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不了滚吧。”
周寂疆一字一句打字发送,然后关机放在床头柜上。
他闭上眼,以为自己至少会心潮动荡一秒,毕竟哪怕是任务,那也是他追逐了许多年的星星,可是此刻他平静极了。
还觉得好笑。
良久,他翻身下床,拿了衣服去浴室将梦里惊起一身冷汗洗去,如洗去尘灰。
然后安然入睡,一夜好眠。
——
后来连续几天,聊天框里那句“受不了滚吧”孤零零呆在那里,始终没有回复。
周寂疆就住在了这别墅,首都市中心,富人区,一出去灯红酒绿,熙熙攘攘繁华。
别墅很大,只有柳新绿跟他住。
柳新绿要工作,他现在已经开始接手他爸公司了,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别墅偌大,白天却只有周寂疆一个人待着。
可以说,周寂疆一个普普通通的二十多岁刚毕业大学生,没奋斗就过上了富家子弟的生活。
从尘埃里扶起,他却不大觉得安稳。
其实他高中前过的日子也与这差不多,但后来与谢庭寒决裂,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的生活品质。
人获得不该有的东西,首先,会不安,会质疑自己凭什么可以得到那些。
周寂疆从五岁进谢家庄园如履薄冰,那些年里他习惯怀疑自己,习惯了去忙碌让自己变得更好,习惯让自己看起来好像配得上这样优越以及高不可攀的上流环境。
他考上了国内最好首都医科大,他也要出国进修跟最顶尖的医学人才沟通,他以为他做到了。
可惜出国前一夜,就被狗一样掐死,命运让他认清现实。
“……”可哪怕认清自己不过平庸之辈,也改不掉忙碌毛病。
总结也就一句话:难得清静,但他劳碌命闲不下来。
在一个午后,他捧着书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柳新绿西装革履走来,提出了想要出去工作的想法。
“去哪里?”
“去a大附属第一医院。”周寂疆回答道,“出国前一夜车祸,没赶上飞机,这段时间又出了新型传染病,暂时不能出国……”
“a大附属第一医院是我毕业大学的附属医院,我老师介绍我先去实习一段时间,先赚出国进修的费用。”
“你又要去外省?”柳新绿又反应过来,皱了眉,“你还想出国去?”
周寂疆抿唇,他本来还想再隔一段时间提出国的事情……
这段时间他待在柳新绿别墅里过得很愉快,可毕竟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人生,他总不能以朋友之名老是借住。
何况他也有他自己的理想与人生规划。
“我去国外主要是研究一个医学界难解的课题。”周寂疆说,“研究出来了,将有无数病患会重获新生。”
他停顿了下,发现柳新绿一直没有发表看法,于是盯着人神情,轻轻道:“你觉得不好吗?”
柳新绿似乎愣了愣,“我确实不想你去。”他面无表情。
周寂疆低头,惊讶。
柳新绿顿了下,复而笑了,随即脱下西装外套搭在腕边,坐在他身侧轻轻靠着他的肩膀,叹息着说:“我当然支持你。”
周寂疆并不意外,他脸上微微笑起来,边翻动着书页,边低头逗弄猫似的道:“可你的语气好像并不想我去。”
柳新绿抬起眼皮子,目光在男人俊秀五官游离,又定格在那苍白又形状姣好的薄唇。
周寂疆察觉危险,不自然往后仰,却被拉住衬衣往回扯。
柳新绿睨他道:“躲什么呢?”
他态度自然,周寂疆反而觉得自己敏感多事,于是不好意思笑了笑,整理了下衣襟。
柳新绿斜靠着藤椅,懒懒看他把他自己包成粽子。
柳新绿习惯了。周寂疆穿衣总是工工整整,衣襟处扣子一丝不苟,将深处那片诱人白皙之地尽数掩埋。
有时候他都想撕碎那层衣料,将人皮囊之下的正经气儿给搅乱。
可是不能。
他只能忍耐,忍耐再忍耐,看那人如从前那般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去往另一个城市。
而他就停留原地,等待那人忽而有一日万分之一回头的可能性。
会等到吗?也许。
夜晚他吃完饭跟周寂疆躺在沙发上享受生活的乐趣,忽而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不知怎么回事他接了。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冷不丁发出低沉沙哑声线:“他要去a市?”
“谢顶流,您真闲。”柳新绿没有避着周寂疆,只是漫不经心刺了一句,“这关你什么事?”
认真看肥皂剧的周寂疆也没转头,只抿唇说:“别理他。”
他声线不轻不重,但对面好似听见了,久久沉默。
柳新绿低笑起来,幸灾乐祸。
“还记得照片吗?”男人声线低到不可思议,周寂疆几乎都听不清了,依稀能听见电话里说,“你说如果他恢复记忆后还会不会……”
周寂疆抬眸,似对接下来那些话表示疑惑。
在他贴近那刻,柳新绿却直接挂断。
俊朗青年转过头来,分明是已然能独当一面的总裁了,可眼神竟然还带着点迷茫与惶然,有点像……像高中时期那个永远都缩在教室寝室角落的寒鸦少年。
“怎么了?”周寂疆有点被对面人态度惊到了。
柳新绿眼神很快清明,他摇摇头,强作镇定,“没什么,被气到了而已。”
顿了顿,他说:“谢庭寒那人是个疯的,最近他说什么,别信,好吗?”
他这样认真,周寂疆似乎说不好都不行了。
柳新绿察觉周寂疆情绪,低声细语安抚:“我们这么多年,你相信我还是相信他?”
“当然是你。”周寂疆毫不犹豫。一个陪伴多年的挚友跟一个完全忘却的人,怎么看都知道怎么选吧?
“嗯。”柳新绿低眸,避开那浅淡溢满信赖的眸光。
那就足够了。
他愿意当个卑劣的禽兽,瞒着周寂疆一辈子。
然后等他回头,等待那个可能性
——
在此期间。
他只能在送周寂疆去机场那天,盯着那清瘦背影,然后在男人转身那瞬间悄无声息伸手,将东西塞进那截白腻脖颈。
“嘶。”周寂疆瑟缩一瞬,转头,边解开衬衫扣子,边捏出那东西,是冰凉贴,这冰凉贴好像稍微不一样,很厚。
他低头捏着,又笑了,“好冰……你怎么老是搞偷袭?”
烈阳高照,柳新绿扶着行李箱,西装革履,身高腿长,看起来干净利落又阳光帅气。
他在人群里扎眼又夺目,无数人悄悄把视线投去。
可柳新绿只紧紧盯着俊秀男人重获光明一刹那的那精致锁骨,又意味不明道:“可能因为我是禽兽吧。”
“别闹,”周寂疆忍笑,又补充说,“那你也是最好那一只禽兽。”
“嗯,也足够克制,诚实。”禽兽也无法欺骗所爱之人。
“什么?”周寂疆没听清。
“没什么。”柳新绿目光游离在那冰凉贴上,不耐烦道,“你快走吧,等会儿错过飞机我就把你扣下来不让走了。”
话是这样说,周寂疆转身那瞬间却又被拉住了,他转头顺着行李箱杆看去,发现柳新绿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两大长腿一跨把行李箱一勾。
二十好几的大高个儿,团在弱小无助行李箱上,抬眸,瑞凤眼幽怨看他:“外头找人吗?”
旁边小女生被萌到剁脚,指着他跟闺蜜说:“看看看!年轻小霸总跟男朋友闹脾气呢!”
周寂疆拉着行李箱杆儿,明显感觉阳光下柳新绿白皙脸颊都有点红,这让他想到了水晶皮的饺子。
“我不会在a市谈恋爱,出国也不会。”他无奈道。
“我也没有不让你谈恋爱。”柳新绿明显松了口气,轻松了点,大长腿带着行李箱划船晃啊晃。
“对,是我单纯不想谈恋爱。”
“嗯,”柳新绿满意放过脆弱行李箱,下来,大气挥挥手说,“你走吧。”
周寂疆将信将疑转身,这次倒也没有再被拖住行李箱杆儿了。
他进机场安检,不太习惯回眸望了眼,那西装革履身高腿长的俊朗青年背着身子打电话,皱紧眉头,似乎心情不渝。
“什么?他一个歌手不搞专辑不搞正业,跑去录综艺……”声音隐隐约约。
周寂疆听不见。大概是忙工作吧。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那条路,他心无旁骛转回头,准备前往另一个城市。
只是那片冰凉贴太重,从脖颈掉了下来。
里面夹着一张照片也随之飘然落地。
周寂疆低眸看到什么,身体战栗。
照片里,仍旧是梦中那昏暗压抑的书房,只是黑色厚重窗帘破天荒拉开了。
春天的宁静夜晚,月光疲倦躲进了黑沉云层里,不愿再睁眼看人。
在那蜿蜒浓密的树影下,便有几颗星星晕晕沉沉夹杂其中,还有……
两个黑发少年,贴在窗边,彼此吸引亲吻。
安检员低头去捡,先是一愣看了看周寂疆又是瞪大了眼。
那一个黑发少年很熟悉,正是那年夏日炎炎,蝉声熙熙攘攘之时,一首《斑斓》就一夜爆红的少年歌手。
而现在,这个少年歌手褪去青涩,已然成长为舞台上当之无愧顶流,在歌坛如星星耀眼,清冷又夺目。
那是颗让人不敢靠近以及遐想的星星。
“……”
周寂疆短暂失神,随即避开安检员探究讶异视线,伸手要接过那张照片。
可是被伸来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抢先了。
周寂疆盯着那手翻转又露出掌心刚褪去痂的浅粉色疤痕。
然后耳畔传来低沉沙哑又带着绵绵缱绻的嗓音:“周周。”
周寂疆刹那晃神,他的记忆似乎被这熟悉嗓音拉回到很远很远以前,那个只有树叶沙沙作响的春天夜晚。
他单膝跪办公桌前,接受那黑发少年倾身一吻,清冷中带着龙舌兰的味道,凉中带苦,清烈灼热。
彼时,躯体上伤口还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