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姐儿回房去,并没有就睡。让花开取出没做好的荷包来,坐在榻上做针指。和平时一样,妈妈丫头们都是地上坐着陪着她。手上在绣一片云彩,真姐儿只看那浅浅蓝色的丝线,竭力克制自己不去看房里摆设。
进来时看到博古架古朴,楠木阁华丽,只是映入眼角的就锦绣团团,还有突然多出来的十几个服侍人。真姐儿只告诫自己不乱看,安安稳稳坐在榻上绣针指。
五月初的天气,在江南是薄薄罗衫儿的季节。西北这里热得晚些,这王府里又处处绿树,晚风从窗外进来,带进幽然一股花香木叶香。白天看这院子颇多荫凉,想来这个夏天应该会很好过。
真姐儿这样想着,因坐得久了,就动了动身子。地上的红笺对架上沙漏看看,上前来柔声道:“姑娘睡吧,累了一路子,早睡才好。”真姐儿轻轻嗯一声,她就坐着不动就行,等人备好热水,这才过去。
这一晚是绿管在房里上夜,不知为何绿管又有一会儿不见。花开得这个机会总要来说几句,凑到真姐儿床前,手摸着透亮雪白绣花鸟的绡帐,花开把自己问红笺的话回给真姐儿:“晚上正宴,可没有姨娘们来的份儿呢。”
对着花开的雀跃,真姐儿只让她小心:“红笺绿管倒象知心人,你问话背着人些。还有总会见面,咱们现在是客,见到姨娘们你要客气些。”真姐儿鼻子没有翘呢,花开小脸儿是仰多高。
花开答应过去铺自己和绿管的铺盖,不一时绿管进来也睡下。真姐儿微闭眼眸,晚上是正宴?当然是正宴。以后顿顿这样流水一样上菜,多少道菜没有动一筷子就撤下去了。要是天天这样,看的人就心疼得不行。
正宴姨娘们不能来?对表哥一直的认识,及船上这几天的相处,他就是陪着玩笑,也是个不错规矩的人。真姐儿想到马上就要五月初五端午节,家宴上就可以看到两位姨娘。真姐儿本着对古代王府姨娘的好奇心,至于初上船时对姨娘的担心,由赵赦行步动步就是规矩重重,真姐儿担心去了一半。
夜晚的凉风拂过这个硕大的王府,行过小院小径小桥,来到西北角几处院落中,这里还有两处在亮着灯火。
施姨娘坐在榻上,她的丫头绿花陪着她:“问过赵本大娘,她还不肯告诉咱们。后来说姨娘想着侍候的好,她才勉强说几句,王爷交待过,如对王爷一样才行,错了王爷可是不依的。房子指了飞花阁那一处,原本是王爷赏花的地方,那院子多秀雅,如今是表姑娘的住处了。”
烛光轻闪几下,施姨娘用心听着,绿花手中收拾的是两个锦盒,盒子里两色活计。收拾着带说话:“说王爷吩咐了,全家上下以姑娘呼之,又说王爷吩咐了,端午节的衣服是大红色的……”
说过盒子也收拾好,盒面儿本是绣玉兰花牡丹花的缎面,施姨娘拿出一些细珠,让绿花再缝上去。绿花把最后一道线剪断,把盒子给施姨娘看:“这珠子当花芯就更好看了,只是咱们也不是有的,一个月不过就那几两月银,孝敬上面不能和水姨娘比。”
施姨娘也心里明白:“水姨娘惯常给家里打赏的钱,还有为水大人买好的一份儿上呢。我恍惚听一句,说王爷来这一年里,外面并不太平。这些早就扎根在这里的世家官员们,王爷还没有收伏呢。这个乱劲儿的时候,水大人正好可以谋官职,他对王爷可是一心一意。你想想,姑娘来了要是得宠,水大人能不好好送一笔?”
绿花也是点头,施姨娘又叹一口气道:“看我说得也不对,要是不得宠,能住到飞花阁去,那是王爷说最喜欢的地方,只是嫌它欠小巧,所以不肯常住。”说到这里觉得自己话多,施姨娘住了口,手捧着锦盒再端详过,对绿花道:“放起来吧,今儿咱们不能见,等初五家宴呢,还有几天,真让我心里着急。这几天里要是有主意去见见,咱们就送这个去。这珠子虽然是咱们仅有的,这样收拾好了一看,就算水大人送再重的礼去,也不会显得咱们礼太轻了。”这里主仆两个人收拾起来,施姨娘睡下来,绿花吹熄大灯只留一盏烛台也去睡。
离此几百米的另外一个院子里,水姨娘坐在房中在听话,是她的丫头红雨在回话:“传话的小子可恨,同几个人玩耍去才回来,二门关了进不来,守门的妈妈是他姑妈,这才传话进来。舅老爷说,管着钱的吕大人还在同王爷傲气着呢,王爷忍了他一年,一定早就烦了吕大人。这是舅老爷争官职的好机会,舅老爷想给王爷管这治下的钱呢,所以孝敬咱们这未来王妃什么,舅老爷说先不用忙,看几天再说。”
水绿衫子的水姨娘笑起来:“我哥哥就是能稳得住,只是太稳了些。王爷亲自去接,王爷陪着回来,街上都静了街,晚上正厅里摆宴,衣服首饰是王妃燕居的衣服,他还看什么?论理儿早早把孝敬送去的好。你明儿回家一趟对他说去,这王妃得宠不得宠,咱们先不知道。不过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头几天总是亲香的。又是一个小姑娘,才得十四岁。十四岁有懂事成亲持家的,也有嘛也不懂的人。让他先送来,后面要是能说上话,再接着送就是。”
红雨悄声道:“可不是我也这么说,只是舅老爷全不信姨娘的话。觉得姨娘是个女人,舅老爷舅太太最会说的,就是这一句,”红雨学着水大人水夫人的腔调:“闲事儿不要管,只服侍好王爷就行。”引得水姨娘一笑,手中原本轻摇着团扇,就用那团扇对着红雨虚点几下,烛下笑得眉灿眼亮:“你这小蹄子,学我哥嫂倒也象。”
团扇再摇几下,水姨娘想想哥嫂,只觉得自己是个女人不在外面事事不懂,又知道王爷不是个耳朵根子软听枕边人说话的人,水大人夫妻从来告诫自己妹妹,就是好好侍候。水姨娘想到此,不由幽然吁一口气。
这幽然一声,红雨听到也有忧愁,对着小桌子烛光看了又看,又对水姨娘道:“姨娘您说,王爷进京就是几个月,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就不到咱们这院子里来。难道是为姑娘进府,王爷做给她看?”
水姨娘听过心酸,苦盼苦等王爷回来,这一夜他歇在书房里,也没有到施姨娘那里去,谁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红雨已是愁眉,水姨娘只能故作莞尔:“要说做给姑娘看,她才进家哪里就有这样能耐。再说王爷不是听妇人话的人,总是仗还有,王爷听军机去了。”
“唉,姑娘进府,真让人担忧呢。”红雨平白为主人担上了心。水姨娘被她弄得心里更苦涩,把手中团扇放下来,对红雨微笑道:“这一会儿不来,王爷总是不来了,咱们睡去吧。”
夜静更深,红雨服侍水姨娘进房,不时往窗外看,只是星闪月昏,总不见院门儿有叩响,也不见院门儿有人声。王爷今天,还真的不来了。
未来的这一位小王妃进府,各人有各人心思。就是真姐儿自己,何尝不是思来想去,这一夜不得好睡。近天明的时候打了个盹儿,迷迷糊糊中看到窗纸上有天光,就急急忙忙坐起来。
绿管花开都收拾停当,红笺领着丫头们进来道:“天色还早呢,姑娘不用定省,再睡一会儿吧。”
真姐儿不肯睡,让红笺取衣服来。早饭送上来,虽然不似昨天流水席面,也是三、四样细粥,五、六样点心,再加上七、八样小菜。粥放在一旁随吃随盛,点心一样不过四个,都小巧得不占地方;小菜碟子也是只有三寸见宽的白瓷碟子。就这样也摆了一桌子,真姐儿独自用过饭,觉得这还是太奢侈。
饭后丫头们请真姐儿出院子走走,真姐儿才得以赏玩这院子。院内多是不高的花木,郁郁葱葱。夭桃几株开起来成片,杏树稍高,红云如染。真姐儿感叹道:“这里花真是多啊。”院角处大大的木架子上,遍开着蔷薇,又夹杂着绿叶似木香,想来夏天开一片白花,要香得不行。
“姑娘看那里,”红笺手指院门上一处匾额,上面写着三个字:“飞花阁。”真姐儿嫣然:“这名字起得贴切,想来还有花才是。”
丫头们领她过抄手游廊往后面去,从台阶没下来,先看到各色花草不少,也是一式一样的种得成片,这样赏起来更便宜。
见真姐儿喜欢,绿管在旁笑着道:“这是能在外面养的,还有花房里专养娇嫩的花,姑娘得了闲,今天咱们园子里去转转,虽然花不多,只看一个亭台楼阁罢了。”
真姐儿想想含笑道:“另外有个园子,表哥对我说过。只是我刚来就去贪玩不好,等明儿问过表哥,再去玩一回不迟。”
红笺绿管一起夸她:“姑娘真懂事。”两个丫头也都只十五、六岁,不过大上一岁的模样儿。十四岁的真姐儿十九岁灵魂的真姐儿,被夸得要脸红。想想我既不会发明创造,也不会在这里标新立异。只有努力融入自身环境这一块儿,象是做得还行。
就是做为一个现代人,上学也好工作也好,其实第一条上,还是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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