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小舞除了跟随师兄们,一起听师傅玄元讲道修术,习练武艺外,其余时间就是独自去后山。
后山曾是她原身---小白鹿,被逼爬十几年减肥的地方,现在却成了她躲清静、避嘈杂的庇护所,小舞常在一块绿草如茵的山坡上,一坐就是大半天。
回到仙府,小舞会满足师兄们的所有要求,对洗衣做饭、清扫整理、添茶倒水、照顾师傅、跑腿等事,都做的心甘情愿。她秉持了不染所说的传统,做了个称职的、可供被使唤来使唤去的最小弟子,因师兄们都乐于吃她做的菜,小舞俨然快成了膳房的主理。
师兄们尤其是一朝翻身做主人的不染,对这个言听计从、任劳任怨的小师妹都很满意,唯一不满意的是,这个师妹完全就是个冰坨子、闷葫芦,比那冷冰寡言的二师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拒人千里之外的寡淡冷漠,完全不能与之交流,这让他们开始想念那只漂亮、可爱又调皮捣蛋的小白鹿。
拜师五日后,夕阳西下时分,披着一身霞光的子箫站在元极殿前,眼含热泪,凝望着眼前一身白衣的小舞,不对,或许该叫玉龙清了。
小舞冷漠的脸上有了激动、委屈、悲伤等复杂情绪,二人默默相看泪眼,无语凝噎良久,内心都是波涛汹涌、百感交集。
一百六十多年,六万多个日日夜夜的寻找和苦等,让两个遭受磨难的少年,饱受了风霜的折磨摧残,都早早退去身上的稚气。
情思最苦,存心难言。
小舞脚步如拖着万斤重量,含泪走到子箫身边,双手紧紧抱着他的一只手臂,头趴在他的肩头,肩膀一耸一耸地无声哭泣。
子箫的手抚摸上小舞的头,泪流满面道:“小舞,你终于……回来了!……想哭,别憋着啊,都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小舞开始呜呜哭出声,她心里实在是太委屈!太难受了!
子箫也呜咽出声,良久,又道:“小舞,你让我……找的好苦!你让我等的……好心焦!小舞,你知道吗?小舞!……”。
心中一热,小舞抬起泪眼,怔怔地仰望着子箫,“我知道!翠儿讲了……你们,怎么那么傻呀?”。
子箫用拇指轻轻拭去小舞脸上的泪水,而自己的泪却汩汩流淌,他情不自禁猛地将心爱的姑娘,紧紧搂在怀里,好像怕被抢走一样,浑身颤栗着,抽噎道:“小舞,那你可知道?……子萧真的是怕了,怕你受苦!怕你……已经不在了!怕你回不来!……我怕的要死!小舞……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小舞!……”,子箫下巴抵在小舞的头顶,大滴大滴的眼泪,打湿她的黑发。
小舞听罢,强装坚强的盔甲轰然破碎,她在子箫温暖的怀抱中嚎啕大哭,心理的仇恨、委屈、不忿一股脑的发泄出来,悲泣如杜鹃啼血,直哭的昏天昏地。
玄元在殿内看到这一幕,也湿了眼眶,他心知,小徒弟心中积压了太多的悲愤。
从失忆沦落他乡,到受伤被他所救,到挨鞭刑差点死去,到被罚做书童,到出宫被抓回羁押,再到被压深潭,最后又被打回原身……
小小年纪接二连三承受如此多的磨难悲苦,玄元很担心,小徒弟玉龙清那颗幼小的心,能否承受得住?
玄元更痛心地看见,小徒弟玉龙清用冷漠寡淡藏起心中悲愤,他眼见她那颗心正渐渐冷去,却无计可施。他除了收她为徒,给她活下去的希望,然后默默陪伴她,走出心里阴霾,小徒弟心里的创伤,终究得需她自己去舔舐疗养。
翠儿泪如倾盆,望着子萧和小舞小主,心中最是酸楚凄伤,看着自己暗恋的人与她爱的人情深意笃,她既高兴又伤感。
责任大于天!
照顾保护好小舞小主,让她今生平安幸福,是自己的使命和活着的意义,儿女情长只能放到一边,能忘则忘,不能忘,就压到心底不再触碰,翠儿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当看见小舞痛不可支时,翠儿心疼地要上前劝解。
子箫扬手,偷偷制止了翠儿,他紧抱着已不能自持、摇摇欲坠的小舞,一只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母亲哄孩子一样的深情,直到小舞哭累、哭够。
子萧红着泪眼,冲翠儿使了个眼色,半抱着小舞化流光来到竹林后院子,在桌前坐下,一边安排翠儿去倒茶,一边掏出帕子,替小舞擦拭眼泪。
玄元在大殿,透过格窗看的清楚,他的嘴角挂上了似有还无的一抹笑意,他明白七殿下子箫的用意,只有让小徒弟玉龙清发泄出来,心里才会好受轻松些,也才不会抑郁成疾。
子箫吹着有些热的茶水,试好温度后,递给小舞,“小舞,喝点水吧”。
小舞端过杯子一口气喝光,鼻音很重地囔囔道:“以后……你该叫我……玉龙清了”。
子箫拿过小舞手中的杯子,将自己杯子未喝的茶,倒到杯中,深情道:“别人,怎么称呼你……我管不着,但你……永远……都是我的……小舞”。
子箫不愿意接受玉龙清这个新名字,他觉得称呼小舞,最是好听,就执拗地不改口。
话说,翠儿也是这般固执地不改称呼,可叹!玄元给小舞起的新名字——玉龙清,在小徒弟的生活圈子里,根本不被接受,更别谈被使用。
小舞也没有纠结此事,双手握着子箫递过来的茶杯,恹恹地问:“你知道……我认师了?”。
“嗯,刚刚才知道,太子哥哥,告诉我了”
子箫低垂的眼眸,眉头紧皱,嘴唇不停抿动,像是有话要说,犹豫半晌,似终于鼓足勇气,猛地抓住小舞的手,灼灼盯住她红肿的眼睛,急切道:“小舞,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俩,啊,还有翠儿,咱们……一起去……闯荡天涯吧,就去……你计划好的那些地方”。
小舞抬眸,愣怔地回望着子箫,牙齿咬着嘴唇,脑子里在思想斗争着,半晌,嗫嚅问:“你……可是殿下?”。
“哼,这个殿下于我于人,做不做,都没啥区别?我何曾在乎过?我……我,我只在乎……你一个!”
小舞又呆愣住,刚刚脑子哭的本就混沌,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她重回来认师后,确实没想过,再去闯荡天涯,她想的都是跟着师傅好好习学,想着如何报答师恩。
待回过神来,小舞沮丧地抽回手,弱弱地瞟看了一眼子箫,她不敢面对他直辣辣的目光,长叹了一口气,无精打采道:“现在不能,师傅又救了我,还收我为徒,未报恩就去师离开,我……做不到!”。
小舞凝眉沉默片刻,又悲戚道:“你,或许不在乎殿下之名,但真的能忍心……弃你的母妃而不顾?活着……怎能?光由着自己的性子,又怎能?光想着自己,此种念头……以后,切不可……再有了”。
说到母妃,子箫的心猛地疼了一下,他只想到了小舞可怜,却真是忘了,母妃在深宫中亦是孤单可怜,羞愧之色蕴上子箫的脸。不受宠、孤苦无依的母妃是他的软肋和放不下的牵念,子萧的心随之开始动摇。
见子箫失魂落魄、怅然若失,小舞心里也不是滋味,反过来劝慰,“子箫,当我……报完师恩,你也安顿好母妃,我俩带着翠儿再走,你说这样……可好?”。
“好好好!江湖在,心不变,总会有出发的一天,小舞……我愿等你”
天已经擦黑,小舞还呆坐在后山的草地上,她不想回去,只想这样静静坐着,好像什么都想了,但又什么都没想明白,脑子里是一片迷茫困顿。
“还不回吗?出来那么久,一定……口渴了吧?”
小舞走神,竟没发现四师兄展喜已站在身后,她回头,动了动嘴角回应,迟疑地伸手接过四师兄递过来的水囊,“咕嘟咕嘟”大口喝着,她确实渴了。
“慢点!喝那么快……不好”
展喜边说,边坐在小舞的身旁,接回水囊,从袖中又拿出一包东西,打开并拿了一个,递给小舞,“我见师妹吃的很少,就做了这石榴饼,快尝尝,看看……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小舞抬头,望着笑眯眯的四师兄,期待而宠溺眼神时,心变得柔软温暖起来,她接过石榴饼,掰了一块放入口中嚼着,果然酥脆香甜!嘴里轻声咕噜道:“好吃!师兄也吃”。
听到小舞说好吃,展喜兴奋的像个孩子,他“嗯嗯”应着,也拿了一块,兴高采烈的大快朵颐起来,就像与小白鹿一起共享美食时一样,眼前有恍若从前的感觉,话也多了起来。
“我早就知道,你会喜欢的。想从前,那时的你,最喜欢吃这石榴饼了。刚减重那会,晚上,你饿的睡不着,就把我折腾醒……嘿嘿,咱俩就一起去膳房偷吃的,结果,能入口的一样没有……嘻嘻,那时的你,可真是调皮!还霸道的很!硬是逼着我大半夜的,给你做吃的……你去石榴园,找来石榴,我给你做的,就是这石榴饼,那日……咱俩吃的,甭提有多开心了!哈哈哈……”。
展喜眉飞色舞地沉浸在过去的糗事中,一转头,突然看见小舞低着头,大颗眼泪“吧嗒吧嗒”滴落在草地上,笑顿时僵在他胖乎乎的脸上,突然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忙慌张地道歉,“对不起!师妹,对不起,我话说多了,你……你别生气呀,我……我,真没别的意思”。
见小舞没有任何反应,就更加窘迫,“对不起!对不起,师兄……师兄不该来打扰你,我,先走了”,说着,就慌慌张张起身要离开。
小舞眼含热泪,转头仰望着胖胖的四师兄,嘴唇抖着,问“师兄!还有……石榴饼吗?”。
展喜突然愣住,转身,低头看见师妹满眼是泪,正望着自己,忙混乱地应着,“有有有,你想要多少,师兄都有!”。
小舞大口吃着石榴饼,眼泪却一大滴一大滴地滴在饼上,她记得自己为鹿时,与四师兄在一起的一点一滴,对四师兄任劳任怨照顾她原身近百年,她心存感动和感激。
见师妹伤心难过,展喜犹豫片刻,复又坐在小舞身旁,他早猜出,在师妹身上一定发生过痛心疾首的不堪事,否则不会被打回原身。
他曾如慈母照看孩子一般,照顾小白鹿近百年,虽然现在是师妹了,但百年深情岂能磨灭?见师妹恢复智慧后,以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面对一切,私下却常躲起来,独立流泪舔舐伤口,展喜一直都很心痛。
“师妹,我知道……你有心事,若能说出来……可能……不会那么难过”
展喜字斟句酌说的很慢,他怕哪字哪句太重,会伤到师妹,看着口含石榴饼却无心咀嚼的她,又贴心地把水袋拧开递过去,犹豫了又犹豫,说:“我也曾……有过……与你相同的愤懑与困惑”。
小舞突然转头,迎上四师兄紧皱着眉眼的目光,是满脸疑惑。
展喜苦笑了一下,嗓音沙哑道:“杀父灭族之仇……与养育之恩……真的好难……好难取舍呀,我这里……曾被伤的千疮百孔!被折磨的……稀巴烂!”,展喜边说,边用手“砰砰”敲着自己的心口,满脸苦不堪言的痛苦状。
小舞没有想到,从来都是一脸和善、整日笑嘻嘻的四师兄,会有如此悲催的前尘往事。她抬起泪水未干的脸,与展喜四目相对,都沉默无言,但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的情绪一目了然。
展喜知道师妹听进去了,就想进一步引导,他眼望远方夜幕下影影绰绰的峰峦,痛苦道:“我来自有辛族,父王是个有雄心壮志、勇猛无畏的勇士,他带领族人开疆辟土,让整个部族获得前所未有的壮大和显贵。后来……父王被挑拨,反叛天庭,全族被……天兵天将……”,展喜哽咽的说不下去了,自己亲人被屠杀的血腥画面,他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他不愿再想起。
小舞明白,展喜未说完的话代表什么,低声问:“你知道……仇人是谁吗?”。
“知道!他……他,他就是……”
展喜顿时变得吞吞吐吐,不愿意提这悲惨往事,那是他已结痂的伤,一揭开就会痛彻心脾,但他又想让小师妹明白,任谁都可能会遭遇不期的劫难,所以,展喜整个人都纠结拧巴的要命。
两人的目光又碰到一处,小舞突然发现,展喜已泪流满面,一个念头突然从脑子里冒出,她被自己这个念头给吓了一跳,惊呼道:“莫非……莫非是……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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