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造型的残破游乐船里,你看了看那些散布在甲板中央的种种战时用品。那个少年从中翻找到了两瓶废弃的金创药和注射器,便用手中的打火机给注射器消毒,一举一动间所流露出的干练显然与他那副羸弱、端庄的外貌并不相称。你觉得他那双翠绿的碧瞳下仿佛有着一种同龄人所不具备的眼神,染满了雪尘的毡帽下那一头微微泛白的淡金色鬈发却充满了稚气。
好一个独守寂寞的小王子,你心想。
然而,他的身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一个孩子用来防身的东西,唯有一身肩缠子弹带的哥萨克长袍与哈伦裤衬托出他那稚气未脱的外形,那空无一物的武装带与单薄的长筒靴显得他更像是一个落魄的童子军。这使你难以相信就是他在几分钟前帮你躲过了一劫。
这样一来,你更加地确信自己是如何遭遇上这场劫难的了。在此之前,你曾亲眼地目睹了海底城‘‘odyssey 31’’的崩坏,你深信你在那时的危机中所看到的种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影像绝非是某些濒死的体验,因为此时此刻的你仍然······活着。
唯一有可能的解释是,你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意外性地跨越了‘‘时空屏障’’,你现在正处于距今1000多年前的世界大战时期,就像过去所有与时光倒流有关的传闻一样。这一点你从身后的那座笼罩在战火阴云下的大都会里也能看得出来。
你转而面向那孩子手中的注射器,那一管透明的液体逐渐地倒映出你那面无血色的脸庞,那张美丽的脸已然沾染上了鲜血与尘埃,恬淡无神的双眼中仿佛有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神色和表情。
‘‘这是你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吧?在这里还从未出现过一个像这样行事的入侵者呢,’’少年在你的沉默中继续试探道,‘‘说说吧,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而来到我们这座苦寒之地的呢?’’
‘‘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你失神地摇了摇头。
‘‘那就先换个你会知道的问题——你从哪儿来?’’少年并不打算掩饰他的好奇心。
‘‘不知道,是的。来这儿之前我的意识一直是空白的,’’你淡然自若道,心里思忖着自己所能对这个孩子做出的任何回答。你知道,像自己这样一个恍惚间回到了20世纪的神秘客对于这个世界里的人来说无疑是闻所未闻的,甚至是可怕的。要想避免被视作疯子,你甚至不能表明自己的身份,‘‘在那片燃烧的都市里,像那些奇怪的战斗员一样,我只觉得自己走过了很长的一段旅途······’’
‘‘一个迷途的冒险家?这倒是新鲜。’’他新奇地看了你一眼。
‘‘如果不是发生在我眼前的那场战斗,我想我还会一直迷失下去。’’
‘‘可你的思路看来很清晰,不像是颠沛流离了很久的人,或者说——有识之士,嗯。’’
这时候,他显然也注意到了你身上充满着实验室气息的雪白束装与那别在胸前的证章,仿佛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一行代号‘‘箭鱼’’的身份信息。
‘‘我的名字是瓦夏?尤尔敏,现在我应当怎样称呼你呢,陌生人?’’他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天真。
‘‘从没有人会关心我的姓名,哪怕是我的敌人,’’你仍带着疑窦重重的语气说,‘‘另外,你刚才在我们被追杀的时候还说到了那些人的来历,现在我想还是由你来告诉我吧。’’
‘‘来自普路维尼亚的‘仁义之师’,没错,拥有遥远西方最高疆域的千年帝国,一帮冷血至极的混蛋,’’他的那双碧瞳中流露出落寞的神情,‘‘如你所见,他们的到来已经在这座曾经无比辉煌的乌托邦里引发了一场暴乱,而任何尚未认清形势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猎物’······’’
湖滨的风慢慢地撩起了他那泛白的鬓角,他慢条斯理地将鬈发挽置耳畔。你不自觉地将眼光转向船舷一端,转视天边那一番似曾相识、却又完全陌生的图景——荒原、港湾、森林中的火海、还有那孤独的少年背后一片死寂的鬼城。还有什么样的年代能够制造出这种图景呢?
‘‘猎物?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对付的是什么,’’你开始对眼下的一切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应该把这里当作是一个不属于我的战场吗?’’
‘‘哦,你知道的,在我们身后的那些家伙不可能让你活着,’’这个名叫瓦夏的少年带着一丝神秘的意味对你说,‘‘纵然文明曾在这个地方留下足迹,可这里依然是与世隔绝的,是与外面那个为权术和等级所支配的世界是格格不入的。你眼前的这座濒临毁灭的大都会,早已让大洋彼岸的奴隶主、欧陆的最终轴心与旧日的王公贵族都联手成行了,就如同沙漠中孤立的绿洲一样,而敌人就在我们神圣的领土上,随时都会破门而入······’’
他现在驻足在船舷一端,随手用一根破旧的木桨划开了。天鹅船开始在死气沉沉的湖面间顺流而过,鹅首状的白色船头朝着城市的方向漂荡着。
你神色漠然地端坐在破陋的船篷后,细细思索之余开始观察着这座‘‘小避风港’’里的情形。他的话简直令你想起来自‘‘odyssey 31’’的那些高度正面而又狂热的乌托邦理论,还有那位与生俱来的阴谋家——英克罗博士。你十分怀疑,他与那一干肆无忌惮的国际军事狂徒是否已经死在了那场反物质爆炸的事故当中。
你发觉,船篷的内部还摆有一面揭示板,其间尽是各种杂乱无章的废旧剪报。你从中取过了一张放在跟前端详着,里边都是些用俄文与汉字写下的军情讯息。
剪报一:《首都圈与顿州之间的联络十万火急,我方到达顿河、贝加尔湖的要道陷入了普路维尼亚军的重围》
8月8日,来自东瑙战区的报告声称,我们隐藏在东方最深处的秘密武库刚刚完成了最大规模、最为毁灭性的战争终局的准备。在经过了数个月的征战侵掠之后,数万劳苦大众辛勤的成果就被那些愚蠢的入侵者毁于一旦,唯一直达亚欧大陆之中心的理想干线也落入了神圣普路维尼亚帝国的掌握,绝大数的工业重镇与天然资源濒临沦陷的危机······
顺着这几行字往下看,你的目光落在了纸张下缘破碎的部分,余下的内容更像是早已被撕毁了。残存无几的只有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
透过眼前的讯息,你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这场战争的某个闻名世人的历史节点——隐藏在东方最深处的神秘‘‘东瑙帝国’’,自战乱之初就是一个东起太平洋、西迄地中海的欧亚大帝国,盛极一时的疆域曾经囊括了整个亚细亚乃至半数的东欧地带,这在31世纪仅仅只是个古老的、抽象的概念,通常在人们的眼里只是一些参差不齐的上古遗迹与传说。据说,东瑙帝国的首都圈是一座座建造在地球轴心之处的秘密都市,那里是从未有人涉足过的、犹如幽灵一样的秘境,拥有着种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科技。
直到公元1000年前,位于遥远西方的另一座贪婪的文明世界还在妄图以新世纪的尖端科技去征服、探索这其中的奥妙,那就是曾为了称霸半个地球而极尽穷兵黩武的超级大国——神圣普路维尼亚帝国及其残暴的全球阵线。
这是当时第一个敢于同东瑙战区抗衡的工业阵营,从诞生之时就象征了欧陆在‘‘文明世界’’光辉下的强盛国力与科技,以及高高在上的文明缔造者,暗潮汹涌之下还隐藏着无数个罪恶的秘密······
就在你眼前的这座满目疮痍的世界,你思忖着,在这两座针锋相对的巅峰文明之间发生的这场斗争当中,他们彼此都在眼前的剪报所述的‘‘战略地带’’投入了历史性的高昂代价,深不可测的战争泥潭也最终令势如破竹的‘‘文明世界’’沦为了强弩之末,而这秘境唯一的统治者——以残忍和英勇著称的东瑙战区也在风暴后的宁静当中走向了分崩离析的终局,最终与它所留下的秘密一起消失在漫漫历史长河的深渊里······
这一切此刻离自己是多么地近啊,向来讳莫如深的你也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这真实的严酷,这理应永远也不可能目睹的战场······以这一刻为开始,这里的历史或许将得到截然不同的再现——因为你的到来。
‘‘现在的你,看起来要比刚才更加地投入了呢。’’在看见了你的脸上所浮现的那一丝凝重之后,那位静静拄篙的少年在你的面前漫不经心道。
‘‘我只想知道眼下所处的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纵然这对于我来说很难。’’你定了定神,扶着揭示板回答道。
‘‘纵使你已经身在其中?’’瓦夏像个大人似的沉默了一会儿,问。
‘‘这仅仅取决于我的时间,与我身在何处并无关系。’’你面色沉重地说,心里也明白现在不可能有人会理解自己的处境。
在随波摇曳的天鹅船上举目瞭望,你缓然地走出了船篷,远远地端详着即将展露全貌的这一片旧世界。对于31世纪的你而言,这将是一场全新的冒险。
此时此刻,燃烧的林海一端就是另一片模糊的残垣断壁,苍白的日光与血色的硝烟交相辉映,勾勒出远方通天的纪念碑式大厦在火海深处的宏伟轮廓,那就是都市的方向了。
‘‘我的时机已经到了。’’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