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幺幺疯了似地往家跑去,却看见一村的人举着火把讲自己家的草房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火光之中,夜空被照的恍如白昼,一如她梦到的那个夜晚。
黎幺幺心下一凉,还来不及问清什么事情。就看小院里那个小小的满是血污的身影,正是阿墨。此刻,他被紧紧地绑在一个十字的木头架子上,似乎是因为手腕撑起了全身的重量,苍白的手腕上竟也出现了一道紫红色的勒痕。两根又粗又长的钢钉将阿墨的小手钉死在木板上。
黎父焦急地想要向周围的人解释什么,却也被围了起来,硬生生地和王墨染被人群阻隔着。
黎幺幺见状心里一阵绞痛,挤开纷纷攘攘的人群,就往阿墨的身边冲去。
眼见距王墨染还有几步之遥,人群里晃晃悠悠地走出了一个满脸油光的中年男人,拦住了黎幺幺的去路,正是村长。
村长堆起一抹讨好的笑,“今日有人匿名举报在你家附近看到了一个紫色眼睛的小妖,我一来看可不是嘛?你和你爹爹家里本就过得艰难,这种小事哪用你们插手,我叫上村里的壮丁就赶过来了。现在妖孽已经被抓住了,你们可安心吧!”
黎幺幺:“不,他不是......”
听见黎幺幺欲开口反驳,村长猛地收了脸上的笑,满眼打量。
“还是说你和你父亲故意藏匿这妖怪?”
此时,本就躁动的人群听到这话,更加不安地交流起来,有好事之人甚至已经架上黎父的肩膀。
人们杂七杂八地讨论着,“这一家要是敢藏匿妖孽,怕不是也是一家巫师,可不能让他们一家坏了我们村的风水。”
眼看有几名壮丁也向黎幺幺围了过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慢慢传来,说话人正是王墨染。
“不是,是我威胁他们,他们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要杀了他们。”
黎幺幺看向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身影,泪珠已经堆满了眼眶。
“不,不是的!”她大喊着。却突然间被什么力量控制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阿墨冲自己摇了摇头。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姐姐,我没事!”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到这声音。
她默默地望向那面,在心下默问,“为什么不保护自己?”
“不想连累姐姐和爹爹。”声音又隐隐约约传来。
黎幺幺心里又是一酸,宛如刀割。
“为什么......不动手?”
“我怕我又和上次一样,控制不了自己,伤了人,姐姐会难过。”
“可是...可是这样我会更”没等黎幺幺说完,村长胖胖的身影又挡在了王墨染面前。
“姐姐会更伤心啊!”黎幺幺暗自想到。
村长身后跟了一个贼眉鼠眼的小伙,小声在村长耳边嘀咕了些什么。村长思忖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只见那个小伙笑盈盈地走到黎幺幺面前,“你也看到了,要是你们蓄意藏了这个妖怪,你和你爹也脱不了干系。唯一能证明你们清白的办法,就只有你亲自杀了这个妖怪。”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这刀见了火光锋芒毕露,小伙忙不迭地将刀塞到黎幺幺手里。
人群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一齐喊着号子,“除掉他!除掉他!”
恍惚间,梦里的场景和眼前慢慢重叠。难道自己也要就此放弃阿墨吗?不,她不想。她无声地呐喊着,她想叫醒面前的人群,睁大眼睛看看,面前的只是一个纯真的小男孩啊!他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可是人人都称他为鬼怪、妖孽,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用最狠辣的方式惩罚他。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黎幺幺的眼泪噼里啪啦地顺着脸颊往下流,却因为咒语的原因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无声地哀嚎着,死死地盯着手里的尖刀。
面前和她熟识地曾帮她卖过书的大姐一脸同情,似乎是认为黎幺幺年纪太小,害怕下手。
她忙来安慰黎幺幺:“妹子,我祖爷爷和我讲过,这妖怪最会蛊惑人心,你可别着了他的道。你握好刀,眼睛一闭就这么扎下去了啊!”
黎幺幺眼中顿时一片清明,她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群。这些人有的拍手叫好,有的在一旁起哄大笑,还有的只是在一旁看着热闹。
这一刻,黎幺幺开始分不清面前的究竟谁是人,谁是妖?
她心里一片死寂,默默地走向王墨染,用口型安慰着他别怕。
闭着眼睛举起了刀......
“幺幺,不行啊!”耳边是黎父的叫喊声。
只是这么短短几秒,黎幺幺脑海里像是过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放映着她和阿墨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个男孩儿说过不用姐姐保护,要保护姐姐。那个男孩怕自己的眼睛吓着别人,每天都带着严严实实的草帽。那个男孩虽然每次都吵着吃这吃那,但是每次嚼着粗面馒头,也笑嘻嘻地夸爹爹做饭好吃。
最后回荡在耳边的是陌莜那句小僵尸需要家人。
“家人。”黎幺幺在心中一遍遍默念,会有家人杀掉家人吗?不,不会。
反正自己早就应该死了,如果自己死了的话,阿墨应该也会少了牵绊吧!
想到这里,她将刀锋默默地转向自己,就在刀即将落下的时候。
又是一股力量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手中的刀硬生生地调转了方向。
呲啦,刀深入骨肉的声音。她急忙睁眼,只见刀锋硬生生地扎进了阿墨的胸膛。
她慌乱地松开手,望向阿墨那不可置信的目光。
她心里慌乱地冲对方解释着,“我没有,不是我。”
却见对面的小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倏地一下,低下了头。
本就无血色的脸上,是生命在流失的样子。黎幺幺能清晰地看到面前的小人的生命在一点点枯萎。
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随着火光消散,夜里的冷意渐渐反了上来。黎幺幺呆坐在阿墨冰冷的尸体前,任由黎父匆忙将阿墨放下。
“没用了。”黎幺幺脸色淡淡地说道,她深知自己那一刀有多狠,生生地扎在一个人的心窝里。
黎父确认了阿墨已没有了气息,一个四旬的铁尺男儿竟也没忍住啜泣起来。
“爹,我说不是我干的,您信吗?”黎幺幺面无表情地看向黎父。
男人似有惊讶,却也默默地“嗯”了一声。“爹不问。”
后面的事,黎幺幺记不清楚了,她整个人像是被一团梦境包裹着。她只记得当晚她和爹爹偷偷摸摸地找回了她发现王墨染的山头,将阿墨的尸体安安稳稳地放进了他原本的棺材。
黎幺幺拿出手绢仔仔细细地擦掉阿墨身上的血渍,随后随着一声吱呀声,老爹缓缓地将棺板推上,就在棺木即将合上的一刹那,一直没说话的黎幺幺,突然挡住了老爹的手。
“别关死,阿墨他自己出不来。”
“可是阿墨已经......”老爹看了看失了魂的黎幺幺,还是没忍心说下去,只是暗自叹了口气。
那晚黎幺幺在阿墨的棺材面前坐了好久,一个人自顾自地和他说了很多的话,讲到最后,又有些语无伦次,只能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第二天清晨,黎幺幺从床上醒来,看了看空空的床榻,仍是充满希冀地冲屋外喊了声,“阿墨!”
许久没有人回应,只见老爹端了一碗白粥走了进来,让黎幺幺趁热喝下。气氛有些凝重,但是两个人都颇有默契地不去谈阿墨的死。
等到黎父转身出了房间,黎幺幺又控制不住地钻进了被子,捂着嘴抽泣。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翻身掀开了床铺,翻出了藏在床板里侧的荷包。拿了几两银子,急匆匆地冲屋外跑去。
晌午,黎幺幺一个人站在阿墨棺木所在的山头,扛着铁锹和几兜吃的。
她先是在棺木前挖了个小土坑,紧接着擦干挂在脸上的勒痕,把布袋里的吃的一样样地摆了进去,随即又换上一副嬉皮笑脸地模样,冲着棺材说道:“你小子,要的吃的,姐姐都帮你买来了,可别说姐姐不疼你。下一个世界最好别做小妖怪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也让我遇见你一次,不用打招呼,我能认出来。”
说罢她默默地站起身来,抬手轻轻拍了拍棺材,像是以往抚摸阿墨的头一般温柔。
她似乎是下了很大地决心,转身离开了这里,却在几步之遥,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