经的耕读之家。
蒋氏连忙伺候冯正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出去迎接。
镇国公府国公夫人许多年前便去世了,因而府中也无正经女长辈,只有国公爷叶鸿礼和叶祾倬舅舅余震生前来。
冯正走出门廊,到了大门处,便见一个身形瘦削个子极高的中年男子,锦衣华服,庄重但又十分简单低调的模样,显然是很重视这个场合。
冯正在心中暗自点头,这亲家公瞧着倒是个儒雅温和之人。
叶鸿礼留着短须,眉目清朗端方,虽是四十许的年纪,但身形笔直,瞧着十分年轻。
叶祾倬生的不大像他,想来也许是像他母亲。
“冯兄,有礼了。”叶鸿礼客套地行了一礼,又介绍了身边的大舅哥,“这是祾倬大舅,余震生。”
冯正连忙行礼。
上月儿子同自己说他已有心悦之人,想娶之过门。叶鸿礼惊诧,仔细地问了这女子哪里人士等等事宜,儿子说了,叶鸿礼更是困惑。
儿子每日忙碌不停,去哪里认识的这白县的冯氏女?
而后叶祾倬才告诉了他这冯氏女便是他院中的影卫行珩。
这下好了,人是认识的,可是,这家室好像做不得正妻?但叶祾倬神色淡淡,并不多言,只说求父亲上门去提亲。
在这家里,叶鸿礼一向也不怎么管事,见儿子坚决,而姑娘人瞧着是个本分的,又武艺高强,而这冯家虽辞了官身,但也是个清白的书香人家。
“也罢,总归是你同她过日子。”夫妻一体,这个道理叶鸿礼懂得的,那时余氏性子刚烈又清冷,母亲很不喜,但他却知妻子是个善良体贴又极为聪颖通透的女子,别人如何看又有多重要呢?
一时又想起亡妻,儿子将要成家了,妻子一缕芳魂,恐怕早已轮回多次。
叶祾倬看自己父亲露出了寂寥的神色,心中不忍,握住他手,“父亲,儿子会同她举案齐眉,同心同力地好好生活的。”
叶鸿礼勉强笑了笑,“好,父亲这就着手准备。不叫我儿久等。”说着也开朗了些,调侃了儿子一句。
叶鸿礼去请教了连嬷嬷,准备了一应的文书、礼物,算好日子提前便出发了,到得吉日,便上门去提亲。
连嬷嬷是媒人,叶鸿礼过来便是同这准亲家商讨儿女婚事的细节。
冯正没想到这国公爷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的一个人,叶祾倬大舅余震生也十分平和淡然,心道,这正经长辈就这两人,都是这样慈善的人,女儿嫁过去也不会被磋磨。
原本还有些不快,交谈了半晌,已经将这二人视为一家人了。
合了八字,自然是大吉的,又商定了日子,定在二月十五迎亲,然后去到云都府,三月初二成礼。
叶鸿礼见这冯正人胖些,瞧着有福气,说话进退得宜,也很真诚,且是个爱护妻女之人,对他观感不错。
因没有女性长辈前来,蒋氏也不避嫌了,出来见过了叶祾倬这两个长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下去安排食宿事宜。
叶鸿礼和余震生两人便在冯家停留了三日,走的时候同冯正还颇有些依依不舍。
原来两人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喜爱花草,赏画,冯正家贫,但却对这两道很有些见地。
“冯兄,日后我二人要时常相聚才好!”叶鸿礼因不善武艺,又是闲职,在军中并无几个友人,没想到这趟来,定下了儿媳妇,还收获了一个朋友。
余震生稳重,同冯家夫妻二人告了别,拽着妹夫走了。
冯正带着两个儿子一直送镇国公府一行人出了村,才返回。
镇国公府那挂了一等公府标志的大马车走远了,村子里的好些人还在遥遥望着。
“这冯家,可是要发达了!”一个村民说道。
“可不是,没想到这找回来的女儿是个有大造化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冯正的老娘李氏恰好也出来看热闹,没想到这热闹是自己家小儿子家的。
这不孝子,自己女儿说亲了,竟都不来告诉她这老娘一声。
实际上先前那罗媒婆便是李氏撺掇侄儿子遣去的,因她听那冯家一个下人说的闲话,说这四小姐是个命苦的,年纪轻轻竟然守寡。
这李氏便合计将这孙女说和给侄儿不是正好。
哪晓得一转眼,人家竟要嫁高门了,方才她看得真真的,那马车,用的上好的木材,拉车的马匹也是油光水亮,高大健壮,不知道要值多少钱呢。
李氏年轻时是个生的极为标致的女子,因而虽性子有些刁钻贪婪,冯家老太爷那时还是将她娶进了门,哪知进了门才晓得娶妻娶贤的道理。
李氏因为扔孩子这件事同冯正夫妻几乎是形同陌路,冯正念着她始终是自己亲母,该赡养的从来也不含糊,但也不愿意和自己老娘往来太多。
而蒋氏就别提了,如今见到李氏只叫一声婆母,好脸色是别想的,忍住没有啐她一口已经是看着冯正的面子上了。
李氏见冯正家如今就要发达了,哪里会有不眼热的,回去想了个主意,说自己病了,让冯正拿钱出来。
那镇国公府什么门第,怎会薄了聘礼,冯正每每只会向她喊穷,现在可没了借口了吧。
冯家大哥上门来,同自己弟弟说了这事儿,冯正脸色一变,直觉自己老娘又要作妖了,便推说冯珩君嫁这等高门,嫁妆实在不够,正要从聘礼里拿出些补上呢。
冯家大哥一听也是这个道理,弟弟虽是兜里有几个子儿,但嫁女儿嘛,要想新妇在婆家底气足,嫁妆是万万短少不得的。
“大哥,这几年你也诸事顺利的,不如给侄女添些妆?”冯正笑得宽厚老实,同自己大哥说道。
冯家大哥一听,连忙摆手,“娘病了还要花银子呢。”
冯正心中嗤笑,可笑他同娘亲大哥相处几十年,要不是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如何能知道他们这嘴脸?
娘亲不慈,哥哥不亲,冯正也不留他,请管家送客了。
冯家大哥回去同老娘将弟弟的话带到了,把李氏气得不轻,“哼,以后正子家那姑娘在那婆家受了委屈,想让你这大哥帮忙可别来求我!”
此事暂且不提。
亲事定下来了,冯珩君便被母亲拘在家里学些女红和管家的事情。
冯珩君不大会做这细致的活,但毕竟自己的嫁衣和被面还是要绣上几针图个喜庆吉祥才行。
冯珩君几个姐姐也过来帮忙,不过就是偶尔能来,毕竟来回也要花个半天,经常往娘家跑,婆家那里也有些不好。
冯柳儿带着自己一双儿女过来了,哥哥乳名大莽,今年六岁了,妹妹雅雅,今年三岁。
两个孩子被冯柳儿教的很好,十分有礼貌,一见面便喊小姨,一点不认生。
今天二姐冯仙儿也破天荒的来了,就是脸色十分苍白,看着有些忧郁。
三姐冯媚儿背着自己的小儿子来的,这孩子叫阳阳,才两岁,因而冯媚儿只是来和姐姐妹妹们相处聊天,事情是脱不开手做的。
几人边慢慢悠悠地绣花,边闲聊。
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家里那口子的事儿。
冯柳儿的丈夫是个憨厚壮实的男人,也疼老婆,家里大事小情都是冯柳儿说了算,家中也富裕,日子过得很顺心。
冯媚儿家那口子是个秀才,虽没有考取功名,但在私塾里教书,也体面轻松。
冯珩君更不用说,未婚夫婿生的神仙样的,家世极好,自己也有本事,关键对冯珩君这个未婚妻也分外体贴上心。
要说冯仙儿,同叶祾倬这个未来妹夫实际上还有过一面之缘,乃是同她夫君去上京采买货品时,遇上了鲜衣怒马游街的状元郎。
那等风姿,实在令人见之难忘。
那状元郎清清冷冷的,哪里知道竟是这般温柔体贴的人呢?
而自己的夫君,因为做生意挣了钱,如今背着她在外面包了个妓子,十天半月不回家。
人比人,气死人!
冯仙儿忽然便抹起了泪。
二姐这事儿,冯珩君听蒋氏和大姐说话时提起过,也能理解她伤心难过。
姐姐们都安慰她,要她想开些,都说,等生了嫡子,这男人就会顾家了。
冯珩君在一旁听着,却不这样认为。
那时她被自己和公子身份的悬殊所困扰,时常流连于那些妻妾成群的人家。
那些深宅里的妻子,大多都等不来丈夫收心,生孩子拉拢丈夫心的也不少,但最后不过只有失望罢了。
“二姐,你若愿意,和离也是可以的。”寡言的小妹忽然这样开口说道。
冯柳儿和冯媚儿便说她不知这人间疾苦,女子和离二嫁,谈何容易,况且谁又能保证下一个能更好?
这大沅朝的风气因开国时打仗男人死的太多,因此鼓励生育,并不反对女子再嫁。
冯仙儿却好像听进去了这话似的,心不在焉地做着手里的活计。
冯柳儿和冯媚儿面面相觑,也不好再说这事儿,便岔开了话题说些别的。
蒋氏留了晚饭,一家人难得坐在一处吃饭,其乐融融。
吃罢了饭,冯柳儿的女儿雅雅便缠着冯珩君,“小姨!我还要飞高高!”
刚才在院里玩耍时,她哭闹着要回家,冯珩君为了哄她,便和她玩抛高,逗得她开心不已,这会儿吃了饭,消了食,便又想飞高高。
毕竟她爹那么壮,抛高只抛了几回就累了,小姨却能抛很多回,且她飞的好高,爹爹可抛不了那么高。
冯珩君对小孩子耐心是很好的,便把她抱过来,一扬手,那三岁的小姑娘便飞起一丈高来。
冯柳儿先前是看过了小妹抛女儿,这会儿适应些了,蒋氏和冯正可傻了眼。
原来女儿说她是叶祾倬的护卫,这竟是真的!
旁边的两个男孩眼馋的不得了,大莽作为大哥,又是男孩子,不好意思和小姨亲近,而阳阳年纪小认生,刚才都不要冯珩君拉他手的。
大莽羡慕地看着妹妹像只飞鸟一样开心,而阳阳则拉住自己母亲的裙摆,一脸的着急。
“你喊小姨,她就带你玩儿了。”冯媚儿鼓励他。
这孩子能说些话了,冯媚儿便教他说:“小姨,阳阳要飞飞!”
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向这个不大爱笑因而在他眼中有些凶的小姨,“阳阳要飞飞……”他奶声奶气地说道。
冯珩君听他这声音,便笑了,将雅雅放下,把他抱起来,唰一下扔起来,他吓了一跳,被冯珩君接在怀里了瘪着嘴要哭。
雅雅过去扯他胳膊,“你胆小,不敢玩,让我跟小姨玩。”
阳阳便忍了哭,“阳阳不胆小!”
冯珩君又抛了他两下,结果这娃还是吓哭了,躲进了自己母亲的怀里。
“小姨,大莽……大莽能不能飞?”大莽憋红了一张小脸,走过去问道。
“你这么大你小姨如何接得住?”冯柳儿忙说道。
哪知冯珩君笑着将那像个小牛犊一样的孩子抱起来,十分轻松地抛了起来。
一时间花厅里只剩下了孩子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