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雪义面上不由得带了些忧虑, 轻声说:“不可能吧。”
“而且,你是怎么知道的?”
脸上带着对张子华的信任,其实黎雪义并不相信张子华的话。
张子华是本人, 但是他一直跟着古川金,两个人的意见几乎统一,为什么他没有被害?
这个原因本身就很值得深思了。
可能是古川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可能是张子华本身也有问题,只是她没有试探出来。
张子华说:“我之前在尼玛堆附近就找到了一点羊毛。”
他从口袋里摸索,然后拿着什么东西,把手在黎雪义面前摊开, 是一个沾染了红色干涸血渍的白色绒毛。
“你自己看。”
黎雪义凝神一看, 确实是绒毛,她看了一眼还在和古川金交谈的牧民, 还有他手上的木仓。
接过那团脏兮兮的绒毛, 黎雪义探鼻去闻。
带着动物的臭味,但是闻不出这是羊的味道还是其他东西的味道。
这并不能确定尼玛堆的血是羊血。
夏季雪原, 牧民由山下转场到山上。
雪原荒野, 野兽成群结伴, 荒野上时不时能看到暴露在空气中的枯骨, 野兽们争先抢夺死去动物的腐肉。
可以说这山上除了原来居住的一些小聚落,平时并不会有外人到来。
更何况, 最近这山上出现了野人。
所以多则噶很奇怪这群人怎么会来到这里。
作为当地的牧民,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偷猎。
看到了谷川金,张子华,还有李雪义身上并不算很大的背包, 还有手上的相机, 多则噶又把偷猎这个想法抛之脑后了。
应该是群喜欢西藏地区风景的外地人。
黎雪义冲着张子华点点头, 然后说:“那你待会去告诉一下谷川金?”
张子华点头。
黎雪义等着谷川金和多则嘎聊了一些有的没的结束后插话:“多则嘎大哥,你是一直在这里牧羊的吗?”
谷川金还想说些什么,张子华上去和谷川金说话。
多则嘎看了一眼谷川金和多则嘎,说:“不是。只是夏季会来到这上面转场。”
黎雪义转头看着不远处的群羊。
每一只羊都是灰扑扑,毛茸茸的样子。
每一只土灰色的绒毛团子的屁股后都有着疑似颜料的红色印记。
“每一只羊的屁股后面是什么东西啊?”
经过多则嘎同意拍摄后的相机录入多则嘎的脸。
常年暴露在紫外线下的红色脸庞道尽了生活的艰辛。
但是这张脸主人的眼睛很亮,是黎雪义以前以前在城市里没有见过的那种亮。
那是一双永远盈满了湛蓝天空和旷野红日的眼睛。
多则嘎的声音响起,充满了对这片土地的热爱:“那是我给我每一只羊的印记,方便我的羊和其他牧民的羊不弄混。”
“别看我的羊多,我能记住每一只羊的名字。”
他充满了自豪,并且引以为傲。
黎雪义说:“这么多羊,那您一共养了多少只啊?”
多则嘎说:“一百二十只,我从小开始牧羊,有头羊带着,基本不用担心有羊丢失的情况。”
黎雪义恍然大悟。
接着,她又拿着摄像机询问了多则嘎关于雪原上野兽成群的问题。
多则嘎说:“野兽当然是有的。狼啊,熊啊,飞鸟之类的,很多很多。”
“但是我有木仓。”
多则嘎把手上的木仓扬了扬,挑挑眉。
“有马。”
多则嘎拍了拍马肚子。
“还有……”
多则嘎转头看向不远处,黎雪义三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了羊群。
“还有……什么?”黎雪义轻声说。
“还有三只牧羊犬。”多则嘎哈哈大笑。
他这么一说,羊群的左方分布立刻变化了一些。
变化的羊群露出了一个空旷地带,所有人这个时候才看到了一只牧羊犬。
还有两只牧羊犬被羊群遮盖住,不过凭借着羊群疏密分布大概也能猜到另外两只的位置了。
作为一个常年牧羊的牧民来说,自己的羊儿有没有丢失,自己最清楚。
多则噶并没有丢失羊群。
黎雪义松了口气,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心里变得沉重起来。
既然不是羊群的血,那会是谁的血?
黎雪义感觉到张子华有猫腻。
他凭借着一个白色绒毛就对羊群有怀疑,凭什么?他是出于什么心理开始怀疑的?
首先他这个心理就表明了他对周围事物,甚至说人,抱有戒备心。
如果说雪原上野兽成群,有戒备心是正常的,但他直接怀疑羊群的羊出了问题,进而和她说牧民有问题。
这其中的逻辑链,包括他的内心是有问题的。
要知道,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谷川金不是真正的谷川金,拿到的事诡异撞邪剧本,所以会草木皆兵。
但是张子华对一切毫不知情,“画风”却跟她相似,有着一样的戒备心理,这是为什么?
张子华难道知道些什么?然后想要引导自己,想让自己做出头鸟?
木仓可是专门打出头鸟的。
他刚才说了牧民不对劲,应该是想让自己试探牧民。
或者用反向思维,他可能也想试探自己?
黎雪义利用反向思维又推了一下逻辑。
如果他想试探自己,那也没有理由怀疑然后决定试探自己,不是吗?
所以说,张子华可能就是想让她当出头鸟而已。
黎雪义看着面前双眼清澈的多则噶,勾了勾唇。
其实前晚的藏獒被野兽攻击事件发生以后还坚持留在这里录像就能看出她的疯劲。
黎雪义外表看上去文文静静的,但是胆子很大。
况且,之时问一下牧民而已,她会死吗?
黎雪义问:“多则噶大哥,我们之前在路上有碰到尼玛堆,发现了一点血渍,这是怎么回事啊?”
多则噶大哥一愣,黎雪义听到自己身后一直在交谈的张子华和谷川金也没了声音。
羊群里传来牧羊犬的几声吼叫。
多则噶大哥说:“你们说的是朵帮吧?”
“嗯。”
“刚才我也看到了,正好羊群里有羊不服牧羊犬,然后被教训了,所以留了点血,”多则噶大哥说,“你们被吓到了吗?”
黎雪义松了口气,暗怪自己大惊小怪:“是有点。”
“别担心。白天很少有野兽出来觅食,”多则噶还以为他们是在担心野兽的问题,“而且如果真的有的话,现场还是会有死去动物被啃食剩下的新鲜骨头的。”
“不过你们几个人没有木仓,也没有当地的人带路,还是别在外面晃悠了。我记得这附近也是有村子聚居的。你们应该是租了那里的房子吧?那还是快点回去吧,别在外面了。”
张子华说:“大哥,那您能给我们现在这里录一下视频吗?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录点视频,想录点您的羊,还有您平时放牧的样子。”
多则噶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随便。你们早点回去就好了。最好赶在日落之前。”
日落之前吗?
西藏高原地区因为种种地理原因,晚上八九点才会天黑。
昼长夜短。
日落之后,黑暗降临,黑暗所一直庇护的所有邪恶东西都会出现。
寒风吹着在场的所有人,黎雪义这一路走来,羽绒服非常保暖,出了点薄汗。
现在这点薄汗反而让她感觉到了冷意,
日落。
藏獒被野兽袭击的时候也是天黑半夜之后。
之后他们录了点视频,张子华和谷川金招呼着黎雪义回去了。
黎雪义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她用的是国产手机,电量很足,手机在低温下耗电迅速,现在只剩下一半不到的电量了。
毕竟是西藏雪原,她有考虑过低温耗电迅速的问题,自然是带了充电宝。
之时她今早出发前想着张子华和谷川金肯定也带了充电宝,所以为了减少负重,根本没带充电宝。
她没想到过半路会发生这么多的暗潮汹涌。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
离天黑还早着。
但是黎雪义不敢再跟张子华和谷川金同行了。
她原先排除了张子华不是本人的嫌疑,但是这短短几次相处下来越来越感到不对劲。
种种细枝末节,说不上来,但是越想越惊恐。
之前不知道为什么同行的时候没有出事,但黎雪义不想再犯险,她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做赌。
黎雪义说:“时间还早着,我不想回去那么快。如果要回去的话你俩就先自己回去吧,我想继续录像。”
张子华说:“留你一个女生在这里怎么行?”
谷川金说:“那我们还是留下来陪你吧。一起回去,安全些。”
黎雪义听着他们两个无比熟悉的声线在冷风之中穿梭进入自己的耳膜,头皮发麻。
继续录像了一个小时,实在是没什么好录像的了。
黎雪义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待在这里了。
她在临走之前问牧民:“多则噶大哥。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留下这么多尼玛堆啊?”
录像视频里,多则噶大哥的脸和声音都被录了进去,他站在没有朵朵白云的蓝天之下,侧脸迎着光,说:“因为这是朵帮啊,镇邪朵帮。”
镇邪?
“镇邪朵帮。镇压邪祟,代表了祝福美好。”
多则噶这次面对了镜头,眼神仿佛要透过冰冷的镜头,和后面的黎雪义对视,堵住了她即将说出口的“护送回家”的请求。
“我需要牧羊,就不送了。长生天会保佑的。”
黎雪义结束最后的录像,把沉甸甸的相机收回相机包里。
手指头已经被冻得通红肿胀。
相机包的拉链被拉开,割到了手指,露出里面猩红的肉,但是没有血流出来,黎雪义也因为低温而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
她只是皱了眉头,相机被放入里面。
张子华和谷川金早就把相机收回了相机包里,两个人齐齐转头,像今早一样等着她跟上来。
黎雪义走向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