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空气焦灼地堆挤在一起,街边梧桐树无精打采地垂下头,即便烈日已经蒙上夕阳的薄纱,邹市的温度却依然没有下降。不过热浪没有减少人们的热情,肉联厂刚刚下班,邹市街头热闹非凡。
邹市的邮局是一座偏西洋风的建筑,是几十年前留下来的老房子,墙皮有剥落,但依然气派。
邮局的门打开,一个年轻女人飞奔而出,险些撞上路人,却来不及道歉,又继续向前跑去。
恰好,险些被撞的两人正巧认识女人,她们低声议论道:“那是谁?是沈棻?”
“看她穿的土气衣服,一看就是农村人,就是她。”
“她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听说那件事了?”
“什么事?”
“哎呀,你傻呀,夏挽柔的事啊!夏挽柔调到她老公的部队去了,以后俩人就要朝夕相处了!”
“夏挽柔……咦,她和盛谦知,不是曾经好过吗?我记得是夏挽柔甩了盛谦知,盛谦知才和沈棻结婚的吧,现在盛谦知都是团长了,夏挽柔是不是后悔当初甩了盛谦知了?”
“所以我说,沈棻惨了!”
夏挽柔三个字,随风飘进沈棻耳中,沈棻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改变。她竭尽全力,奋力迈动双腿,只为速度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沈棻一路跑进肉联厂的家属区,此时家属区还都是成排的平房。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小院,沈棻明明马上就要见到想见的人,她反倒减慢速度,停在门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中渐渐含了热泪。
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她跳江之后不但没死,反而回到了八十年代!
沈棻用手擦去额头的汗,很想快些进门,看看她的孩子们是否平安,可心底却又有害怕恐惧的声音,她怕这只是一场梦。她踌躇徘徊着,下意识走到门前,抚摸铁门上的两位门将。
十几年后的邹市,这样的铁门不多见了,这样的平房也不多了。
正值炎夏,烈日的能量一退却,大家伙便搬着板凳坐到各家门口乘凉。一手摇蒲扇,一手捧西瓜。有几人见到沈棻这一举动,“噗嗤”笑出来,接着低下头窃窃私语。
“盛家儿媳妇是傻了吧,怎么摸上大铁门了?”
“可不是,都从村里嫁过来多少年了,还没适应邹市的生活?唉,她也是命好,家里条件一般,爹妈还搞离婚那一套,她竟然还能嫁到盛家。”
沈棻回过神,听到他们的议论。
又来了,又和上一世一样。
不同的是,这一回沈棻不但没有因此自卑,心底反而有几分宽慰。
这起码说明重生的事是真的!
沈棻看向说话之人,是一个光头大爷。沈棻认识此人,此人最喜欢和胡同里的大爷大妈聊各家各户的八卦,大到哪家媳妇和哪家小伙子走得近,小到哪家哪户买了一袋盐,他都能翻出来再三咀嚼。
曾经的沈棻,最害怕的人就是他。沈棻是村里人,心里本就自卑,被他念叨得越多,沈棻就越内向、自闭。
可如今沈棻已经死过一次,感受过冰凉的江水灌入肺腑的窒息感,那时的她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该死,她得活着!她还年轻,还有可以挽救的人生,起码,她还有孩子!
沈棻定了定神,冷笑一声,凉凉地看向他,“如果真羡慕,你也可以嫁。”
大爷一怔,手中蒲扇慢悠悠地停了。
他们以前也议论这些事,毕竟闲来无事,整条胡同就沈棻最特殊,只有她一个外地乡下人。而且这姑娘一直唯唯诺诺的,和大家伙说话时都不敢抬头看他们,就是知道她不会反抗,所以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像现在这样当着他们的面说不客气的话,还是头一次。
大爷微恼,“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我是男人,还要嫁到你们盛家?我是你的长辈!”
“是吗,”沈棻勾唇讽笑,“看您这么羡慕,还以为是您想嫁,您要是想,我就给盛谦知去个电话,您别客气,这点儿小忙我还是愿意帮的。”
大爷:“……”
让他、让他嫁人?!老天爷,他能选一家更有钱的不?
沈棻说完,也不等大爷有所反应,便一鼓作气推开家门,走了进去。
此时的她已结婚七年,丈夫盛谦知常年待在部队,她随婆婆和未娶妻的小叔一起生活。除此之外,还有她的三个孩子。现在,沈棻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见到孩子们。
她正要回屋里看孩子,婆婆唐雪梅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
唐雪梅不同于一般不识字的老太太,她是上过学,有知识有文化的,甚至就连衣着打扮都是高雅的。早些年,她是资本家的小姐,家里有钱供她读书。后来她因成分不好,嫁给盛谦知的父亲后便一直躲在家里,前两年盛谦知的父亲去世,唐雪梅就成为盛家的“老大”,负责一切事宜。
有文化的唐雪梅,不太喜欢沈棻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儿媳妇。
在她心中的儿媳妇,起码得是夏挽柔那样的,可惜盛谦知和夏挽柔的缘分不够。
见沈棻满头大汗,唐雪梅眉心一拧,不太高兴。
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在城里生活这么多年,还是连稳重都做不到,遇到一点儿事就急急火火,丢盛家的人。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伸出手,“拿来。”
唐雪梅要的是盛谦知刚刚邮来的生活费。
盛谦知在部队已是团长,部队里没有开销,盛谦知每个月都会往家里邮钱。通常情况下,他会邮两份,一份是孝敬唐雪梅的钱,另一份邮给沈棻家用,大头都在沈棻这里。
不过这钱,从盛谦知离家开始,沈棻就没拿到过。
每次都是她取了钱,就直接交给唐雪梅。
以前唐雪梅总说沈棻不会办事、不会管钱,连分清工业票都费劲,去趟供销社都会迷路,所以顺理成章地收了经济大权。沈棻本就害怕唐雪梅,加上担心自己做错事会惹她更不高兴,于是每次都乖乖把钱交给她。
搞得沈棻和盛谦知结婚十几年,家里都没什么存款,就连女儿想买古筝,都要去求唐雪梅。
不过这是以前,现在的沈棻留了心眼,面不改色道:“还没到。”
说完,沈棻便往自己屋里快步走去。
唐雪梅一怔,她还没见儿媳妇对她如此怠慢过,竟然敢不等她把话说完,就跑回屋了?
“没教养!”唐雪梅气恼道,“谦知当初若是娶了挽柔,盛家哪会乱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