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微微转凉,悄然步入了秋季。秋桐被风一刮,打了个转,落在了地上。或许秋天总是哀切的,孤雁向南迁徙,而故人也即将远去。离别总是悄无声息的,只是宋攸宁没有想到,比自己先离开的居然是玉妃,不,现在应该说是林烟。
经上次的事情,已经阔别多日。宋攸宁以为玉妃的余生应该就只能在宫里度过。但林家已经大仇得报,皇帝宠爱,皇太子敬重,哪怕只能深陷宫墙之中,余生应该是幸福淡然的。只是自己没有想到,玉妃居然出宫了,并且皇帝也已经应允。在玉妃走之前,只是没有想到她会来找自己告别。
再见时,玉妃整个人的气色都不一样了,或许放下了压在心里多年的重担,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倒是显得神清骨秀。“或许你是第一个听我说出那些往事的人,说那些事我才感觉我真正解脱了。因此,在临走之前,我还想跟你说说话,如果你愿意的话。”玉妃笑着对宋攸宁说。比起之前的清冷更显温柔,也多了几分淡然,不知怎的,还是从前那张脸,却显得更加美丽动人了。宋攸宁心想,或许是那份气质吧,那份放下一切的淡然。“小女当然愿意,况且小女不日也要离京,从此一别,隔世经年,山长水阔,可能也不会有再见之时,如今,把酒言欢,自当尽兴。”宋攸宁也笑着,但似乎并没有多少离别的忧愁。
“他死了,阿姐的心上人。”玉妃突然说,眼神里染上了一丝悲哀。宋攸宁没有出声,作为一个倾听者,静静的倾听便是对诉说者最好的安慰。“我与他相扶持十余年,走过了最艰难的那段岁月,我已然把他当成了我的兄长,他也如是,如今,我的兄长阿姐都已经离世,我在这世上倒也真是算孤身一人了。他叫林青,如果没有那些事情他如今大概真的是我名义上的姐夫。那时他已经成了探花,家族也已经松口,只差一点点,就只差一点点,阿姐就能嫁给她的心上人,他也能娶到自己心爱的姑娘,余生幸福安然。世事总是难以预料的。杏花枝头,采花的小姐与大醉一场不得志的少年公子惊鸿一瞥,从此乱了心神。或许故事的开始总是美好的,故事的结局似乎总是不尽人意,潦草收场。而如今,他为阿姐报了仇,也算真正解脱了”玉妃轻笑了一声,却不知是嘲弄这世事难料,还是嘲弄自己。
“或许我是羡慕的吧,羡慕有人为阿姐不顾一切,羡慕明目张胆的偏爱,不带一丝杂质,纯粹无比的感情。羡慕阿姐有着为自己活一次,敢于追寻自己想要的勇气。他们的确就该是这世上,最令人艳羡的一对。而我竟从未为自己活过一次。”
“可是陛下对您,不也是明目张胆的偏爱吗?”宋攸宁终于忍不住出声,而且前世种种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从今世皇帝的一言一行中,就可见一斑了。
“或许是吧,可他是皇帝,是整个允国的皇帝,他就得权衡利弊,他的一言一行都不允许有踏错。当年那件事情不就能看出吗?我对他也曾真正心动过,可以说他是我唯一一个心动过的人,可也就只有心动了。我想我应该为自己活一次,去看看那大漠孤烟,江海山川,烟雨朦胧。我也该放下一切了,放下一切过往。我想,我已经真的释然了吧。“玉妃眉眼柔和,依旧笑意不减。
宋攸宁愣住了,或许吧,自己也未尝过情爱之事,这其中的因果又怎能道明呢?而放下,就是对玉妃最好的结果了。
马车缓缓行驶,驶到京郊便突然停下,林烟走下了马车,看到困了自己大半辈子的皇城,心里终究还是有不舍的。但,有些东西是必须抛却的。况且人活一世,又岂能拘泥于这一方天地?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林烟愣了一下,却也只一下便反应了过来,走回了马车,不带一丝留恋。
“陛下,玉妃娘娘的马车都已经走远了,为何不亲自送一程呢?”皇帝旁边的内待询问着。“她这大半辈子活的太累了,朕舍不得放手,但不得不放手,如果有下一世,只愿不生于皇家。那样我或许也有不顾一切爱她的资本了吧?但朕余生能做的,也只有在闲暇时去她定居的地方探望一番。回去吧!”帝王大手一挥,转身一直向前走,看上去毫不留恋,但那抖着的肩膀也已经说明了一切。
后来后世总传,古时允国有一位帝王,平时素爱江南,每逢闲暇之余,定要前往江南去看看那美景。可是不知,看的是美景,还是人?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屋内人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帝王不顾阻拦起了身,推开窗。“小福子,听说江南今年会下雪,你说朕能看到吗?”帝王望向窗边,像个孩子一般,满怀憧憬。“会的,一定会的,今年一定赶得上。”小福子连忙答道。只是转身,将药碗拿过来时,榻上的人,早已没了呼吸。临终前,他未曾见到江南那雪景,他只知道,他好像看见了他的姑娘,一如当年初见的模样。
在启元帝驾崩几日后,棺椁下葬,满城百姓皆来护送,是这位帝王带给了他们一个盛世,他是当之无愧的明君。不过似乎有一个传闻,在下葬当日,有一位夫人抱着伞站在帝王的棺椁旁很久很久,而文武百官都皆未阻拦。在众人走后,棺椁旁也只留下了一把伞。也无人再见过那位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