栅栏外,肤色各异的示威者情绪越来越激动。一群特警着装的人挡在栅栏后面维持秩序——其实也不过是不断威胁恐吓他们不要翻过栅栏。他们人太多了,黑压压的挤成一片严密的人墙。要是他们决定冲进来,他们不可能拦得住。叶卡捷琳娜估计是这样想的。
“不要让那帮混蛋冲进来,也不要让他们丢那些该死的东西进来。如果有必要就用高压水枪冲那些**。”叶卡捷琳娜看见一个男人对着另外几个紧跟着男人的同样武装到牙齿的家伙如是说。说话的男人服装的细节上略有不同,而且他的两边鬓角上细长的带有小号闪烁警灯,应该是他们的队长什么的。叶卡捷琳娜这样想。
她已经在这个两层的白色圆顶建筑前转悠了两个小时了。厄洛莎在进门前说,她要去见一个声称十分重要的人。但是叶卡捷琳娜不可以进去。她有两次从尝试从门口张望都被门口侍卫模样的家伙赶开了。那侍卫十分的彬彬有礼,但叶卡捷琳娜看她们十分不爽。她转过头看着这群举着牌子的没有好脸色的家伙呲牙。他们叫嚷着什么“还它们自由”“众生平等”“上帝当给予怜悯”之类的话。最开始叶卡捷琳娜对它们十分好奇——叶卡捷琳娜只有到达厄洛莎家的三年内的记忆,而她的印象里从未见过有如此多的人如此密集的靠拢在如此小的地方——所以她还想着和那些人交流一下。
“先生您好?”她轻轻拉住一个人的袖子。
但是那人看到叶卡捷琳娜后便是一阵厌恶的表情——叶卡捷琳娜认得那种表情。而且那个人还拉了几个人来叫他们看自己,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高兴。叶卡捷琳娜认得那种表情,厌恶、嫌弃、恶心,一个人操着不知哪儿的方言对着叶卡捷琳娜就是一顿骂,字眼肮脏不堪入耳。他见叶卡捷琳娜对于他的粗鄙之语毫无反应,便要挥拳打过来。但叶卡捷琳娜立刻躲了过去,使那个一脸凶相的家伙扑了个狗吃屎。
一想到这儿,叶卡捷琳娜便对那些家伙毫无好感。她紧闭上眼睛,不去看任何人。然而嘈杂的呐喊声在叶卡捷琳娜听着越发吵闹。烦躁的叶卡捷琳娜只能双手捂住耳朵不断自我暗示:听不见~听不见~
这一套似乎非常好使,叶卡捷琳娜瞬间感觉自己耳根清净了许多。
她看到厄洛莎从大房子的门口走了出来,便兴冲冲的迎了上去——她先前确实是闭上眼睛的,可能是所谓第六感的缘故,她竟很明锐的感觉到了小主人。她冲进门的时候全然没有在意两边卫士的阻拦——事实上卫士这次并未理会她。
“小姐进去了好久呢!”叶卡捷琳娜习惯性的问道。“额,小姐?”
厄洛莎并没回应她,她面色铁青,机械的木讷的向前挪动。直到走下台阶,她才缓缓转过头来盯着叶卡捷琳娜。过了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后,她扑到了叶卡捷琳娜的怀里,将小脸埋进了叶卡捷琳娜小姐的胸口。每次厄洛莎小姐心里难受时都会这样扑倒她的怀里哭一场。厄洛莎并不会整出多大的声音,只像小猫仔一般静静的抹眼泪——在叶卡捷琳娜眼里确实是这样。
叶卡捷琳娜感到有一点尴尬。她自己倒是不在乎什么,到是觉得自己的小主人在这样的地方多少有点了——不过既然小主人不在乎,自己也就没什么所谓了。她一只手从后腰搂住厄洛莎,一只手轻轻在小主人的脑袋上摩挲。
“好啦好啦,没事的。”
等到厄洛莎情绪稳定下来后,叶卡捷琳娜便牵着她的手离开了白房子和拥挤的人群。
厄洛莎这是怎么了?叶卡捷琳娜十分好奇。但她想要问清原委时,看到小主人那忧郁空洞的小眼神,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只得再一次咽口口水将嘴边的词又吞下去。
厄洛莎带着叶卡捷琳娜连夜离开了这座城。然而她并没有回家,而是和叶卡捷琳娜坐上了前往加利福尼亚州的列车。这条路上意外的并没有多少旅客,两人独占了一间车厢。厄洛莎依旧是爬在怀里沉睡。
这次厄洛莎并无阅读的雅兴,她只是望着窗外山巅上沿山脉耸立的风扇塔以及塔尖安装的旋转的巨大风扇叶。那些风扇塔已经有些年头了,表面的白漆已经剥落的差不多了。塔上被装饰了各种颜色的彩灯。有些塔上的已经熄灭,而有些则格外明亮,甚至模糊了塔的轮廓。那灯光颜色盖过月光,将山脉下的房屋都染了色。厄洛莎将目光收回车厢,静静的凝望着枕在她腿上的叶卡捷琳娜。除过铁道上有节奏的轮子碾过铁轨之间缝隙的声音,便只剩包厢里一台闪着雪花的播报即时新闻的古旧电视机。
“......现在我正处于示威事件的现场,我们可以看到......”或许是电视信号不好的缘故,记者的声音并不是十分清晰。间或发生的爆炸使记者有些趔趄。“尽管警方和当地政府派出了谈判专家试图和示威人群头目进行交涉,但效果......现已造成一名干警重伤,五名干警轻伤。索性没有人员.......有超过六栋建筑被彻底......表示会考虑使用重型作战单位......嗡——”电视中突然响起尖锐的哨声——像是铁器刮过玻璃那样尖锐。画面的远处闪过一道白光,接着画面出现严重的扭曲,在下一秒中断了现场的转播。
加利福尼亚的景色看多少遍都会觉得新奇。一头是广袤的太平洋,一边是巍峨陡峭的山脉。在二者之间,又有一条漫长的海岸线横亘在中间。在这蜿蜒的岩石山脉上沙滩上坐落着数不清的老式平民屋。它们像堆叠的集装箱一样密集的排列在山脉上,新的宅邸又链接在老屋子之上。它们一层层互相堆叠,掩盖了山脉的轮廓。在过去数十年间,一座座建设在陡峭山脉上的小镇逐渐成型。远远望去如同传说中的奥斯比林山颠——但比奥斯比林山更加鲜艳夺目:山巅上的每个小房子都被染上了鲜艳的色彩,其中自然不乏千奇百怪的涂鸦。霓虹灯和街灯链接将各式房子链接在一起并最终指向了几根从山头延伸下的粗光缆上——这些光缆自然也没有任何实用意义,但在晚上可以闪烁出各种绚丽的色彩。
火车在曲折的山间钢架桥上拾级而上,最终停靠在山顶的车站。此时已是清晨,灯火从最熹微的那些渐次熄灭。最开始是一些微小的光点,然后是房屋间的彩条,然后是广告牌,最后只剩下那几条光缆。七色光如彩虹般向山顶流动,最终归于一点。两个女孩走下站台,俯瞰着这片新奇的地方。此时的小镇,已然被朝阳染成了红色——事实上那并不是真正的朝阳,而是在地平线上升起的十数面巨大镜面。它们平常都藏于海面下,每到清晨这些巨幅镜子都会短暂出现,使得山脉另一边的晨光能够照顾得到这片背阳面的居民区。镜面上的海水尚未流干,流淌的波纹使得晕染在小镇上的朝阳也发生了变化。海面投射下来的倒影此时在小镇的房屋之间跳动。
“快来!”叶卡捷琳娜从未见过如此景象,愣在原地,全然忘记了身后的厄洛莎。厄洛莎从背包里掏出一块退了色的滑板,褪下长裙,拉起叶卡捷琳娜,从人行道上冲了下去。
“你可要抓紧哦!在这种地方迷路可是找不回来的!”厄洛莎单手搂住叶卡捷琳娜的腰冲着她大喊道。“小姐注意前面!”叶卡捷琳娜焦急的指着前方——那里停靠着一辆仿中世纪风的气动马车——马上就要撞上了。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厄洛莎迅速向后仰到,同时也将叶卡捷琳娜按倒在地,一个划铲径直从车底下窜过去了!
这一套看呆了叶卡捷琳娜。在她记忆中,厄洛莎从未像眼前这样敏捷。她搂着她在曲折的小巷间穿行,像猫儿一般一次又一次从摆在路两边的杂物上越过或是钻过。她对这里的一版一砖似乎都十分熟悉。
在蜿蜒的小路尽头即是开阔的沙滩,沙滩上杂乱的摆放着桌椅和篝火堆。有些篝火堆尚未完全熄灭。厄洛莎挽着叶卡捷琳娜如离弦的箭一般,“嗖”的穿过沙滩,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直到滑板落入海里,两人因巨大的阻力而摔在水中为止。
清晨的海水并没有多寒冷,反而有着丝丝暖意。海水淹没了叶卡捷琳娜,她并不擅长游泳,每次都会不受控制的缓缓沉入水底。而厄洛莎则恰好相反,她的水性十分的优秀。海水模糊了叶卡捷琳娜的视野,眼看就要被完全淹没时,厄洛莎从她的正前方跃了出来,两手搂住她的腰,趁着潮水将她轻轻推到了沙滩上。厄洛莎顺势骑到了躺在地上的叶卡捷琳娜的肚子上。她的肘顶在叶卡捷琳娜的肩上,双手捧起叶卡捷玲娜的脸颊。厄洛莎的腰躬的很低,她用上半身的重量均匀的压住叶卡捷玲娜——她的鼻尖几乎和叶卡捷玲娜顶到了一起。
“真是完美的造物啊!”厄洛莎伸出双手摩挲着叶卡捷琳娜的脸颊,感叹到。
她在叶卡捷琳娜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随即起身坐在了旁边。“我好像还没有和你讲过我的父母的故事把?”厄洛莎将双腿蜷起,并由双臂拦住。海水顺着她细嫩白暂的皮肤缓缓往下滴。
翻身坐起来的叶卡捷琳娜偷偷多瞄了两眼。
“我的父亲,伊里奇·k·克兹洛夫并不是本国人,她来自海对面的茫茫雪原上。”她眺望着苍茫的海面,指着海彼岸看不见的大陆。“他自称是商人,他肯定不是优秀的商人。”
“他乘坐的游轮在距离这里不到三十海里的地方意外撞上了百年前埋设在海里的水雷。四十年前那片海域明明已经确定清扫干净了,因此没有人认为那场意外是真的意外。”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最终被冲到了这片海边,并被一个姑娘所救。那个姑娘后来就成为我的妈妈。”
蒙尘的记忆逐渐被再度唤醒,小主人苦笑了一下。“就像是童话故事般的开头对吧?”
“但爸爸那时候从来没想过要娶妈妈,倒不是因为不喜欢。妈妈是打出生就在这片海滩上了。就是我们刚刚穿过的那座小山上,承载了妈妈几十年的记忆。那时妈妈已经二十多了,可总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像爸爸打听海内头的事。这片大地并没有四季之分,海对面的雪原对妈妈充满了诱惑力。我记事起,她经常跟我讲她有多向往那个雪国。”
“所有人都以为妈妈会和爸爸走在一起,只有爸爸从来都不那么认为。他有任务在身。在那次世界大战前苏联就曾试图制造出拥有人类思想的机器人,但随即发生的战争不得不暂停了研究。负责那个工作的研究所被战火被湮灭,零号机的核心和图纸也被敌人夺走。战争在不久后就结束了,核心和那些资料最终挂着普通战利品的标签随着一大波科学家一道来到这里个国家,几经转手,最后不知所踪。而我的爸爸目标,就是它。”
“他仅仅知道这个核心确实流落到了民间,但再无线索。再加上他带的钱都和那个邮轮一道儿留在了海里,只好暂时待在这片地方。”
“之后好几年的事其实很简单了,爸爸一面千方百计寻找资料,一面拼了命的挣钱试图离开这个地方。就是这短时间,他和妈妈的逐渐确定关系的。”
“如果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话,那应该就只有我了。毕竟年轻人都有血气方刚的时候。在一次派对后......”厄洛莎呵呵笑了一下,抹了抹鼻子。“在怀上我后,爸爸最终还是接受了妈妈。正好他听到了疑似核心的东西出现在德州。于是便带着妈妈去往那里定居。但可惜的是,自那以后便没有了核心的音讯。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爸爸又找到了疑似核心的东西,那时它已经被装在了一台家政机器人体内并将被拍卖。可是......可是......”
叶卡捷琳娜这才注意到厄洛莎的眼角噙满了泪水。她使劲用袖子抹掉眼泪,很夸张的甩了一下,将脑袋埋在了膝盖之间。“我......我见过爸爸妈妈最后一面,那种伤......那种伤不是意外可以造成的!那绝对是有人故意谋害他们!”
“我用用上父母的保险补偿金和他们的现金遗产才买下了它,拿到了核心。叶卡捷玲娜,我一定要完成父母的遗愿,把核心送回祖国,再替妈妈看一眼雪国。”她突然情绪激动的看向叶卡捷玲娜。
“那.......那小姐,你现在有什么计划吗?比如怎么穿过这片大洋,还有怎样找到那个雪国?”叶卡捷玲娜是如此回应的。
“计划?计划......”厄洛莎沉默了。“计划......会有的,会有的。只是......”
山脊上,一辆列车缓缓进站——由于是在高处,所以火车碾过铁路的声音可以传播的很远。这是一列货运列车,按理说不应该停靠在此的。这列火车十分陈旧,大量涂漆都脱落了,显得十分诡异。
厄洛莎望着那列火车,情绪迅速稳定了下来。“他们来了!”
“他们?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