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寄瑶迎着风,一直控制不住地流眼泪。
她哭得很小声,抽泣起来几乎是没有声音的。只余肩膀一缩一缩的,在寒风中轻轻颤动。
她没有理会云谢那个不近人情的“蠢”字,对方自然也懒得再在她身上找趣儿,男人轻嗤一声,将烟卷掐了。
身后响起脚步离去的声音。
她伏在栏杆上,头垂着,像一只丧气的小仓鼠。
刚哭了一半儿,那人又转头走了回来,扯了扯她的袖子。
语气仍是泛冷:“别在这儿哭,丢人。”
叶寄瑶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拉上那辆极为拉风的跑车。
车窗没有关,狂风呼啦啦地灌进来,拍打在她的脸颊上,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
泪痕没一会儿便被风透了,干巴巴地挂在眼睛下面,眼妆也被晕得黑一块紫一块儿的。
如此惨不忍睹……云谢斜斜睨了她一眼,忍住了打趣她的冲动。
他也没有好心地替她关窗,任由她被冷风吹着。不知过了多久,跑车终于缓缓停下。
“下车。”
男人手里转着车钥匙,对跑车上的叶寄瑶吹了个口哨。
她迷茫地四处望望,“这是哪儿?”
“酒吧。”
不是西西里,但门上精致的牌匾以及门口停的一排豪车告诉叶寄瑶——这个地方的消费也不低。
她立马摇摇头,赖在车上不下去,“我不去,我不会喝酒。”
云谢立马弯了眸,看着她笑:
“烟都抽了,还怕不会喝酒?你不是想知道宋星霁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吗?”
言罢,他又一挑眉,“我请客。”
叶寄瑶将信将疑地走下跑车。
这里要比西西里喧闹上许多,五光十色的琉璃灯,张扬地摆放在楼梯口,摇晃的酒杯,摇滚的音乐……走上台阶的那一瞬,她的步子迟疑地顿了顿。
云谢站在楼梯上,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愣那儿干什么,我还能把你卖了?”
她又值不了几个钱。
叶寄瑶的耳边回想起今日公司里,女员工们兴奋的窃窃私语。
“那是云总,跟咱们公司有合作关系,手里有好几个几千万的生意呢!行了,你别再犯花痴了。人家有正牌女友的。听说现在在国外,是个富家大小姐……”
几千万。
正牌女友,富家大小姐。
坐在桌前,叶寄瑶毫不避讳地打量了云谢一眼。心中不忍腹诽:他那个千金正牌女友,知道他天天在国内找嫩模吗?
出神之际,对方已熟稔地取过价目单。他身上的那件黑色西装还未脱,如今坐在小沙发上,一个简单的酒水价目表,竟也能读出来一种业界精英捧读几千万项目文件的骄矜之感。
嘈杂的灯光打在他身上,男人淡淡垂眸,手指随意翻动纸张。
“喝什么?”
叶寄瑶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
“随、随便。”
云谢合上价目单,转头喊来服务员。对方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小姑娘,叶寄瑶能看出来,她与云谢对话时,眼里有抑制不住的仰慕与兴奋。
他与宋星霁一样,都是站在灯塔顶尖上的人。
帅气,多金,贵气。
喝几万、十几万、几十万的高档红酒,动辄就是上千万的合同。
如此想着,叶寄瑶更伤心了。
在他们为了几千万的合同发愁时,她自己想的还是上个月迟到,被扣的那二百块钱。
对于服务员的小眼神,云谢似乎已经是司空见惯。他点了两瓶红酒,宠辱不惊地将价目表一合,优雅地递给对方。
而后,转过头来望向叶寄瑶。
她的脸上都是脏脏的泪痕,睫毛膏也糊成了一大片。
云谢递过来一张纸巾,声音平淡:
“在这儿哭。”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周围一派的纸醉金迷,声色犬马,叶寄瑶只觉得自己与此处格格不入。她下意识地想离开,可对方身上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让她有些不敢开口。
不过还好的是,与宋星霁不同,在云谢面前,她总是很放松。
服务员端上两瓶红酒,桌前男人轻轻颔首,对方立马会意。酒红色的液体平稳地倒入高脚杯,云谢朝她努努嘴。
“喝一口。”
叶寄瑶坐在原地没动。
这般畏手畏脚,云谢似乎被她给逗笑了,“说过了我请。你不是有问题想要问我吗?喝了我就告诉你。”
“真的?”
“骗你干什么。”
他举起高脚杯,右手轻轻晃了晃,优雅地抿了一口红酒。
“红酒不辣,也不会醉人。”
叶寄瑶刚喝了一口,又被呛到。
对方似乎有些无语:
“九万八一瓶的酒,被你当白开水灌。你可真不给我省钱啊。”
“平时谈那么大一笔的生意,请女生喝酒还那么小气。”
叶寄瑶边咳边说,脸上微微有了红晕。
高高的酒杯,不深不浅的酒面,酒水顺着杯壁滑落在唇齿间,叶寄瑶平日不喝酒,竟也能尝出这其中美妙的滋味。或许是心理作用,这“九万八”不酸不涩,更不辣喉咙。一想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唯一一次喝这么贵的酒,叶寄瑶也不再想着给云谢省钱,一股脑地往下灌。
她的酒量不好,没一阵儿,脑袋就有些发晕。
云谢在一旁看傻了,还以为她是在借酒浇愁,一时间,劝阻不是,不拦也不是。
直到一瓶“九万八”见底。
她的脸粉扑扑的,撑着脑袋,晕乎乎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光晕的原因,他的眼神竟有些温柔。
这种温柔,不同于宋星霁刻意的伪装。他的眸光清浅,轻轻地落在她身上。被聚光灯照耀着,云谢的面容异常白皙,可那双漂亮的双目却是深邃幽静,像是一口盛满了红酒的井。
他就坐在那儿,不喝酒,不说话,默不作声地、静静地凝视着她。
就在叶寄瑶想要打开第二瓶“九万八”的时候,他伸出手,轻轻拦了一下她的胳膊。
“别喝了,喝多了胃会受不了的。”
她突然想起了宋星霁。
宋星霁的胃不好,却还是喝了那么多的酒,把自己灌醉成那样。
他一定遇见了很不开心很不开心的事吧。
灯光下,叶寄瑶垂下眼眸。睫毛细细密密的,沾湿了些雾气。
须臾,她又一抬头,抱着面前那瓶还未开封的红酒,很认真地问面前的男人。
“可以把这瓶也开了吗?我可以付钱。”
云谢一垂眼,就看见面前的女孩正抱着酒瓶,朝他眨眼睛。
他点点头,轻描淡写道:“可以,这瓶是十二万。”
叶寄瑶:……
她乖乖将酒瓶放了回去。
红酒的后劲很足,她愈发觉得头晕,面前的云谢也开始在眼前打转,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叶寄瑶晃了晃脑袋,男人轻声:“醉了?”
“有一点点。”
整张脸涨得通红,这哪里是只醉了一点点?云谢把剩下那瓶酒从她怀里拨了拨,忽然碰到她同样温热的手指。
如同触电一般,叶寄瑶的身体抖了抖。
云谢的薄唇抿成一条线,将红酒放到另一边。
“自己酒量不行,以后出去就不要喝酒,听到了没有?”
当初是谁让她喝的?现在还一本正经地教育起她来了,神经病。
“我跟你说话呢。”
他的眉头微微拢起,面色不虞,“看着我。”
竟还一下子犯了富家少爷的臭脾气。
叶寄瑶也是被他灌傻了,才会乖乖地听他的话。
她右手托着下巴,微侧着头,一双眼湿漉漉的,像温顺无害的小鹿。
让云谢忽然想起高中时。
她也是这般人畜无害,用最为纯净的眼神瞧着他,朝他甜甜地笑。
……
大堂音响重新切了一首摇滚乐,播放的这首歌她很熟悉,叶寄瑶一手托着腮,随着音乐轻哼出声。
云谢坐在桌对面,兀自打开了那瓶十二万的红酒,垂着眼,将面前的高脚杯斟到三分之二处。
而后望向叶寄瑶,摇了摇酒杯,声音平淡:“还要?”
她没有说话,云谢便慢慢将杯子里的红酒喝光,然后自顾自地给自己倒酒。
他的心情好像也不大好。
但他的酒量却似乎很好,叶寄瑶在一边看着,他喝掉了半杯红酒,面上却没有一丁点儿红晕。男人眸光精细,很认真地喊了声她的名字。
“叶寄瑶。”
“怎么了?”
刚一开口,她又被冷风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灯光打在他的头顶,垂直落下,在他的眼睑下方投下一道晦涩莫辨的影。
“叶寄瑶,”
他忽然问道,“你和宋星霁,真的在交往吗?”
她正准备取纸巾的右手顿住。
真的是在交往吗?
“我们……”
她不知道。
明明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两个人日常的交流却寥寥无几。除了苏蜜桃,再没有人知道宋星霁是她名正言顺的男朋友。普通情侣牵手、逛街、接吻,他们只有每天上班时、车内的沉默少言。
宋星霁从来不会主动找她交流,她更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就找不到人影。在一起这么多天,唯一的亲吻,也是黑夜里酒精上头的冲动。
就连苏蜜桃也曾打趣道,叶寄瑶,你他妈这是找了个私人司机啊。
日头渐晚,窗外的天色一寸寸变暗,面前的红酒瓶也慢慢变空。
叶寄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低着头,浅浅地抿了一口红酒。
十二万的酒居然比九万八的辣。
酒水滑到喉咙时,还带有一道轻微的刺痛感,再顺着胸膛滑下去,刺得她一颗心猛地一缩。
“找个时间,把纹身洗了,不适合你。”
云谢目光淡淡垂落,看着她细长脖颈处、那株妖冶的玫瑰,声音不缓不急。
她一抬头,眼中忽然盛满了泪水:“疼……”
见状,云谢一愣。
洗纹身,应该很疼的。
对方扶着高脚杯的手顿了顿,他的手指很长,很漂亮,指甲也修理得十分干净整齐。腕上戴着一块叶寄瑶从未见过的表,表盘精致大气,指针正一下下、轻轻跳动着。
她的右眼皮也随之跳了跳。
“叶寄瑶,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长痛不如短痛。”
“你什么意思?”
云谢放下酒杯,缓缓点了一根烟。
“不要犯傻,真喜欢上宋星霁,对于他你了解的太少了太少了。叶寄瑶,你玩不过他的。你跟他玩,哪天被人家卖了你还要哭哭啼啼地替人家数钱。当然了,如果你只是想爬上他的床,要到一笔分手费,那就当我没说。”
后半句话他的语气十分轻佻,听得她有些窝火,忍不住还嘴道:
“我不喜欢他,难道还喜欢你啊?”
云谢的面色忽然一顿。
冷风从窗外涌入,天际有阴湿的潮气翻涌,叶寄瑶知道,明天又要下雨了。她想起来自己曾在情侣酒店落下了一把雨伞,她恋旧,那把伞赔了自己许久,伞柄上还挂着一串在云南游玩时求来的佛珠。
意识到雨伞丢了的时候,她却难为情地不敢再去那家情人酒店了。
她不知道,自己方才那一句无心之言,让面前的男人怔忡了许久。他的面色微微凝滞,紧接着,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开玩笑,眼底的情绪转瞬即逝。
他弹了弹烟灰,语气中有了不屑之意。
“开玩笑,我的床,可是比那姓宋的还难爬。”
叶寄瑶在心里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的床还难爬?笑死,有了正牌女友还泡嫩模,一整个花心大萝卜。
云谢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他手指优雅地夹着香烟,凑近了些,眯了眯眼睛,朝她吐出一口烟圈儿。
“不过爷的分手费,肯定比那姓宋的给的多。小白花,要不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