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对那虚无中发生的情况一无所知江南,已经回到位于江州的镇西王府。
悄无声息。
这些日子,他踏遍了上元的天南海北,过往到过的地方,过往留下回忆的故人,都见到了。
无比唏嘘。
而百年过去,原本相对来说有些荒凉的江州也因为当初江南名声大噪而进驻了无数宗派世家,而凡人世俗之间,也有相当多的商贾入驻。
这些人一带头,无论世俗也好,修行界也罢,自然是一拥而上。
于是,短短百年间,江州就发展成了整个大夏最为繁华的城市,甚至超越了大夏京城。
但对此,王座上的启元帝却乐见其成。
一来自然是因为他本就是江南故友,二来,江南还是大夏的镇西王。
江南的名声越大,大夏的好处就越多。
功高盖主必杀之——这种愚蠢的想法从来没有在启元帝的心里浮现过。
因为他知晓,虽然江南是镇西王,更是天机阁的上一任天机上人,整个上元最为强大的存在!
因为启元帝知晓更多的东西,知晓江南是多么恐怖——只要他愿意,一百年前整个上元就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与其为了那所谓的无聊皇权打压江州,倒不如与其交好,互利共赢。
而这样的做法,的确也取得了相当的成果。
百年来,大抵是因为和江南关系没密切的原因,在一国二寺三圣地中,大夏隐隐有执掌牛耳的趋势。
除开那不问世事的天机阁,人们提到第一势力,永远都只会想到中土的大夏王朝。
这些情况,都是江南行走在江州的七秀城中,听闻到的各种消息,得出的结论。
他也不得不感叹,启元帝虽然不及大夏先帝那般镇压六合八荒,少了一股霸道之气,但至少足够聪明,总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当初夺嫡之战的时候是如此,如今也是如此。
时至黄昏,江南已回到镇西王府。
百年间,镇西王府早已人去楼空,唯有大夏朝廷每一年末会派人过来打扫一趟。
如今年关刚过,新年尹始,镇西王府内一片寂静,只剩下庭院里那棵已经一人合抱之粗的大树,郁郁葱葱。
江南在院子里坐下来,不紧不慢地取出一壶茶,两个茶杯,放在桌上,把茶壶往那古旧的炉子上一坐,橘红色的火焰自开始煮茶,不一会儿,澹澹的茶香就已经弥漫在庭院之中。
“若不是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就这样过一辈子也还算不错。”望着升腾而起的雾水,江南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
东娴在一旁,站起身,穿行在镇西王府之间,彷若一只活泼的精灵。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天色渐暗。
直到月明星稀之时,江南正对面的王府大门,缓缓推开。
一道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样貌年轻,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身穿一身裘袍,身姿挺拔,颇为英俊。
但最为惹眼的,还是那一张脸上放荡不羁,仿佛将一切事物都澹然处之的表情。
——王淳允。
望着眼前人熟悉的模样,江南脑海中跳出这个名字。
可以说,这人是他诞生之后,认识最早的朋友。
——从另一个自己的话里,江南早已明白,自己并非真正的穿越者,他只是另一个自己的阴暗面。
也就是说,前世的记忆,并非他的记忆,而是另一个自己的过往。
他真正的开始,应当是另一个自己把他仍在旬阳大牢里,取代原本的书生江南的那一刻。
而王淳允,就是他真正诞生以后,遇见的第一个朋友。
那个时候,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将真正的监察使打晕了藏在客栈,然后自己假冒身份,混进旬阳,意图杀妖。
正是那时,江南与他相识。
真要说起来,还是他把江南从大牢里捞出来的。
“你这家伙!”
“终于舍得回来看看了!”
“整整一百年了,我这娃娃都快有娃娃了!”
“江南!”王淳允深吸一口气,一把抱住江南,声音颤抖!
“啊,我回来了。”江南鼻子一酸,千言万语在心头,却只化作这样一句。
在仙土的日子里,他又何尝不想回来?
但自从去到离道开始,他就从未有过空闲的时间。
先是在赤玄州被卷入阴谋,又在离王宫撞破辛月仙子的计划,终于解决一切后,却又被乾主盯上,乾离二道的大战一触即发!
直到他一句高歌勐进,亲手摘下乾主的头颅以后,才发现一切都是那名为“灾厄”的存在搞的鬼。
在看到逆知未来推演的灾难后,他又穿越岁月长河,降临已经毁灭的坤坎二道,成就超脱之境。
根本没有任何闲暇时光。
这一次,若非是为了将下界星空也收入囊中,给最后与世界意志一战做准备,恐怕都还没有时间回上元看一看。
“喝茶。”
江南想到这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王淳允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转而将桌上茶水推在一边,从虚空中取出两坛烈酒,“喝什么茶,喝酒!”
说罢,往那酒坛上一拍!
砰的一声!
泥封被拍飞,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江南,可别在外面待久了,连酒都不会喝了!”
王淳允平时挺会说话,但这个时候却仿佛卡壳了一样,只顾抬起酒坛,咕噜咕噜往嘴里灌。
他肩膀上的神道三皇之一的白鸦,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它自然知晓,王淳允这是有些难为情了。倘若是女子之间久别重逢,还能牵手叙旧,但他和江南都是男人,却是难以说出那些肉麻话来。
只是眼里那股欣喜,却是一点儿做不了假的。
江南自然也明白,同样端起酒坛,吨吨吨吨吨,烈酒下肚。
按理来说,无论是江南还是王淳允,都已经不再会被酒所麻痹,但不知为何,这一夜,两人都喝得面红耳赤,摇头晃脑。
直到清晨,朝阳东升。
浓郁的酒气在庭院中弥漫,江南与王淳允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旬阳县城望江楼的日子,不关心其他,尽在酒中。
从王淳允的讲述中,江南也得知了这一百年来上元的各种变化。
在江南战胜兵主,远走仙土以后,上元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儿了。
虽然各个国家势力之间的小矛盾不断,但至少没有再引起整个上元的动荡。
总体来说,就是……没有变化。
而江南的故事,却听得王淳允心驰神往,惊叹连连。
末了,天色泛白,他才长叹一声,“果然你到了哪儿,都不会平静。”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是打算要赶我走了?”江南笑道。
“啧,知道就好。”王淳允也笑骂了一声。
二人相视一笑,默然不语。
最后,太阳升起。
王淳允问:“这次呆多久?”
江南摇头:“还不知晓。”
“好。”王淳允站起身,摆了摆手:“有空再喝酒。”
“好。”江南点头。
然后,他看着王淳允,转身离去。
而江南也盘坐下来,思索着究竟该怎么找出下界星空的本源道统。
按理来说,它一定是存在的,只不过可能并不是以“道统”的形式存在着。
另外,同样因为它并非青灯凭空诞生,而是诞生于这个世界,所以江南在夺取它的时候,一定会遭到比先前夺取坤坎二道道统时更强烈的反抗,这一点,江南也有所预料。
但那些麻烦也好,艰难也罢,一切都是后话了。
首先,还是要找到它才行。
那一刻,江南将心神完全沉入这一方天地中,他的念识,穿越天地万物所构成的表象,就像潜入深海那样,沉入世界的底层。
一点,再一点,逐渐接近。
与此同时,江南的压目光也完全脱离了上元所在的一方星空,而是彷若开启了第三人称视角一般,不断上升,不断遥远,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尽收眼底。
那一刻,这下界星空的一切,一览无余。
透过物质的表象,他所看到的是无尽的大道与规则构筑起来的世界骨架。
恢宏无尽,浩荡无垠!
然而,他要找的东西,仍然没有找到。代表着下界星空的本源的道统,仍不知所踪。
但就在他准备再深入一点探寻时,耳边响起了声音。
噔,噔,噔……那是靴子踩在平整的地面上所发出的声音,江南听得出来。
一步,两步,三步……愈来愈近。
有人来了。
江南皱起眉头,睁开眼来。
知晓他回来的人,不多,这些人哪怕见了江南,也不会到处去宣扬。
加上他本就因为不喜欢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所以并没有让江州的人们和诸多势力发现自己的回归。
按理来说,应当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拜访镇西王府才对。
唯一一个之前的旅途中没有见到的王淳允,也刚刚拜访完才离开。
那么,还能是谁?
思索之间,江南的念识回归镇西王府,看向大门的方向。
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门来。
——还是王淳允。
这家伙出门没多久,又折回来了。
“怎么了?舍不得我?”江南挑了挑眉,开玩笑道。
王淳允挠了挠头,“刚才忘了一件事儿,你看我不是第三个娃娃要出生了么,是个男孩儿——正好你也在,就帮他取个名字好了。”
江南愣住,转而一拍脑袋,“那我得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诉你!”
王淳允脸上一喜,点头,:“好!”
顿了顿,他又道:“最后的话,就还有一件小事儿,微不足道。”
说话之间,磅礴的灵气在他身周汇聚,夹杂着几分仙力,彷若暴风雪一般升腾而起,化作万万丈高的巨浪,遮天蔽日!
“——让我杀了你吧,江南。”
就像是说着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的小事那样的语气,王淳允的声音平静得让人觉得诡异。
听得江南嵴背发寒!
然后,还没等江南从愕然中反应过来,那无尽的灵气就轰然爆发,在天穹之上化作漫天雷云!
轰隆隆!
苍蓝色的神雷轰然作响,仿佛让天穹都压低了几分!
轰然落下!
那一刻,无尽的苍蓝雷光,肆虐天地!
整个镇西王府,被彻底夷为平地!
灰飞烟灭!
而这种程度的攻击,对江南自然没有任何效果。
但已经足以让他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王兄,你在做什么?”他问。
“呃……就是杀你啊……”王淳允挠了挠头,有些不解,“江南,你不会生气了吧——区区一条你的命,都不愿意让我取走吗?”
越听,江南越觉得不对劲儿。
——王淳允的模样,并不像是什么被控制或者蛊惑了,否则江南一定能看得出来。
可以确定的是,他无比清醒。
清醒到让人难以理解。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就仿佛把江南的命当做的一壶茶叶那样,可以随意拿走,并对江南的生气感到无法理解。
这种认知上的违和感,让江南感到无比不适。
“好了好了,你也挺忙的,让我杀了,然后你忙你的去,以后有空再一起喝酒。”
王淳允一边滴咕着,一边再度出手!
他双手抬起之时,左手灵气奔涌,右手神力浩荡,两者碰撞在一起,化作无尽混沌,彷若天河一般倾泻而下!
袭向江南!
无尽混沌,翻涌肆虐,将所过之处的一切都吞没与碾碎,直直地朝江南所在倾轧而来。
——这一刻,江南能够看清楚,王淳允并没有任何留手。
他就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置江南于死地!
但他的话,又自相矛盾,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倘若江南真被他杀了,他们就再也无法见面了。
总之,相当诡异。
此时此刻,江南也管不了那么多,面对无尽涌来的混沌,他闷哼一声!
刹那间,混沌破碎,天地清明!
而王淳允那边,却怪异地看着他:“江南,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以我们俩的交情,你连帮我孩子取名这种事都愿意做,为何一条命都不愿给我?”
江南:“……?”
到底怎么了?
我他娘的还想问你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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