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重天外,一座云雾缭绕的仙宫内,身着黑袍金边的神君,安静的盘坐于蒲团上,忽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位相貌极其英俊的神君,面如玉盘身玉树,鼻梁山根高挺,长眉邪飞入鬓,薄唇绷直如剑,五官深邃轮廓分明,看上去不苟言笑,不怒自威。
尤其那双眼眸,幽黑深不见底,瞳孔边缘镶着一圈耀目的金黄,睁眼的刹那间,仙府的云雾散尽,紫气东来。
祥瑞之气溢满了整座宫殿,洁白的云层里绽出朵朵金紫色的莲花,圣洁又崇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神君的脚下泛出一圈圈梵文与道纹,二者交织相融,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密网,卷着氤氲的金紫圣莲,锁进繁贵的长袍,缓缓渗透。
法袍上顿时多出许多游动的金色仙纹,衣服的成色整体由黑转金,金边翻转成黑边。
仿佛按下了什么开关,由神君为中心,强悍的威压扫荡这片仙殿,像是被沉重的巨石击穿,无形的力量推开重重云层,警示着所有仙人。
神君的双眸瞬间化作野兽般澄黄的瞳孔,中间立着细细的一道竖线,气质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深沉的不可捉摸,变成了雍贵的高不可攀。
高不可攀的神君微微蹙眉,冷着脸的低下头,宫殿的地板晕出无形的波纹,融化透明,化作一个无形的圆,一面清晰的水镜。
悠远的视线穿透云层,直直的射向六界妖世,显现出一片黄扑扑的幽暗景象,连同三只灰头土脸的小动物也映入了眼帘。
神君:“……”
他的视线径直落在了小花栗鼠身上,准确来说,是小花栗鼠的大长尾巴,那只套在断尾中部的阴阳环上。
神君的眉头紧锁,修长的手指掐算了一番:“异界来客,借尸还魂,天道垂怜,搅乱乾坤之能……与我有因果之缘。”
提及因果,神君的神色凝重了几分,他本是洪荒时期的一头草莽凶兽,机缘巧合得了几位圣人的恩泽与点拨,脱胎换骨成了妖仙乃至成神。
潜心修炼百万年,他已经到了准圣阶段,半只脚踏出因果,怎么如今与一只小小的花栗鼠有了联系,沾了凡缘。
神君伏寅若有所思,盯着那只小花栗鼠大尾巴上套着的木环,自言自语道:“……因为这乾坤阴阳镯?”
伏寅成仙成神之前,本是一只凶性未泯的残暴刃齿虎,这乾坤阴阳环,则是一位道家圣人赠予他的仙器。
主要是为了压制他身为野兽凶性,让其修身养性、宁心静气,天人合一,贯通阴阳。
然而,这只乾坤阴阳环陪伴在伏寅身边久了,受到了上古凶兽的影响,不知不觉间染了戾气,功效不那么显著,并异化出一些凶骇的能力。
伏寅对此很是不喜,法宝失去作用不谈,还会加重他的凶戾之气,适得其反。
毕竟是圣人赐予的宝贝,不可随意丢弃,伏寅为乾坤阴阳镯设下重重封印,扔进自家宝库吃灰。
没成想,这阴阳环竟然不知不觉的遗失,还落到了妖界的一个连化形都不能够的不成器小妖手里。
伏寅沉默不语,静静的望着画面里狼狈不堪的小花栗鼠。
这是一只非常弱小的小动物,灰头土脸,满身血迹,看起来惨兮兮的,还在吭哧吭哧埋头挖土。
灰扑扑的大长尾巴套着个阴阳环,后半截尾巴蔫蔫的垂着,毛发一缕缕被血迹黏在一起,看起来似乎已经坏死。
尾巴的主人却丝毫没意识到这点,只是用力的摆尾,似乎想要通过晃动尾巴,来感受后半截断尾的存在,欺骗自己伤势已经在好转。
伏寅定定的望了一会儿,平日里铁石心肠的他,不知道怎么动了恻隐之心,幽幽叹了口气:“罢了。”
神君的话音刚落,挥袖轻轻一摆,袖口落下一点金光,悠悠荡荡的飘进了水镜中。
远在地洞里的小花栗鼠皮毛忽然焕发光泽,后半截尾巴忽地有了意识,支愣着自行摇摆起来。
苏栗忽地停下了挖洞的动作,挺直了腰背,他似有所感的回过头,愣愣的望着自己摇晃的尾巴尖,一摇一摆的,尖尖上的毛毛还拂过了他的侧脸。
小花栗鼠不可置信的伸出小爪爪,一把抓住自己的尾巴,上下一顿抚摸,确定恢复了温度和感知,兴奋的原地蹦起,一头撞到了地洞顶部。
苏栗心中的喜悦难以抑制,一边捂着脑袋哎呦哎呦喊疼,一边龇牙咧嘴的大笑起来,整只小松鼠看起来极端不正常,仿佛得了失心疯。
小刺猬小灰兔小鼹鼠停下挖洞的动作,齐齐望着苏栗,都惊呆了。
苏栗察觉到周围的视线,连忙松开尾巴,站直身子,解释道:“我没事我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
“高兴?”小动物们面面相觑,十分不解。
苏栗没忍住上翘的嘴角,小爪爪捧着自己的尾巴,兴奋的向小伙伴展示:“我的尾巴好了!这个阴阳环治好的!”
“阴阳环治好了你的尾巴?这个破木环吗?”
小灰兔绕着他蹦的跳了两圈,纳闷道:“法宝发威总是会有点灵力动静,刚刚可没见着这木头大显神威……栗栗,你是不是在白日做梦?”
苏栗:“……”
小刺猬回过神,扶着小花栗鼠坐下来,关切道:“栗栗,是不是累坏了?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小鼹鼠默默贡献零食,掏出了挖洞时挖到的几条甜树根,递到苏栗面前:“给你吃。”
言下之意,小伙伴们都以为他得了臆想症,在胡说八道。
“是真的!”
苏栗据理力争,一只小爪爪撸下包扎着尾巴的干草和阴阳环,另一只小爪爪抓着自己恢复如初的大长尾巴,努力展示给大家看。
苏栗:“你们看,一点伤口都没有了!还是温热的,活蹦乱跳!”
小刺猬仔细检查苏栗的身体,惊奇中又有些疑惑:“为什么尾巴好了?其它地方没好?”
苏栗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戴在尾巴上?”
小灰兔:“既然这破木环能治伤,把其他伤口也治治。”
苏栗点点头,把木环套在了伤口处,口中默念:快治好快治好。
半刻钟过去。苏栗轻轻摸了摸伤口,惊喜的抬起头,道:“不流血了!”
小灰兔仔细瞧了瞧,恨铁不成钢道:“笨栗栗,这里本来就结了血痂!”
“咦?”苏栗拨开绒毛一看,确实是昨天就结成的血痂,伤口并没有彻底好全。
“怎么不管用了?”小花栗鼠挠了挠脑袋,郁闷的嘟囔了一声,“尾巴明明被治好了。”
小刺猬弱弱的道:“我、我有向白刺猬祖先祈祷,栗栗的尾巴千万别断,祈祷了一百遍……我们祖先有时候会突然显灵,说不定是他帮你治好。”
苏栗将信将疑,但没有其他合理解释了。他感动的抱住小刺猬,小动物贴贴:“谢谢你!”
小刺猬害羞的红了脸,努力收起全身的刺,也回了他一个抱抱。
远在三十六重天外的神君:“……”
伏寅没有扮演阴阳环替人实现愿望的爱好,被冒领了功劳也无意争论。
这些小动物于他如同尘埃般渺茫的蝼蚁,谁也不会会和蝼蚁解释诸多,他风轻云淡的关掉了水镜。
苏栗并不知道自己刚刚遭遇了远古凶兽的凝视。他将阴阳环继续套在自己的尾巴上,吭哧吭哧继续挖土。
小鼹鼠说,只要再挖一个时辰,他们就可以挖到河边。到时候再制作一只小船,几只小动物就能乘着船,顺着河流回家去了。
这消息让苏栗充满了干劲。早点回家,早点到达安全地点,他也能松下全身的紧绷,好好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不用担惊受怕。
一个时辰一晃而过,小鼹鼠在河边拱出了一个洞,冒出头,还没看清周围的环境,身形狠狠一抖,飞快的缩了回去。
小鼹鼠一边受惊的喘气,一边小声尖叫道:“狼,狼追来了!”
地面一阵颤动,狼嘴一头扎进洞里,又快速退了出去,洞外传来了呸呸尘土的声音,还伴随着哈气、流着哈喇子的声音。
小动物们皆是一惊。小鼹鼠缩成一团,拼命往里挤;小刺猬脚都软了,被小鼹鼠推着往里滚;小灰兔浑身的兔毛炸起,长耳朵高高直立,亦步亦趋。
小灰兔:“怎么办啊?出不去了。”
小鼹鼠:“如果直接挖到河里,我们会被河水冲走。”
小刺猬:“呜呜呜,我不想被狼吃掉……”
出于小动物的本能,苏栗也被吓得浑身僵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他比其他小动物好一点,脑筋还能转起来。
这群狼这么的有毅力,安静的追击了两三个小时,只为了吃到他们。
他们太弱小了,完全不是狼的对手。要是他们强大一点就好了。
苏栗的脑中灵光一闪而过,他连忙召集其他小伙伴:“干草!我想到办法了!”
几匹狼绕着洞口不断巡视,躁动不安的走来走去。
一头灰狼忍不住了,趴伏在地上,下巴抵着洞口,小声诱骗道:“小家伙们,挖土挖了这么久,累了吧?快点出来和我们玩呀。”
另一头黑狼见状,一狼爪按在他的脑袋上,骂道:“笨蛋,你上次用这招就把他们吓跑了!”
灰狼扭头躲开黑狼的狼爪,生气的站了起来,冲他低吠:“那么大声做什么?你会把我们的猎物吓跑!”
黑狼嗤笑,挑衅的呲牙道:“现在你也这么大声了,是谁把猎物吓跑?”
两匹狼顿时起了内讧,竖起耳朵、龇牙咧嘴,剑拔弩张的僵持对峙,战况一触即发。
“好了好了。”一匹老资历的棕狼站了出来,好脾气的和稀泥道,“你们这么闲,去盯一盯咱们的猎物,这么久没动静,该不会跑了吧。”
黑灰二狼互相对视,冷哼了两声,在狼前辈的注视下,勉强握爪言和,继续盯梢地洞的情况。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狼群顿时打起了精神,四五双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洞口。
一股强悍的凶兽气息从洞穴内飘了出来,几只狼猝不及防被震慑住,尾巴不自觉下垂夹紧,迟疑的互相对视。
“怎么会……里头不是一些小动物吗?”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只浑身毛发如干草般枯糙的动物爬出了地洞。
它的体型又粗又长,通体棕黄,贴地蛇行,叫声是嘶嘶嘶的气音,又恐怖又古怪。
长、长毛的大蛇?
狼群一时被唬住了,狼耳紧贴着脑后,弓着身子,愣在原地丝毫不敢动。
古怪的长毛蛇瞬间加快了脚步,不慎露出了四双形态各异的小脚脚,左摇右摆踉踉跄跄。
狼群还没来得及反应,“长毛蛇”一个神龙摆尾,快速冲进了河里,扑通好大一声,溅起惊人的水花,冒出了一串串大大小小的气泡。
狼群们面面相觑,想追上去又迟疑不决之际,“长毛蛇”忽地翻了个身,露出一整只粗树根制成的独木舟,几只小动物湿漉漉的爬了进去,然后拽出干草制成的小扫帚,拼了命的疯狂划桨。
狼群顿时醒悟过来,恼羞成怒的扑进了河里,溅起一朵朵水花,开始努力狗刨。
狼毕竟是陆地动物,就算会游泳也赛不过木舟滑行的速度,平白无故还挨了几扫把的打。
黑狼体格健硕,游得离木舟最近,一边挨打一边呛水,仍然追不上。他愤怒的发出狼嚎,却丝毫没有用处,只能眼睁睁的望着猎物溜走,到头来白忙活一场。
载满小动物的独木舟,顺着河流渐行渐远,摇晃的拐过一条湍急的河道,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