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对于蕲休和孤九尾来说,是从来未曾想过的“代价”。
有一说一,蕲休那一刻甚至大逆不道地想到了——辛月仙子是不是失心疯了,拿了云州的重器与蜃龙进行交换。
否则,他无法揣度究竟是什么样的诱惑才会让一尊古仙甘愿放弃那巍峨的正身!
但蕲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从离道的人族觉醒的远古年代之前就已经被圈禁的蜃龙,被辛月仙子许诺了自由。
“你们自然无法想象。”
蔚蓝色的宝珠发出一声叹息,
“无法想象吾被圈禁在苍茫大海上的时光, 是何等难熬。所以当初吾才让九尾待吾陨灭以后,将吾之残躯带出这方天地,去看一看陆地。”
“因为吾从来都都很清楚——只要离宫还存在着,只要人族还昌盛着,就绝不会允许古仙获得自由。”
听到这儿,蕲休和孤九尾都沉默了。
蜃龙说的并没有错。
面对曾经给整个离道带来深重灾难, 甚至激发了天地本身的意志降下道统进行剿灭的古仙一族,但凡是个脑袋正常的掌权者, 都不会给他们一丁点儿翻身的机会。
——倒不如说在这种关系到种族存亡的战争面前, 离王当初没有将一百零八古仙赶尽杀绝已是相当仁慈的手段了。
而现在,辛月仙子许诺了作为古仙的蜃龙以自由。
“蜃龙,此事……我做不了主。”蕲休缓缓摇头。
甚至连孤九尾都是目光黯淡——它并不蠢,自然明白这个要求恐怕无法实现,特别是……如今那位对古仙深仇大恨的陛下执掌离宫的情况下。
倘若他们贸然把蜃龙带出去,恐怕只会……害了它。
“你们所想,吾自知晓。”
然而面对这种近乎毁约的行为,蜃龙并没有显得多么愤怒,相反,更像是早有预料那般,“当初那个女人找到吾时,吾便问过她这个问题——人族会允许古仙得到自由吗?她的回答是——不会。”
蕲休与孤九尾眉头皱起,前者目中浮现疑惑之色, “既然如此,你还是答应她了?”
“对。”
蜃龙说道,“因为她还说——既然不能作为古仙踏上离道的世界,那么……作为人呢?”
话音落下,仿佛炸雷一般,在蕲休与孤九尾耳边轰然响起!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们俩怎么还能不明白?再结合如今蜃龙的古仙正身已灭,那么答案便已呼之欲出!
——轮回!
让古仙的灵魂,作为人类重生!
从而绕过那位陛下定下的限制,许以它自由之身!
怔了良久,蕲休和孤九尾方才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目中那一缕叹然之色。
——辛月仙子,连这一步都已经想好了么?
顿了顿,蕲休深吸一口气,“倘若你真愿意放弃古仙的身份,老朽便可以向你保证——仅是作为人的话,离宫可以给你自由。但前提是得等到葬海裂缝封闭,吾二人返回离宫之后,此事方可。”
顿了顿,他补充道,“最迟,不会超过二十年。”
对于等待了无数万年, 耐心早已宛如汪洋一般深厚的蜃龙来说, 顶多二十年的光阴不过是一晃而过罢了。
于是,蔚蓝的宝珠发出氤氲的光芒, 尽管语气依旧平静而苍茫,但却透着淡淡的掩饰不住的喜悦。
“交易,达成。”
“等等,蜃龙!如果按你这么说——那些正身炸碎,打开葬海裂缝的古仙们……其实都还活着?”突然,狐九尾双眼一瞪,急忙问道。
“说不准。”
蜃龙愣了片刻,才道,“放弃古仙之身,是达成交易的必要的代价。”
“但据吾所知,并非每一尊古仙都如吾一般看得开——吾早已接受现实,古仙辉煌的时代已经过去,倘若作为另一个种族生存下来,也并无不可。”
“但如夔牛之流,时至如今仍沉浸在虚幻的荣耀与至高无上的幻想中,恐怕……并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
然后,狐九尾脑抽地问了一句,“那……结果呢?”
蜃龙停顿了一下,好像没想到孤九尾为什么会问出这么傻不拉几的问题,但它还是道,“自然——就像你们一开始以为的那样。”
——被辛月仙子的月蝉抹杀神魂,肉身化作傀儡,引爆葬海。
辛月仙子……或者说任何一位离宫的仙人都并非心慈手软之辈。
不能谈?
那就去死。
深吸一口气后,蕲休摆了摆手,“既然如此,那便专注眼前吧。”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们还有一个不能失败的任务——挡住一波又一波袭来的魇潮,确保云州不会在葬在这毁灭的天灾之下。
但就在这个时候,孤九尾仿佛想起了什么,眼中显露出一抹心虚之色,看向蕲休,“对了……刚才有些激动……地殿宫主传来的消息中,还有一些小事儿忘记了说……”
蕲休一愣,看向狐九尾闪烁的目光,突然感觉——它说的小事儿,可能……并不小。
在充满压迫力的目光下,近乎占据了整个天地的九尾天狐支支吾吾地开口,“蕲休,辛月宫主进入轮回后,陛下便新任命了一位……天之总殿……”
蕲休眉头深深皱起,“就……这?”
他还以为狐九尾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儿。
结果只是陛下认命了一位新的天之总殿?
莫不然这头狐狸以为自己对那个位置有所想法?
“不不不!”
孤九尾晃动着九条巨大的尾巴,连连摆爪,“当然,这并非什么问题,问题是……那位新任的天之总殿,你认识。”
那一刻,蕲休更不懂了。
几乎离宫有名有姓的人物,他都认识。
这算什么问题?
或者反过来说,离王要是任命一个他不认识的家伙做天之总殿的位置才有问题吧?
“是谁?地殿第九宫的秦梓苍?还是圣离军的郀阖?”蕲休眉头皱起。
他能想到的,留在离宫的仙人,也唯有这两位了。
“呃……那位新的总殿姓江,单名一个南……”孤九尾小心观察着蕲休的神色,支支吾吾开口。
那一刻,蕲休愣住了。
江……南?
离宫高层中,有名叫江南的家伙吗?
好像没有?
但为什么……这个名字这么耳熟?
一瞬间的失神后,蕲休心头轰然一声震雷!
一个年轻的身影,在他脑海中缓缓浮现。
见他那愕然的目光,孤九尾叹了口气,“正如你想的那样——就是那个被你从赤玄州带回来,参加离宫大试的试炼者……江南。”
蕲休:“……”
顿了顿,孤九尾似乎还没说完,接着道,“还有……在传信中所说,最后抹灭了乾主意识的不是陛下……是江南。”
蕲休:“?”
看着蕲休茫然的神色,孤九尾叹了口气,“等等,好像不太对,该惊讶的应该是本座才对吧?”
“——你究竟从赤玄州带了个什么怪物回来?”
同一时间,离宫。
江南继任天之总殿的消息,仍在天阙城大街小巷疯狂传播。
甚至在诸多天骄回到各大州以后,将其带回故乡,使得这个匪夷所思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离道。
然而,就在大伙儿还沉浸在惊愕与不解中时,又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传出——不久之后的大会武上,由于天殿七仙在边境镇压葬海无法回归,则由新任天之总殿江南代替其会武离宫最锋利的矛天阙五方军。
当时,离宫上下无数修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无一不愣在当场。
——先前江南继任天之总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搜寻到了江南的各种信息。
谁能想到,一年前还是作为试炼者之一的“种子”进去离王陵寝寻求机缘的江南,一年后就要正面硬刚离宫最强大的军势之一?
而一些嗅觉敏锐的,更是转念一想就猜到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天阙五方府君!
不用想,就是这五个老家伙对江南这个新的顶头上司不服气,准备给他一个下马威了。
而这个消息能传播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广,恐怕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为了引起更多的关注,为了让这个骑在五方府君头上的毛头小子更加难堪。
想明白这一点后,无论是天阙城,地殿,人殿,还是远在离宫之外的各大州,都不由将目光移向天殿。
他们也好奇——这个一来就被陛下委以重任的年轻人,究竟是确有其能,还是绣花枕头表面光?
甚至天阙城没,各大赌场就此事暗中开盘,赌这一次大会武的结果。
——当然,大多都不是在赌江南与天阙五方军谁胜谁负,而是赌这位新任的天之总殿在那如狼似虎般的铁血军队面前能撑多久……
就在整个离宫掀起风暴的时候,处在这恐怖漩涡中心的江南,却仿佛没事人一般。
整天就待在天殿的大陆上,慢慢消化和学习着这庞然大物一般的机构的职能与部门;累了,便偶尔去一趟蕲休的宫殿,逗逗天材地宝俩小只;夜深人静时,就打开青灯跟东娴唠嗑……
日子可谓是过得相当惬意。
至于即将到来的大会武,他也没有丝毫担心,全权下放交给天阙五方城的五位府君去办了——反正那五方府君想让这一次大会武人尽皆知,自然会拼了命地出力,殚精竭虑将其办地无比盛大。
而当一切都紧锣密鼓地进行的时候。
在距离离宫无比遥远的一座偏僻大州,戊州。
作为比起赤玄州的荒芜和偏远也不逞多让的一大州,离宫的喜怒哀乐都难以与这一方天地扯上关系。
而就在这样一块偏僻的大州里,地图上都难以找到踪迹的一座偏僻小城中,一些事情,正在悄然发生着。
青柳城。
作为一座纯粹的凡人城池,人口不足十万,地广人稀,百姓多以农业、手工业和轻商业为生。
整座城池自给自足,规模不大,也不算富庶,属于那种稍微有排面一点的贼匪都懒得多看一眼的偏僻之地。
而这样的人口基数下,莫说是天赋异禀的修道苗子,哪怕是筋骨强横的凡俗武者都是十年也难得一见。
但……凡事总有例外。
就在昨天。
青柳城人尽皆知的富贵之家陈氏氏族中,正当壮年的家主陈渭玄之妻诞下一枚女婴,全府欢庆。
本来,这只是陈氏氏族的大事。或者说破了天,也只是整座青柳城的大事。
于广袤庞大的戊州来说,算不得什么;对于更加宽广无垠的离道来说,则更加不值一提了。
但真正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在那名女婴诞生的那一刻,冲天仙光自陈氏宅邸迸发,环耀天穹,久久不散!
而那金光之中,更是神异之象无穷——碧海青莲,大漠红日,无云雷暴……甚至在这些仿若仙人手段一般的恐怖异象之上,还有一枚无比皎洁的明月高悬,硬生生压过了大日的光芒,洒落皎洁的月光,照耀整个戊州!
这个时候,哪怕青柳城的百姓再没见识,也应当明白了。
——天生异象!
陈氏氏族中,出了一名天生异象的绝代仙苗!
于是,当那皎洁的巍峨明月高悬天际的时候,整个戊州,无数宗门都亲眼见证了那即便只是虚幻异象就已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儿来的恐怖之景!
然后,集结!
就像疯了那样,无数修士踏空而行,带起一道道绚烂长虹,齐齐奔向青柳城中!
连肉眼凡胎的百姓都看出来了,更何况这些修道人呢?
造孽!
绝对的造孽!
能引动覆盖一州的恐怖声势,岂是一般的所谓天才能做到的?
唯有妖孽,方才能够形容这恐怖的天姿!
于是,形形色色的修者宛如百川归海一般涌入青柳城,原本平静偏僻的小城之中,一道道强横恐怖的气息冲天而起,毫不夸张地说,随便从天上扔下一块砖头,都能砸出一堆大佬!
陈氏宅邸,青丝乌黑、面色红润的陈渭玄,看着一个个登门拜访、无比客气的仙人,何曾见过这般阵仗?
简直心脏都快跳停了!
他望着襁褓中那双眼水灵灵、仿佛对一切都无比的可爱小婴儿,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隐隐之间,这位凡人家主似乎看到了这粉雕玉砌的娃娃脚下铺就的,不可限量的通天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