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冷的光芒彷佛打通了阴间的大门,以无上之威,硬生生将已消散与现世的魂灵抓取回来!
于是,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中,一道苍老句偻的虚幻身影缓缓成型。
他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就彷佛傀儡那样。
而看其模样,却正是方才掌握阵图、指挥诸多修士布置锁天绝地大阵的残仙境存在。
在这老者的灵魂重聚之时,江南也没有闲着,伸出手来,虚空一抓!
刹那之间,那经历了恐怖的爆炸与毁灭仍没有受到半分损害的阵图皮卷,便彷佛受到了什么牵引一般稳稳落在他的手中。
江南打开这皮卷一看,当即映入眼帘的是无比繁复的纹路,以漆黑的墨迹书写刻画,规整俨然地将三尺长宽的皮卷填得满满当当。
——倘若不是有着黄玄子和龙主关于阵法方面的记忆,江南只怕是看一眼就要脑袋发昏。
如今,他却能看出来——这皮卷上并非完整的锁天绝地大阵,而是大抵只占了半成左右。
也就是说,应当还有十九处阵眼,由天碑道场其他人带领和布置。
一共二十处分阵合起来,才是真正的锁天绝地大阵!
但逐渐的,江南盯着阵图的双眼,缓缓眯了起来。
——有问题。
在这张图卷的几处地方,和龙主记忆中真正的锁天绝地大阵不一样,正是方才他给天碑修士们指出来的几处错误。
于是,直到这个时候,江南终于可以确定——那残仙境的老头儿并非故意胡乱布置阵法,而是完完全全按照这阵图在操作。
真正有问题的……是阵图。
“不对啊……”
“既然天山道场的第七子来到天碑大域,那么些阵图多半是出自他手,但倘若龙主的记忆没错的话,这人是曾布置过一次大阵的,怎么会在这种明显的地方出纰漏?”
江南摩挲着下巴,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情况。
陡然间,他脑袋一震,目中精光闪烁!
“难不成……那第七子……故意的?”
但倘若如此的话,他图什么呢?
对乾主,对乾道绝对忠心的乾下八子,究竟为什么会在扼制禁区的阵图上做手脚?
特别是根据龙主的记忆,这第七殿下乃是诸多道祖级存在中少有的嫉恶如仇一腔热血之辈。
——上一次禁区降临时,这家伙就是因为看不惯禁区吞噬生灵,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最后悍然闯进禁区!
也正是在这时,那残仙境老者的魂魄,重塑完毕!
晃了晃脑袋,江南暂时放下脑中疑惑,看向呆滞无神的阴魂。
“你是谁?”
“阵图从何处来?”
“又为何突然袭来?”
“……”
一连串的问题从江南口中抛出来,那残魂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理了理思路,才徐徐道来。
“老朽关栎……天碑道场……道祖座下九碑使之一……”
“月余前……天山道场七殿下降临天碑……送来锁天绝地大阵阵图……”
“应道祖之命……吾等九碑使各向八方……布置大阵……”
“临行前……七殿下曾召集吾等……告诉吾等若有妖言惑众、妄言阵图有误者……当拼尽全力……杀之……”
江南眉头一皱。
他先前还以为着残仙老头儿和一船的天碑修士悍然自爆是为了掩盖什么东西。
但现在看来,他所说的除了最后一点有些蹊跷意外,这老头儿说的基本都没什么问题。
“所以,你就没怀疑过阵图有没有错么?”江南再问。
“殿下说……不会错。”老头儿的残魂答道。
“为了他的一句话,你们就肯搭上性命?值得么?”江南的眉头越皱越深,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那一瞬间,当他说完以后,那老头儿的残魂彷佛愣住了。
呆滞的双目之中露出茫然表情困惑,喃喃重复着江南的话,
“值得么?”
“不……不值得……”
江南:“……?”
作为施术者,江南自然清楚,通幽之术的状态下被拘役的残魂除了完全听从他的命令以外,无论是秉性、言行、思考方式都与生前没有两样。
——就像一开始在那个小小的县城里,商家夫人被通幽之术唤醒之后,显露的是对她那毒夫的愤恨和对父母的不舍。
所以这老头儿对于江南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也应该是——值得。
但现在诡异的情况出现了,他的灵魂与生前,出现了不一样的选择与反应。
倘若排除江南的神通除了问题的可能性的话,那只能说明一点——生前那为了第七子一句话奋不顾身自爆的他,并非是能自主独立思考的状态。
换句话说,可能是被操控、蛊惑、下药了等等。
总之,做出那样的行为,并非本意。
为了确保不是自己的神通出了问题,江南再度施展通幽之术,将余下的天碑修士也尽数召唤出来。
结果,不出所料。
这些曾为了天山道场来的第七子的一句话奋不顾身,悍然自爆的修士们,在灵魂状态下都对自己生前的行为表示困惑和不解。
如此,就更加坚定了江南的猜测。
——那所谓的第七殿下,大有问题!
这错误的阵图,恐怕是他故意修改了一些细节!
否则,如果他自认为阵图没有问题的话,不会下达诛杀看出阵图问题的人的命令。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若真按照这阵图布置阵法,或许表面上看不出来端倪,但等真要用来扼制禁区时,就是虚有其表,不堪一击!
“你们可发现那第七殿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最后,江南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道。
果不其然,那些残魂皆是摇头。
只有那残仙境的老头儿的魂魄机械般开口,“第七殿下……深得道祖大人信任……道祖曾对吾有言……殿下之命……如他亲临……”
说罢,废墟中便陷入了沉默。
江南微微点头,然后挥手驱散了这些残魂。
事到如今,已经可以确定,那所谓的第七殿下,绝对不是真心实意地扼制禁区。
至于天碑道祖的态度,似乎也有些微妙。
从黄玄子和龙主的记忆中,江南得知三十六道祖和乾下八子的关系,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
——就像是皇宫来的钦差大臣和盘踞一方的藩王类似的关系。
尽管同时效忠于一位陛下,但彼此之间又相互戒备,相互提防。
因此天碑道祖能说出这般类似放权的话,明显是不太正常的。
只可惜因为信息实在有限,江南猜不到更多的结论。
不过,他却是定下了接下来的方向。
——既然在进入真正降临之前,江南并不能做成什么,那么……就让身为敌人的天碑道祖和七殿下要做的事,做不成。
你不是故意给出错误的锁天绝地大阵的阵图,想让整个大阵虚有其表吗?
好!
那我就偏偏要把这些错误改过来,让大阵天成!
想到这儿,江南收起那错误的阵图,然后洒出一枚枚金豆,化作一尊尊金甲天兵。
再施以胎化易形之术,将他们幻化成残仙老头儿的模样。
然后按照龙主记忆中的锁天绝地大阵布置方法,重绘阵图!
以虚空为炉,以道行为火,以无数奇珍金铁为料,融万千神铁为汁,重构大阵!
而这些奇珍金铁,自然都是当初离王托付给江南用来开启跨界大阵的。
——用了就用了,反正现在江南坐拥两大主道场,什么天材地宝,奇珍陨铁搞不到?
于是,一位位幻化成天碑修士的金甲兵士,挥洒着神光奕奕的铁汁,在焦黑的大地上,构筑出一道道无比繁复的阵纹!
做完一切以后,这些金甲兵士便顶着别人的样貌,离开他身边,返回天碑道场,复命去了。
而江南,朝下一个阵图的布置点,继续前行。
而做这一切的原因,除了要坏七殿下和天碑道祖的事儿以外,还有一点,便是他并不情愿看到无数芸芸众生被那不详的禁区所吞没。
——离道的敌人,自始至终都是乾主,是乾下八子,是三十六道祖,是无数道场;而并非那些手无寸铁,终日奔波的劳苦大众。
于是,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可以说相当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身为乾下八子,被无数道场所敬畏的第七殿下故意疏漏大阵,置苍生于不顾。
而作为敌人,从离宫远道而来的江南,却在想方设法尽可能多地保护乾道的百姓。
可以说,相当讽刺了。
.
这一边。
江南召唤无数金甲兵士,挨个儿跑遍诸多锁天绝地大阵的诸多阵眼,将那些隐藏在细节中的错误一一纠正。
为了不走漏风声,他还以胎化易形幻化诸多金甲兵士,将他们化作天碑修士的模样返回复命,就是怕天碑道祖和第七子发现端倪。
但实际上,他真的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因为另一边,诺大的天碑道场里就没有天碑道祖和天山道场第七子的踪影。
换句话说,在这个禁区即将降临的关键时刻,这俩道祖级别的主心骨压根儿就不在天碑大域内!
神宫大域。
此域与天碑大域同处于乾道北部,且与天碑域相邻。
但和天碑道祖依靠外物晋升仙人不同的是,同龄神宫道场的神宫道祖,在三十六道祖中都算是最为古老的那一批。
——据说,这位道祖还亲眼见证了仙土四分前的乾天盛世。
更有传闻,这位似乎与那位“王”有些纠葛,听调不听宣——这也是明明身为无比古老的道祖,却被分配来这极北偏僻之地的原因。
只不过到了如今,那些往事已是禁忌中的禁忌,没人傻到真的去找神宫道祖求证。
“所以,殿下今日前来应当不是问这些无聊的事罢?”
澹紫色的雍容宫殿内,幽幽的白光不知从何处而起,洒落整个大殿,被水晶一般的地板和墙壁所反射,氤氲在空气中,美轮美奂。
大殿中,一位身穿紫色裘袍,身姿婀娜的女子半躺在高高的王座之上,左腿毫无矜持与优雅地搭在右腿上。
她的面容被紫色的轻纱裙掩盖,看不真切,但那股高高在上的圣洁的气质,却彷若天成。
此刻,这女子正居高临下的望着下方大殿的人影,缓缓开口。
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那诺大的殿堂中,站着一名黑金长袍装扮的年轻男子。
——正是江南心心念念的第七殿下!
堂堂乾下八子之一,如今竟彷若钦见帝王一般,面对那王座上的女子。
对于对方话语中毫不掩饰的不耐之意,七殿下没有半分意外。
因为实际上他早听过无数关于眼前这位道祖的传闻——比外界所传的一切故事,都要来得可怕。
“您说笑了。”七殿下缓缓摇头,拱手道,“本殿自不是为了那般无聊之事而来。”
那女子没说话,彷佛在等待他的下文。
“道祖,您可知禁区降临在天碑域一事?”清咳了两声后,七殿下接着开口。
听到这儿,那王座上的女子换了个姿势,不置可否,“这与本宫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道祖,本殿此次前来天碑域,并非如外界所传那般为镇压禁区而来,而是……毁掉它!”
七殿下也不卖关子(主要是他怕卖关子会被这女人扫地出门),深吸一口气后,斩钉截铁,“为此,需要道祖的帮助!请道祖……祝本殿一臂之力!”
话音落下,堂堂乾下七子对着那王座上的女人,深深一礼!
姿态,极低!
那一瞬间,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紧接着,银铃一般乐不可支的声音,才从王座上传来。
就好像被逗笑了那样。
但立刻,那妖娆的笑声又戛然而止!
紧接着,方才有冷漠的、不屑的声音彷佛漫天大雪一般,淋漓而下!
“那老家伙都做不到的事,你想做?”
王座上,紫纱后的身影,彷佛大失所望地摇了摇头,变得慵懒,
“你要去做,便做;但与本宫无关。”
“送客。”
话音落下,一名身穿紫色旗袍的年轻少女从阶梯上走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不等七殿下回答,那王座上女子再发出声音,带着一抹危险的意味儿,
“还有,把藏在葬海中的那几头虫子,也一并带走。”
“若有下次……”
话没有说完。
但那一瞬间,明明同为道祖的七殿下,只感觉眼前被无尽的紫意所覆盖,无尽的天威之下,彷佛有一轮灼烧万物的煌煌烈阳野蛮地撞进他的视野与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