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絮余光瞄向若然精致的发髻,一团乌云墨发之间,珠翠点缀,好似青泥上生出花儿来。
若然注意到了落絮的目光,双颊一红,懊恼道:“抱歉落絮,那日你送我的雪花簪,不幸被我弄丢了。”
落絮菡萏一笑:“无妨,所幸又被我夺了回来。”
夺了回来?
若然凌乱:难道他一早便知道雪花簪遗失之事?难道他与风流鬼交过手了?
风流鬼估计失去一颗心后,修为骤减,否则凭落絮,哪是他的对手?
毕竟那日她在魔界,可是亲身实战过的,若不是铤而走险,又耍了好一番手段,怎会在风流鬼手中得逞?还是夺走他一颗心?
落絮见若然一脸惊诧的模样,不由地好笑,从怀中掏出雪花簪,通体温润,晶莹剔透。
若然美眸微微睁圆:果真是雪花簪,风流鬼的修为果真骤减了。
落絮浅笑,在若然的注视下缓缓抬手,轻轻在她精致的发髻间稳稳簪上雪花簪,轻柔无比,如视珍宝。
若然羞赧一笑,抬着晶亮无比的眸子,道:“今夜回去青丘,我定要将雪花簪好生收起,再也不敢随意戴出去招摇了。”
落絮好笑道:“此言何意?”
若然神情十分严肃:“若是再被人抢了去,我可不敢保证它还会安然无恙回到我的头上。”
落絮哈哈一笑,点了点若然娇俏的鼻尖,道:“那便随你吧!”
若然垂首,捂着方才被落絮轻点的鼻尖,亮着眸子看向他的手,鼻尖温热的触感还未消失,她回味了一会儿,痴痴低笑。
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玉皓腕,一颗珠子绑在其上,显得十分惹眼。
落絮一怔,脱口问道:“避毒破水珠?”
若然回神,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绑着的避毒破水珠,道:“是啊,没成想你也认得。”
落絮宠溺笑道:“这避毒破水珠世间唯此一颗,传闻是经天雷打造而成,可防水活,百毒不侵。已经消失在六界近一万年,没成想竟然在你手腕上戴着。”
百毒不侵?
灵枫不是说,可解百毒吗?
无所谓了,无论有没有避毒破水珠,反正她体内种有女娲石,寻常毒物还奈何不得她。
若然眨了眨眼,道:“没成想,这珠子竟然这般珍贵,我只当是普通珠子戴着的。”
落絮哈哈一笑:“你从何处得来的?”
若然道:“是我一友人所赠,友人名唤灵枫。”
落絮微微惊讶:“哦?可是那株成了精的枫树?听闻她为等待将她种下之人回归,可足足等了近一万年。”
若然点头:“确实是她。未曾想,她竟然这样出名,你也有所耳闻。”
落絮哈哈一笑:“不过随处听来罢了,也确实感慨她毅力惊人,不能离开树体,便站在原处等了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算起来要近万年了。”
若然垂下眼睑,眼底涌出淡淡暗影,长吁短叹:“天下痴情之人如此之多,但并非所有痴情之人都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我曾遇到一位痴情至疯魔的女子,便是没能等回她的郎君。”
没等回也便罢了,还将自己折磨至死,疯魔成性,怨念挥之不散,四处害人,最后还被天雷劈散,元神俱灭。
若然鬓角的碎发微微垂下,遮住她大半侧颜,不似先前明媚,她好似隐没在了暗处,落寞,寂寥。
落絮不由地抬手,为若然将碎发撩在耳边,春风和煦,缓缓吐露:“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尽此事,莫问前程。”
若然闻言,微微侧开脸,见落絮眼眸弯弯,五官精致温柔,一双眸子灌满深情,和沐微风,心旌荡漾。
若然菡萏一笑,与落絮四目相对,相顾无言,此时无声胜有声。
若然离开雪族之时,以至人界申时与酉时过度之时。
若然站在人界与雪族交界之处,眺望远方,那处熙熙攘攘的人界中人开起了夜市,炊烟袅袅,热闹非凡。
晚霞余晖,暖暖洒落若然一身,绝美灵动的小脸明媚灿烂。
惬意之时,又不禁感慨万千:“只可惜六界之内,人界最弱,加之被天界压制,时间久了,奴性也被训了出来,想必有时活得也并非那般快活!好在人生短短几个秋,斗转星移,便又是下一个轮回,没有前世记忆,方能一直如此这般欢跃......”
“你说错了,他们欢跃,并非生命短暂,而是因为有爱,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兄友弟恭,相互扶持,密友情谊深泽,携手日同行,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道清润的声音骤然在耳畔响起,若然忍不住吓了一跳。
回首望去,惊然发觉身边站着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气度不凡,风姿俊秀,神韵独超,落日余晖之中,将这位性子清冷单薄之人,笼上一层烟火之气,更觉得往常更平易近人。
若然惊诧,连忙稳稳行礼:“若然见过太子殿下。”
却又止不住腹诽:造孽啊造孽,方才所言,怎的被他听了去?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还是不能随便开口吐露心声的好,不知道下一瞬被听了去的是人是鬼,是敌是友!
千熠眸光温浅,淡淡垂眸,望向面前行礼的若然,眸光停留在她发髻间一支通体晶莹温润的雪花簪上,道:“无须多礼。”
若然起身,不解道:“殿下怎会来此处?”
千熠神色淡淡,道:“我听闻你前日历劫成上神之位,怎奈修为不佳,差点儿殒命。你我好歹主仆一场,故此,我特地寻来,要送你一本我当初修习时整理的手札,正好给你研习一番。”
差点儿殒命?
她明明活蹦乱跳的!
若然嘴角抽了抽,随即,恭敬道:“多谢殿下,无功不受禄,殿下的手札,若然不能收。虽无殿下相助,不过若然有身为上神的父神与母神,倘若日后有不懂之处,若然可以去请教他们二老,若然修炼之事,就不劳殿下操心了。”
千熠神色依旧,淡淡吐露:“如今你虽已位列上神,却修炼不稳。若是上神受封大典上,天帝发现你修为不扎实,岂不是丢了梨雨轩和青丘的脸?若只是丢了梨雨轩和青丘的脸面也便罢了,我同你好歹主仆一场,倘若此事传扬出去,岂不是拂了我的脸面?”
还没完没了了?
若然晕了晕,连忙伸手,道:“殿下说的极是,还请殿下将手札赠与若然,若然拂了谁的脸面,也不能在受封大典上拂了殿下的脸面!”
千熠垂眸望着伸向自己的一双白嫩柔荑,唇瓣勾起淡淡一抹微弧,他长袖一拂,那双柔荑上便赫然呈现一本古朴的手札,牛皮封面微微泛黄,从外面还能看出中间夹住几页后来添置的纸张。
若然目光在千熠与手札之间来回徘徊,当着千熠的面翻开沉甸甸的手札,映入眼帘的字迹遒劲,气势雄强,骨力道健,超尘脱俗。
若然一怔,这字迹,怎的瞧着如此眼熟?
千熠见若然神色变了变,他眸底闪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沉浸在温浅的眸波里,隐在其间。
淡淡问道:“怎么了,可是这手札,有什么不妥之处?”
若然回神,笑了笑:“殿下用心制作的手札,怎会有不妥之处?只是若然方才一瞧,见殿下这手札字字严谨,实在是钦佩当年修炼之专心致志、一丝不苟!若然联想起自己修习时的散漫,不免觉得羞愧难耐,这才慌了心神,还望殿下莫怪!”
千熠望着若然面不改色,说得头头是道的模样,笑得极淡:“你也并非修为不佳,也并非未潜心修行,以你的资质,不到万年便已飞身上神,与我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是缺少了实战经验,所以历劫之时,难免辛苦些。如今加之这手札相助,修为定会更上一层楼。”
怎么说了一套,又是一套?
若然不动声色将手札收好,随即,乖巧点头:“若然多下殿下相助!只是母神教若然,无功不受禄,殿下往后若有什么事儿用得上若然,若然定会为殿下尽一份绵薄之力!”
千熠淡淡开口:“你只需记得,按时用餐,勤加修炼之余,好好休息,如此,才不算......负了我。”
最后三字,说的极淡极淡,淡淡然飘散在风中,轻轻便被吹散。
尽管如此,若然还是听到了。
她抬头望见千熠一双星眸淡雅如雾,墨发在夕阳微风下轻轻摇曳,一张俊逸的脸上挂上淡然清雅的笑意。
不知怎的,只一眼,心头悸动不止。
脑海中阵阵零星的厮杀画面传来,漆黑无人之境,火光炸开,天雷滚滚,惊然发觉四周全然无一丝生命气息,鼻尖萦绕浓浓的血腥之气,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啊!”
若然脑袋骤然痛不欲生,疼得后背冒出细密冷汗,她秀眉紧蹙,面露苦色,忍不住抬手捂住胸口,瞧见胸前发散出淡淡的光晕,一时间慌了神色。
不能,不能让殿下瞧见她生病的模样......
千熠眸子一眯,快速上前,大手环抱住若然,将她的脑袋抵在胸前,缓缓催动灵力,为其缓解疼痛。
他越是探测,眸色越是幽暗:上神之忆果真不是那般好压制的,还是会有意无意涌现上来,随后又被帝俊草加之女娲石强大的神力压下去,封印之人在此过程中要承受脑袋炸裂般的苦痛。
是谁让她涌现上神之忆,经历这般痛苦的过程?
千熠眸光闪了闪:难道是我吗?
灵力涌入四肢百骸,不一会儿若然便觉浑身轻盈。
她鼻尖闻见的血腥之气,终于散开,转而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自然好闻。
若然一怔,渐渐睁开眸子,惊见天界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传闻性子清冷的天界太子,此时正环抱着她!
她脸颊紧贴之处,结实精壮之感实为明显,再往下瞧,此时她一双手竟然紧紧扯住殿下的衣袍!
若然香腮瞬间通红。
该死,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若然惊恐万分,忙不迭松开千熠,挣脱他的双手,退了又退,香腮却红润无比。
“殿殿殿、殿下!”
千熠望着眼前逃也似的若然,双颊通红的绝美之人,眸光不变,淡淡开口问道:“我方才见你神色异常,痛苦难耐,情急之下出此下策,你可莫要多想。”
若然垂首未语,垂下的眼睑敛去心神,情绪晦涩不明。
千熠又道:“我十分好奇,你方才为何会如此失态?”
若然垂着脑袋,不敢同千熠对视,小声轻轻道:“因为若然自出生起,正值噬兽一战,不幸误入轮回之境,遭受轮回之苦,这才落下了病根。有时脑袋里会突然闪现出轮回之时所遇画面,每每回想起,便痛不欲生。若然方才模样,吓到殿下了......”
千熠闻言,面色骤冷,目炯双瞳漆黑如滩浓得化不开的墨。
他们都是这般欺骗你的吗?
不想让六界众人将你推出去送死,又不想你留有上神之忆,自己跑去送死......
轮回之苦,原是我对你一手造成的,早知你会有今日境遇,我断然不会将你置于轮回之境中!
若是你往后得知真相,你对我,又该当如何?
你这一生,难道注定要在此欺骗中,时而轻松悠哉,时而痛不欲生,稀里糊涂的活着吗?
可是,谁又能为你打破现世局面呢?
千熠眸光射寒星:我总会为你寻得更好的办法。
若然见千熠沉默不语,她缓缓抬起脑袋,对上了千熠是眸子,那眸光不经意间流露的嗜血寒意,使得若然心神一凛,不由一抖:“殿殿、殿下......”
他怎么露出这般冷冽凶狠的模样来?还不如往日淡雅清冷惹人欢喜!
莫不是因为方才她挣脱之时,将金贵的天界太子弄疼了?
不就是弄疼了嘛,这模样好似要将她吃了似的!
那不就同风流鬼一样咯?
千熠眨眸间,便将神色间异样的冷冽敛去,淡淡开口道:“我方才为你渡了些灵力,发现,确有此事。所以我方才才说,你修炼之余,莫要忘了一日三餐和休寝。”
若然狐疑,望着千熠比翻书还快的脸,又是一怔。
她想了一瞬,不动声色,扯着唇瓣恭敬问道:“殿下不怪我失了礼数吗?”
毕竟方才她挣脱之时,似乎是将他撞疼了。
千熠淡淡道:“无碍,我不吃亏。”
若然美眸圆睁,望着面前静静伫立的千熠,突然忆起,方才他抱了她!
如今他举止投足依旧云淡风轻,但方才所言所行却又......
十分离奇怪诞?
这人,还是清风霁月的天界太子殿下吗?
莫不是个善变之人?
若然瘪了瘪嘴,轻咳:“若然方才可是将殿下撞疼了?”
千熠道:“并未。”
若然垂下脑袋来,暗自腹诽:或许是个善变之人。
前方传来温润一声:“你这发髻间的雪花簪,确乃一支饰簪也。”
若然抬首,不解其中意,只对上千熠一双璀璨的眸子,眸波温浅,含着极淡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若然恭敬道:“多谢殿下夸赞。”
微风吹拂间,若然挂在耳边的碎发垂落,远方传来一阵婴儿啼哭之声,伴随着低吼共鸣,雄浑有力,冲破天际。
若然与千熠一同望去——
只见人间一处地界,火光四射,瞧不清状况,但闻凶兽诡异婴儿啼哭,夹杂着呜咽声自远方传来。
若然惊诧:“怎么回事儿?”
千熠眸光一寒,道:“是饕餮。”
若然闻言,冷着眸子,道:“就是害得霜素仙子家破人亡、害得她香消玉殒的那个饕餮?”
先前她便是为了饕餮才下界,虽误闯雪族,但好歹归来之日听见天界已将饕餮收服的好消息。
原以为饕餮被收服之后便无事了,没成想,还是被它逃了出来!
若说太界并无藏匿奸细,她都不信!
可为何饕餮逃遁之后,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人界?
恐怕是有心之人的故意为之,也或许是饕餮有灵性,想重回先前封印原地肆意报复?
千熠未知若然心思,还未回应,便听得她冷哼一声:“我今日便要杀了这畜生!”
话落,身形一动,消失原地。
“你没有胜算!”
千熠惊愕,此时若然早已消失原地,也不知她是否听见方才忠告。
千熠望着速速飞往饕餮的身影,眉峰一蹙,眸光闪动:或许被压制住上神之忆,生生世世活在梨雨轩和青丘的庇佑之下,她的命运也并不会因此被改写。
倘若真到那一日,他又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