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焦沉着脸将转得滚烫的天衍珠收到袖中, 大步走到奚将阑身边,抓着他的手腕就走。
让尘一把抓住奚将阑另一只手,笑着道:“酒还没喝完, 打算去哪儿?”
盛焦冷声道:“不关你事, 放开。”
奚将阑本来就晕得七荤八素,被让尘和盛焦像是绳子似的拉了两个来回,狼狈地挣脱开两人, 蹲在那捂住嘴, 差点吐出来。
盛焦蹙眉:“我送他回去。”
让尘打量他的神色,好一会才松了手。
盛焦拽着踉踉跄跄的奚将阑就往斋舍走。
诸行斋八人所住的斋舍依然空着,天色已晚索性宿在此处,省得再让两个醉鬼回獬豸宗。
奚将阑跌跌撞撞地被拽着往前走,呜咽道:“盛焦, 我、我要吐了……”
自从天衍珠开始断罪时,盛焦便心跳如鼓,此时终于悄无声息地平缓, 他停下急促的脚步微微闭眼,让奚将阑蹲在那缓了一会。
两人已远离九思苑, 夜风依然冰冷,刮着路边玉兰树簌簌作响。
盛焦大概是等不及了, 见奚将阑慢吞吞地起身, 连道都走不直, 沉着脸上前将奚将阑一把打横抱在怀里,朝着他的桂花小院而去。
奚将阑醉得人事不省,揪着盛焦的衣襟嘟囔个不停, 也不知在说什么。
桂花小院整洁如新, 好似十年前离去时那样, 香炉中还有半块奚绝寻来的未燃尽的香。
盛焦将奚将阑抱着放在床榻上。
这一路上,天衍珠依然在不停旋转,盛焦沉着脸将珠子往窗外一扔,砰的关上窗。
奚将阑已经安静地趴在枕头上睡去,面容昳丽绝艳,全然看不出来「望镂骨」中那副疯癫的模样。
盛焦心中已有了个猜想,却不敢相信。
他伸手轻轻抚摸奚将阑的脸,指腹一点点蹭到耳后,正要按下去时,奚将阑倏地睁开眼睛,醉醺醺地扒拉下来他的手,在掌心亲了一下,含糊道:“盛无灼……”
盛焦手指一抖。
奚将阑还在哼哼唧唧。
盛焦轻轻闭了闭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将被子给奚将阑拉上,转身到外室软塌上盘膝打坐。
珠帘声轻轻响起,又很快平息。
蜷缩在床上的奚将阑悄无声息睁开眼睛,眸中没有半分睡意,他转过身透过影影绰绰的珠帘影子朝外看去,隐约瞧见盛焦那宛如松柏的身形。
突然,他眼眸中再次闪过一抹金纹。
奚将阑不耐烦地闭上眼睛,压低声音道:“我知道,那珠子不是没断吗?”
他停了好一会,又揉着眉心躺回软枕上:“温孤白聪明得很,怎么会露马脚让奚明淮瞧见?原本被动过手脚的记忆,是你做的?”
“……”
“我记住了,去秘境,到时候看看我们三个谁会葬身雷谴之下。”
金纹微动,终于消失。
奚将阑虽然没醉,但还是被灌了不少酒,头疼欲裂地捂着脑袋,恨不得敲晕自己。
就在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时,无意中一转身就见床头杵了根柱子。
——盛焦不知何时来的,正居高临下看他。
奚将阑和他面无表情对视,好半天才捂着脑袋痛苦道:“你都知道用灵力压下醉意了,就不能强行把酒意逼出来吗?求求你别闹我了,我现在想睡觉。”
盛焦直接上了床,强行将奚将阑扒拉起来,言简意赅:“起来,说话。”
奚将阑装死地往他怀里一趴,闷闷道:“不想说话,想睡觉。”
盛焦喝醉了倒是和平日里寡言少语的脾气相反,总是缠着奚将阑说话,不说还不行。
“你说。”盛焦抓着他的肩膀强行让他坐直软趴趴的身体,肃然地道,“你喜欢说。”
奚将阑:“……”
奚将阑恨不得一头栽下去睡到大天明,被来来回回地摇着肩膀逼迫着说话,气得直接一把将盛焦按在床上,凶巴巴地道:“说个鬼的话,来双修。”
盛焦却掐着他的腰不让他动:“不,你喜欢说话。”
奚绝从小就爱说话,还成天缠着盛焦说,大概给年幼的盛焦留下太深刻的心理阴影,每次醉酒都要找人说话,一张嘴絮絮叨叨,烦得很。
奚将阑满脸痛苦:“但我也不爱成天说话啊——行吧盛无灼,我现在想听你说话,你多说几句。”
盛焦点点头,抬手将奚将阑抱在怀里,便开始在他耳边展示他真的很会“聊天叙旧”。
他先是念了一整套的剑诀,但又因喝醉实在是不清醒,车轱辘话来来回回地说,勉强磕磕绊绊地将剑诀念完了。
奚将阑蜷缩在他怀里睡得迷迷瞪瞪,险些被剑诀给念睡熟。
盛焦把他吵醒。
“好,太好了。”奚将阑猛地一个激灵,有气无力地敷衍捧场,“继续,我想听《天衍.际会》,盛宗主念个十遍吧。”
天衍的书一向繁琐字数又多,盛焦念完十遍指不定得到明天早上。
盛焦“哦”了一声,开始背书。
奚将阑终于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窗户被怎么关紧,时不时传来风声扣窗的轻微声响,奚将阑躺在盛焦怀中被紧紧抱着,难得安眠。
只是天才刚破晓,奚将阑又被盛焦强行晃醒。
奚将阑睡得迷迷糊糊,睡眼惺忪地道:“啊?天亮了?玉度送早饭来啦?”
“没有。”盛焦说,“我念完了,你还想听什么?”
奚将阑:“……”
那一刻,奚将阑再次生起想将盛焦暗杀的冲动。
奚将阑被闹得一整夜都没睡安稳,好不容易将盛焦哄睡着,天早已大亮。
横玉度在外面敲门,果然如当年那样来送早饭。
奚将阑沉着脸起床,都已下了床还是气不过,怒气冲冲地回来朝着盛焦的脑袋抽了一下。
扰人清梦的碎嘴子!
清晨雾气弥漫,奚将阑裹着盛焦的外袍走出内室,就见横玉度正在将解酒汤和粥放在小案上。
瞧见奚将阑出来,横玉度诧异地眨了眨眼睛:“无灼呢?”
“睡着呢。”奚将阑将长发随手一束,坐在横玉度对面,毫不客气地把盛焦那份解酒汤一饮而尽。
横玉度:“哦。”
他狐疑地将奚将阑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大概怀疑这两人同处一室,是不是做了什么超出横掌院认知的“龌龊”事。
奚将阑缓了一会,头疼终于好受许多,见横玉度欲言又止,微微挑眉:“你找盛焦有事?”
“嗯。”横玉度点头。
“有什么事,和我说就成了。”奚将阑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道,“他的事儿,我能做一半的主。”
横玉度:“……”
横玉度就听他在那吹,但见他如此好奇,觉得告诉他好像也没什么差别,便道:“我已答应温掌尊,此次秘境历练,准许天衍学宫的人前去,但只能是天级相纹的学生过去。”
此次算上「三更雪」秦般般,天级也不过五个孩子。
奚将阑愣了一下。
“你修为才刚恢复,暂时不要跑这一趟。”横玉度温柔地道,“明日一早他们动身去秘境,我负责送你回獬豸宗。”
奚将阑立刻道:“我不回獬豸宗!”
“行吧。”横玉度唉声叹气,“那你就待在诸行斋吧,总归我们俩都不好去拖他们后腿。”
“不不不。”奚将阑摇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我是打算跟去秘境玩。”
横玉度一口拒绝,操着老妈子的心,态度莫名强硬地数落他:“你相纹才刚找回来,正是需要温养灵脉的时候,何苦要去凑热闹?——你现在才什么修为啊,金丹有吗,没有?没有你还要去秘境,知不知道危险?”
奚将阑皱着眉道:“我有春雨剑,不必旁人保护也能自保。”
横玉度:“那也不行。”
“哥哥。”奚将阑故技重施,软趴趴地蹲在地上,手扶着横玉度的膝盖,又开始有事叫哥哥,“再说了六位哥哥全都过去,就这样我还能有危险,那他们岂不给诸行斋丢人?”
横玉度不肯让他去,那盛焦必然也是不肯放人的。
横玉度性情看着温柔,实则执拗得很。
他揪住奚将阑的耳朵轻轻扯了扯:“我说不行,那就不行,再多说一个字,小心我把你下在无灼身上的「换明月」给解了。”
奚将阑又蔫了。
但是经由横玉度提醒,他也才想起来,「换明月」还有大半个月的效用期,足够他制住盛焦,孤身跑去秘境玩。
奚将阑一改刚才的做派,安安分分开始喝粥。
他一静悄悄,横玉度倒是不太适应,狐疑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吗?”
“嘻。”奚将阑说,“哥哥怎么说话呢,我如此纯良,怎么会有什么坏主意?”
横玉度:“……”
见到他这副狡黠灵动的小模样,横玉度更不能将此时的他和记忆中那个冰冷无情的奚绝联想在一起。
回想起昨晚「望镂骨」的记忆,横玉度无声探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奚将阑的脑袋。
奚将阑还在那傻笑着喝粥。
横玉度将另一碗醒酒汤留下,打算下午再来寻盛无灼商议正事,划着轮椅前去其他地方送醒酒汤去了。
奚将阑对横老妈子无私的同窗爱和操不完的老妈子心表示强烈的尊敬和敬慕。
目送着横玉度离开,奚将阑兴冲冲地将春雨拿出来:“盛焦现在毫无灵力,今晚趁机会你带我离开诸行斋,咱们去秘境玩。”
春雨:“……”
奚将阑和春雨商量完,哼唧着喝粥畅想彻底逃离盛焦后的美好生活。
一墙之隔。
盛焦撑着发疼的头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
他皱着眉摸了摸脖子,莫名觉得嗓子发疼发干。
可能是喝酒喝多了。
盛焦也没多想,下意识地抬手招天衍珠,手指刚一动才后知后觉自己正在被「换明月」封住灵力。
奚将阑第二次用「换明月」困住他灵力时,没过多久天衍珠便悄无声息恢复灵力,如常运作。
但如果要操控珠串主动飞回来,还是需要恢复灵力才行。
盛焦蹙眉,正要将手收回时,却见指尖一股灵力牵引着在外面淋了一夜雨的天衍珠,呼啸着从窗户飞进来,一阵叮铃作响缠在手腕上。
盛焦一愣。
他已彻底恢复灵力。
「换明月」的效用连半个月都没撑到,便彻底失去效用。
盛焦也未声张,悄无声息地将天衍珠藏起。
外室隐约传来奚将阑哼小曲小调的声音,听起来今日心情似乎很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