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 潘千葵不知道该说这一觉睡得好还是不好。
说不好吧，一夜无梦，沉得没能听见一丁点其他动静。
但如果说好吧……
偏偏她又醒得特别早。
现在窗外还是铅灰的颜色, 蒙蒙亮的天边隐隐约约透出一抹鲜亮的金, 像是灯光穿透蛋壳时映出的一颗暖红色蛋黄。
她闭上了眼睛, 在床上翻来覆去躺了会儿, 最终认命地坐了起来。
——睡不着了。
洗漱时，她看了眼手机，意外发现冯骁的好友申请发过来了。
[AAA冯哥-爆料买料请联系：182XXXX]：【小葵, 加我加我】
……这名字差点被她当成骚扰广告。
她通过了好友申请后, 冯骁立马给她发来了一条——
【小葵！现在怎么样？小林那口气喘上来没啊？】
她回复道：【他已经没事了】
看了眼时间, 她惊讶问道：【你醒这么早呀？】
冯骁的状态颇为亢奋, 一连发了数条过来——
【没事儿啊？小子没事就行, 果然祸害遗千年啊, 那货看着就是个长命百岁的……】
【哈哈我没睡啊！我在蹲人呢！这次要搞个大新闻，我觉得吧，起码得要震惊全国那种，哈哈哈哈哈哈】
【先完成震惊全国的小目标，再震惊世界, 老子以后就是所有搞新闻的人都会学到的祖师爷级别的人啦！】
【有了钱又有了名声, 你舅立马带个漂亮舅妈回来给你看看哈！】
[他撤回了一条消息]
【没啥, 没啥！嗨你看我这, 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跟孩子说】
【好了好了，舅要工作去了，快保佑你舅挣大钱, 等我蹲完就带你去吃烤肉[鲨鱼摇摆]】
可以看出来, 一晚上没睡, 冯骁这会儿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张口“你舅”闭口“舅妈”，浑然不知屏幕这边的潘千葵正一脸困惑，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自己有没有这号亲戚。
但最后，潘千葵只回了一句【好的，你注意身体】。
他没再回复了。
她放下手机，往脸上泼了把冷水。
水珠从颊边滴滴答答地滚下来，她揪住毛巾，看向了镜中的少女。
她脸上的气色还行，只是雾蒙蒙的眼睛映出来，不自觉便多了几分疏离和距离感。倒是她头顶的发丝有几缕被压得翘起，好似头上突然生出了几根小草。
摇晃脑袋中——
“小草”也跟着摇摆起来，欢快得宛如一个车载玩具。
那股清冷的氛围感就此“咔”一下碎开了。
她把毛巾覆在脸上，以不太确定的口吻道：“上学第一天，是不是……得稍微收拾一下自己呢？”
*
[那肯定了。]
系统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按照常规思路道：[第一印象还是挺重要的。]
虽然他们在陨日呆不了太久，但倘若给同学留下个尚可的印象，之后做事能少些阻碍，总归是好的。
在系统的想法里，这个“收拾自己”的意思是，头发梳整齐一点，衣服上的褶皱抚平，看上去穿着干净一些。
必要的时候涂点口红，提一下气色。
然后，它眼睁睁看着她打开了某社交软件，开始搜“女生简单发型”；
之后，它眼睁睁看着她开始笨拙地尝试编发；
再后，它眼睁睁看着她把编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又给拆了。
系统以为该到此为止了，结果，她将发丝梳顺后，又不服输地投入到新一轮的编发中……
后面就是不断的拆发、编发、换个发型再拆、再编——如此，循环往复。
时间一久，系统终于琢磨出味儿了。
这压根就不是给同学看的吧！
喂，你这发型弄出来，到底是给谁看的，你说清楚——！
正在系统在无能狂怒咆哮之时，潘千葵捏着自己的软软的发尾，小声问道：“我这样……会不会显得很奇怪啊？”
镜子里的少女不再是披肩发的造型，两股束起的低马尾垂落在颈后，二指宽的麻花辫从耳边绕过，穿插着盘进发丝里，一种画龙点睛般的俏皮感跃然而出。
系统：[…………]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是中枢过热的感觉！
她咬了咬唇，因着系统莫名的沉默而分外忐忑：“难道，真的奇怪吗……？”
——不好意思，系统宕机了。
*
【果然，双马尾才是永远的神（热泪盈眶）】
【双马尾配校服，兔贼你好懂，啊啊啊啊——！制氧机速速给我拉来！！】
【葵葵暂时还没校服呢，情侣装还要再等等】
【啊对对，情侣装！嘿嘿，嘿嘿嘿……】
【但晃哥平时也不穿校服啊，问就是卫衣套头比较快。他那衣柜一打开就是各种各样的卫衣，我都怀疑校服被他拿去当抹布了】
【要是葵葵穿了，你看他穿不穿←。←】
【狗晃：连夜烧掉全校学生的校服，留下宝贵的唯一一件，穿在自己身上，昂首挺胸，站在葵葵身边，装傻三连】
【怎么说呢，感觉自从葵葵出场以后，日哥的形象好像越来越变态了[不敢吱声]少年漫男主怎么是这个鬼样子，这漫画离药丸不远了】
【狗粮好吃我爱吃，多来点】
【葵宝这也算是回箭头了吧，大清早的爬起来做约会准备……可爱度超标了就是说（眼泪汪汪）】
【不准说大实话！葵葵说是给同学看的，那就是给同学看的！跟狗晃没关系（声嘶力竭）】
【其实本来我是很酸的，有种白菜被猪（？）拱的愤怒。但一想到葵葵的新造型，我才是第一个看到的，我心平气和多了】
【没错，葵葵最爱的还是我！她第一个给我看她的双马尾造型，她心里有我！！】
【楼上大兄弟，你都三分钟没出来说话了，不会是被狗晃的火烫熟了吧……】
【你们就在这儿嗨吧，总有一天，狗晃要准备来火烧南霞堡了[恼]】
*
[没、没什么大问题。]
系统说话带着可疑的卡壳。
潘千葵本就觉得浑身不对劲，这会儿就更踟蹰了。
不然……还是拆掉吧。
她犹疑着，将手探向了绑在耳后的皮筋。
就在这时，手机发出了一声提示音。
[日光]：【我在你楼下啦】
[日光]：【给你带了早饭，正在用心加热中[小狗绅士鞠躬]】
她想也没想，下意识回复道：【我现在就下来】
……糟了。
她将视线移回镜中，梳着双马尾的少女也呆呆地回望她——没有半点表情，但无措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满头冒出汗来。
不好……
根据她刚才丰富的拆发经验，被编过的头发一旦拆出来，是没法看的，它们会堆在头上“爆炸”。
整理头发需要时间。
然而，对潘千葵来说，她既然说了“现在就下来”，就意味着……让人多等一分钟，她都会感到为难。
不行……就这样吧。
如果他说不好看，她再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拆了。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拎起了挎包，闭着眼睛迈出了大门。
这会儿楼里的声音也渐渐多了起来，有不少女生在走廊里说说笑笑着往外走，时不时还能看到各种奇异的现象。
衣服突然飞上天，抖一抖就跟熨斗熨过一样平整；或是有个半透明的女生闭着眼睛，像打飘一样从墙上溜下来……
潘千葵尽量靠着墙走，避免影响到其他人的发挥。
然而……
那个从墙上飘过去的女生，在飘过她身边时，突然停住了。
紧接着，对方转过身，对着她瞪大了眼睛。这表情活像是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奇异生物，连原本半透明的身体都“吓”得化成实体了。
——变色龙！？
潘千葵被惊得怔在了原地，对视了好一眼，对方“啊”了一声，又将眼睛阖上，继续往前飘去。
“我这是还在做梦吗，果然上早课就是毁人生，连仙女都出来了……”女生嘴里嘟嘟囔囔着飘走了。
潘千葵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的背影。
——认错人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只是个开始。
*
接下来，只要是跟她无意中对上视线的人，都会脚步一顿，随后露出一脸震惊又愕然的表情。
但她疑惑地望向对方时，又只会换来对面一阵讪讪的摆手，或是干脆就低头猛走，好假装刚才那短暂的失态不存在。
偶尔能听到后头传来些窃窃私语，但等潘千葵转过身看她们的时候，那几个女生就立刻又不说话了，对着她傻笑起来。
她并不知道的是，等她移开视线，几个人就呱呱地又讨论了起来——
“这也太好看了……”
“我们学校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好看妹妹？”
“我天，以前没见过啊，哪个班的？”
有个人干脆掏出手机，登上了陨日内部的论坛，发帖道——
【女生宿舍2号楼今天遇到了个脸生的漂亮妹妹！编了个小麻花好可爱喔，看上去文文静静的……有没有人知道是哪个班的？】
很快，下头就多了一些零星的跟帖——
【我也碰到了，傻了一秒钟以后我就火速来内部论坛了，看到这个帖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楼主你是这个[大拇指]】
【陨日的漂亮妹子还不够多吗，这就叫叫叫的，发这帖子不就暴露了我们陨日内部有个庞大的颜狗军团了吗[滑稽]】
【你们不懂啊，美女虽然多，但小麻花的长相那跟别的美女不一样，完完全全把我拿捏住了[流泪]妥妥校园女神白月光的那种清冷挂……我都不好意思上去搭话】
【说那么多，照片呢？】
【那哪能拍！小麻花又没同意（主要是我也怂，不敢上去搭话）。但我发誓，你们走路上如果碰到她，肯定能认出来。到时候求个好心人帮忙看看，她最后进哪个班了[祈祷]】
那个被讨论了一圈的人，则是在一无所知中，怀着“大家怎么老看我，是我脸上有东西还是辫子绑歪了”的疑惑往外走去。
*
下了楼梯，再转过茶水间和洗衣房，宿舍的玻璃门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她一眼就看到了林暮晃。
少年半倚在门边，正在和宿管阿姨聊天。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宿管笑得前仰后合，连连点着头。
在看到林暮晃的那一瞬间，她的脚步一下子慢了下来。
清晨的阳光投射下来，正滞在少女的鞋前。
只要再走一步，就能浸没在晃眼又灿烂的光里——但是，她停了下来。
她犹豫道：“我这个发型……”
系统打断了她：[没问题，真的没问题！葵葵，你大胆出去就行了！]
“可是……”
就在这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头微微一偏，视线正和她局促的眼神对上。
她第一个反应是想躲起来，然而……
她的手攥紧了挎包的带子。
仿佛是受某种异常雀跃的心情所趋势，她的步履从缓慢到逐渐加快，直至小跑起来。
跑过裹挟着细小尘埃的光柱，跑过冰凉沉重的玻璃隔门，跑过那一整条充满了心慌意乱感的小道。
宿管瞧着她出来，笑道：“喏，她来了——女朋友吗？”
他笑吟吟道：“目前还不是。”
“目前”这两个字，他似有若无地加上了重音。
宿管自然是心领神会，“哦”了一声，慈爱地拍了拍潘千葵的肩膀：“快去吧。”
阿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意无意道：“他来太早了，怕吵着你，都在这儿陪我聊了大半个小时了。”
潘千葵：……！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瓶温热的牛奶已经先递了过来。
林暮晃微弯下腰，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千葵今天很好看。”
少年的背后，是一片水洗般明镜澈然的碧蓝天空。
*
陨日内部论坛。
【别问小麻花是哪个班的了，然后也别问学院新秀的林牲口今天跑来女生宿舍找阿姨唠嗑是干嘛了……我一大早出宿舍楼，就给喂了满嘴的狗粮[恼]】
这个回帖还附上了一张照片，编着两条小麻花的双马尾少女将插了吸管的牛奶举起来，递到一只手打了石膏的少年唇边。
“你喝啊，你也喝点”——她仿佛在这么说着。
这张图拍得极妙，因着正对着阳光，少女的面容刚好隐没在了光晕中。然而，即便是看不见她的表情，从肢体动作里，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努力，好似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使劲。
【可恶，开局就失恋了！小麻花，你偷走我的那颗心打算怎么赔给我（捶胸顿足）】
*
A班。
“今天咱班里要来新同学啦？男的女的？”
“好了，别惦记了，是林暮晃的女朋友，跟咱没关系了。”
“真的假的，他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
“谁知道，反正他现在是能公费谈恋爱了，妈的，气死……”
茅柯终于是想明白了，为什么舍友大早上就爬起来，提前那么久去宿舍楼下去等姑娘。
——你丫就是为了过去宣誓主权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