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对了。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那藏在煌天圣主、圣钧剑主和楚氏夫妇记忆中的嫁梦神通,也缓缓消散。
毕竟只相当于是一道投影而已,难以交流,无法沟通,只能将另一个江南既定的信息传达出来,它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江南才真正确定。
——他猜对了。
那根其貌不扬的、丑乎乎的烧火棍儿,真正的作用。
在另一个江南所经历的人生中,他的整个世界被抹除,天地旷野之间除了他自己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别的东西。这是任何人都难以承受的永恒的愤怒与不甘。
于是,他一手拽出岁月长河,将已经发生的一切彻底打碎,重启整个时间线。
此时,也因为某种仍不清楚的原因,诞生了第二个江南。
同时,另一个自己虽被放逐在世界之外,但也通过某些方式影响着这个世界的发展。
比如他将青灯寄托在江南身上,比如他点化东娴,比如他派天香阁主枯坐珍宝阁万年守护烧火棍儿……
再比如,他在圣钧剑主等人的记忆中留下嫁梦神通以提醒江南,烧火棍儿的真正用处。
——拯救。
虽然时隔无数万年,另一个自己并没有找到能够阻止世界意志毁灭一切的方法。
但他却另辟蹊径,将寄杖神通的力量演化到极致,达到了能逆转光阴与岁月,抵抗世界意志的可怕程度。
他将烧火棍儿放在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江南再乾离二道的最终决战后,能依靠烧火棍儿的力量来拯救他的亲友。
——即便这一根烧火棍儿不可能拯救整个世界,但至少抵抗江南认识的人们所收到的致命伤害还是能做到的。
与其说这是一种办法,倒不如说是最后的最后无可奈何的挽救的手段——毕竟,当世界意志插手后,仙土四道和下界星空无数生灵,都将毁于一旦。
“果然……如此。”
江南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望着另一个自己的身影,缓缓消失。
这个时候,他也逐渐明白过来。
——完完全全点燃青灯后的另一个自己,应当拥有能有世界意志匹敌的可怕力量,否则他不可能从世界的抹除中幸存下来。
但即便如此,仍是不够。
毕竟他要面对的,是包容仙土和下界星空的整个世界的意志。
这一方世界的一切,都是它自身。
生死也好,岁月也罢,甚至玄之又玄的轮回,都在它的掌控之下。
它只需要一个“指令”,便能完全抹除那些因它而生的生灵,这也是另一个江南没有办法阻止它的原因。
——你让一个二米八的壮汉打一个普通人自然是轻轻松松,但你要让他阻止对方咬舌自尽,那就太为难人了。
而抹除一切这种事,对于世界意志来说,恐怕也不会比咬舌自尽要好多少。
否则它也不可能催生“灾厄”这样的存在意图只毁灭仙土四道。
总之,形势不容乐观。
“阁下?”
剑圣主低沉的声音,将江南从思忖中唤醒。
他抬起头,就看见几人一脸茫然,略带几分担忧地望着自己。
从剑圣主等人的视角来看,整个天地的时间并没有任何问题,没有停滞,没有凝固,也没有任何一丁点儿异常。
——这是当然的,毕竟先前的嫁梦神通只针对江南,而不会影响到他们。
简单来说,就是在那一瞬间,江南陷入嫁梦神通编制的梦境中,听到了另一个自己的提醒。
而他身旁的众人看到的,仅是这位神秘的阁下有一瞬间的停顿,然后脸色骤然变得沉闷起来。
“无妨。”江南环顾四下,挥手之间道行涌动,将破碎的山石尘土尽数还原,然后缓缓落地,开口说道。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
除了煌天这丫头江南说啥她就信啥以外,其他人多多少少发现江南刚刚一定经历了什么他们不知晓的事。
但还是那句话,江南不愿意说,他们也不会问。
于是,剑圣主轻咳一声,看向圣钧剑主:“人也见到了,该说的也说了,你该走了。长久留在此地,不好。”
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情绪,听起来就像是下了逐客令。
圣钧剑主却听闻了其中之意,他一个坎道的剑主,三天两头往坤道圣主的阵营跑,确实多少有点引人注目了。
但今天,还有一事。
圣钧剑主转过头,向江南深深一躬,然后看向一旁的天演圣主:“天演阁下,请对弈一局。”
众人听罢,皆是一愣。
这才反应过来圣钧剑主除了是剑痴以外,还是一个棋痴。
——当然,他在棋艺上的造诣,比他在剑道上的造诣要差得太远了就是了。
“华仙那老家伙可都输了,你还要来?”天演圣主眉头一皱,“这些年来,你可曾赢过他?”
“没有。”圣钧剑主干脆利落地摇头,又补充道:“但我会赢你。”
“哦?”天演圣主眼睛一眯,挥手之间布下茫茫棋盘,天地为局,彩云为子,遮天蔽日,好不壮观!
“请!”他不再多说,看向圣钧剑主,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后者自然也不客气,单手虚执一子,往前一推!
刹那间,风起云涌!
原本平静祥和的云朵突然膨胀变化起来,背生双翼,六臂三头,脚踏天车,手持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凶勐杀去!
而天演圣主不慌不忙,同样走出一子。
刹那间,他身旁的白云走化作茫茫战车,横亘旷野,爆发出无尽的轰鸣与咆孝!
两两对峙!
二人走棋之时,天象疯狂变动,时而风起云涌,时而电闪雷鸣,时而天火沸腾……种种神异景象,看得楚氏夫妇怀中的楚楚两眼放光,欢快地拍着手。
不得不说,这丫头最近跟在江南等人身后,早就习惯了一些大场面。
否则你真换了个凡人女童来,或许早就吓哭了也说不一定。
另外,对棋艺一窍不通的江南,也是眉头轻皱,“他们,这是在下什么棋?”
剑圣主不忍地别过头去:“万演棋,也叫天演棋——据说是天演当初突破瓶颈时创造的一种变化无穷的棋局。他们现在下的这个,就是它。”
江南:“?”
他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无比认真的圣钧剑主,竟隐隐开始担忧起对方的精神状态来……
这倒霉孩子一生唯爱剑与棋。
剑之一道,被自己的“天下剑首”完全压得抬不起头来;棋之一道,又挑战上了这棋局的创造者……
而且看眼前的局势,也快要结束了。
——哪怕江南看不懂棋,但至少也能看懂局势,很明显的一点是,圣钧剑主要输了。
“没办法。这是天演那家伙创造的棋局。”
万衍圣主摇了摇头:“在这万演棋内,他了然一切变化,通晓所有棋势,明悟一切攻守……或者说得夸张一点——这棋局就是他,他就是这棋局,他就是……无上之神。”
老头子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圣钧剑主,叹息道:“在别人的棋盘内,如何战胜别人呢?”
“这可不一定。”突然之间,剑圣主反驳道:“圣钧这个人,吾了解——他不是那种硬着头皮也要上的愣头青。”
“挑战江南阁下这件事,吾尚且可以认为他是为了了结年少时的夙愿。”
“但在明知这棋局乃是天演所创,毫无胜算的情况下还要挑战,就不太正常了。”
“他,一定有什么别的手段。”
“嗯?”万衍圣主侧过头来,看向剑圣主:“难不成你认为,圣钧还能在这棋盘上战胜天演不成?”
“不到最后一刻,胜负犹未可知。”剑圣主不置可否。
于是,几人沉默下来,静静地注视着那棋局。
片刻后。
“我败了。”圣钧剑主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面色平静。
“承让。”天演圣主微微点头,客气道。
——不得不说,圣钧剑主的棋艺,当真是一言难尽。
又菜又爱玩。
但既然对方都认输了,天演圣主也不可能再出言嘲讽什么的。
“棋,三局两胜也。”
但就在众人以为一场小风波就要落幕的时候,圣钧剑主面无表情,再度开口:“还有两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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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愣。
想想好像也是。
无论是坎道还是坤道,无论是棋还是别的,只要涉及比赛的东西,大多是三局两胜。
可话虽如此,难不成圣钧剑主认为被天演圣主毫无压力地碾压后,马上就能天神下凡连下两城吗?
开什么玩笑?
连天演圣主也觉得接下来的比试没有意义,眼睛一眯:“圣钧冕下,这棋局内,你不是吾的对手。”
“换一种棋呢?”圣钧剑主没有反驳,而是突然问道:“倘若换一盘棋,天演冕下还能赢得如此轻松么?”
话音落下,他手腕一翻,一座四四方方的棋盘便出现在手手中。
“第一局,乃是天演冕下创造的万演棋;第二局,便用我创造的棋局,如何?”
“好。”天演圣主目光精光闪烁,提起了些许兴致来,“也不必三局两胜了,这一局你赢了,便是赢了!”
圣钧剑主自知天演圣主可怕的棋艺造诣,也不推辞,当即点头:“好!”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目光一亮!
原来杀招,竟在此处!
圣钧剑主明明知晓自己在天演圣主的棋局内不是对手,却还执意要挑战的原因!
既然在天演圣主创造的棋局内,毫无还手之力……那么,换一局棋呢?
虽然已经败过一次,但只要能重来,只要能再来一次,赢了就可以了!
于是,在众人恍然的目光中,棋局再演!
只不过与万演棋不同的是,这有圣钧剑主创造的棋局极为简陋,漏洞无数,规则也是简单,无比粗漏。
但偏偏,暗合圣钧剑主那一往无前的冲劲和凌厉,得心应手!
相反,一向顾全大局、习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天演圣主在这简陋的棋局内,却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尽管棋艺上差距颇大,但因为这乃是在圣钧剑主创造的棋局内,因此二人竟战得不分上下!
“有趣,尽管粗漏,这规则却相当有趣!”
天演圣主一边落子,一边啧啧赞叹,“太久了,吾已经太久没有如此酣畅淋漓的棋了!圣钧!你很好!”
后者面色依旧不变,却是暗自心惊。
这棋局是他竭心所创,还未对外展示过任何一次,也就是说天演圣主这是第一次接触。
但仅是第一次接触,在这生疏的规则与自己创造的棋局内,还能和自己战得难舍难分!
此人心力、算计,果然可怕!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过去。
棋局内,双方仿佛决战之时带兵的大将,指挥手下战意沸腾的兵士们相互厮杀,相互博弈!
与大气磅礴的“万演棋”不同的是,这彷若杀场一般的棋局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变化之道,纯粹就是刀刀见血的拼杀!
杀到最后一子!
杀到最后一卒!
“倒是挺符合圣钧的性格。”剑圣主微微点头,感叹道:“一个能将重剑一道修到仙境的家伙,不到最后一刻,怕是绝不会放弃的。”
“老朽失算了。”万衍圣主见状,也是叹息一声:“老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杀招不在棋盘内,而在棋盘外。”
说着说着,他长长叹了口气:“倘若棋局内已无法战胜,便换一局棋!当真是好想法啊!圣钧!”
二人喃喃自语之间,棋局之间,胜负即将分出来。
到最后的最后,还是棋艺战胜了一切,天演圣主走出最后一子,终结一切!
圣钧剑主已是满头大汗,但脸上却没有什么难堪之色,反而酣畅淋漓!
“天演冕下果然棋艺无双,我心悦诚服!”
而天演圣主也是收起了那轻视之色,拱手道:“此棋局虽简陋,但却颇为有趣,剑主有心了。”
客套之间,一场对弈落幕。
虽说是天演圣主胜了,但也算是厮杀到最后一刻,险胜了半子。
如此,就能看出一些问题来了。
“阁下,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结果。”魔梦圣主轻叹一声,看向江南。
却发现对方仿佛魔怔了一般,愣在原地。
下一刻,勐然惊醒,口中不住地喃喃重复同一句话。
“换一局棋?”
“换一局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