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着神龛的厢房外传来“嗒嗒”的脚步声,仿佛走路之人是用跳的方式前进的,众人都看向屋外。
只见一个仆妇低垂着脸,手中托着一个青瓷盘,盘中放着几把折扇。
仆妇开口道:“客人们在主人妹妹水问的屋子做什么?主人请各位到前厅去,说是支付报酬的时候到了。”
吴荷拉住仆人问道:“听说沫水男君斩杀相柳的事情在此地流传甚广,老人家,你能不能详细说说?”
没想到老妇人却瞬间变了脸色,道:“沫水男君可不是什么为民造福的好人,他出生不好但是得蒙女君垂爱,几乎飞上枝头变了凤凰。女君从小深居闺阁,知书达理,又是修炼的天才,十岁起就一直闭关,是人中之凤。女君的父亲嫌他落魄,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因此提出取得相柳头颅才能迎娶女君的条件。”
仆人阴恻恻一笑,几乎和吴荷脸对脸,道:“人啊都是想攀个高枝的,有野心不如说出来。遮遮掩掩不好,拿个道貌岸然的理由掩盖自己的目的更不好。”
凌霄子捋着自己的胡须,呵呵笑道:“原来如此,释冰不喜欢供奉男君,她妹妹寄人篱下还要偷偷祭拜,这不就遭了姐姐的毒手了么?这个心肠恶毒的女人,怪不得夜夜噩梦缠身呢。”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从仆人对一个人的表现可以推断出主人的态度。这仆妇似乎在宅子中的仆人中地位不低,她对沫水男君似乎不屑一提,从她的表现也可以推想释冰的态度了。
可是……陈洗砚转念一想,妹妹死后释冰就算不亲自来,也一定会派人查看她的屋子,这座神龛不可能现在还保存的这么完整并且有打理的痕迹。
前厅之中,已经新换了一架屏风,隐约有个人影斜倚在屏风后的美人靠上。
释冰开口,声音中透露着慵懒:“诸位要是还没有想好要怎么付报酬的话,不如就来买我的湘妃竹扇吧。夫君南下采买竹枝,途中多艰险,我在家中也要为他分忧才是。这几把扇子就请大家品鉴品鉴吧。”
说完她便拍拍手,自有几个小丫环捧着托盘走到众人面前。
扇骨本身呈现蜡黄色,而扇上的花斑红中透金,往往两个花斑连在一处,很像难见的重瞳目。
这是湘妃扇中难得一见的“蜡底红花”纹样的扇子,属于扇子中的上品,价格大约也是不俗的了。
释冰笑道:“客人们是一定要付报酬的,所以你们谁来买第一把扇子?”
见众人并没有什么动作,于是释冰道:“这价格也许有些为难各位客人了,那么谁能说出湘妃泪洒斑竹的故事,我就把第一把扇子以普通的价格买给你。”
楚辞的故事流传甚广,众人又都是修道之人,大多知晓。但面对以普通价格买扇子的诱惑,众人还是不敢贸然去碰她手中的扇子。
突然有一个声音,如振玉石,温和清正:“湘君南下巡视,亡于苍梧之野。娥皇女英听到这个消息后,泪洒于湘江,眼泪落到竹枝上,就成了湘妃竹。”
他说的较为简陋,然而释冰没有再提什么特别的要求,将扇子以市价的一半卖了出去。
幼青眼尖,已经看见这人白衣的领口处绣着一株怒放的绞紫花,不禁沉思起来。
绞紫花是修士中三大家族之一紫荆的标志,之前族中也有不少能人飞升,但近几年几乎没有再出这样的人才了。
规则中并没有提到修士家族中人不能参与,但他衣上的花纹却又很好辨认,简直像是故意露出来一样。
不止她一个人发现了领口处的异常,这个男子也许感知到了四周不够善意的眼光,于是道:“我叫宗三陌,是紫荆的弟子,不过此次参与禁区,族中的长老也并不知道我在这里。”
宗三陌交了底,人群中还是有许多审视打量的眼神,他也没有在意,径直摇着折扇出了厅门。
释冰冷笑道:“没买扇子就想走么?天下倒也没这样便宜的事情!拦住他!”
原来先前那自称驱鬼人的男子看着宗三陌走了,也要走出厅门,却被门口的仆妇拦住了,他大喊道:“要钱没有,命倒是有一条!”
陈洗砚站的离释冰最近,听见一句细不可闻的回答:“那倒也行。”
仆妇不在阻拦那人,他跨出厅门的那一只脚停住了,像一块被拧干了的破布一样挂在他身上,然而那股奇怪的力量并没有就此停住。
只见他整个下半身都被拧成一条麻花状的东西,他立刻倒地,双手往下|半|身乱抓,大喊道:“救我,快救我……”声音止于他的头被拧成麻花的一刹那。
这无形的力量不仅将驱鬼的男子拧成了麻花,也将众人的心拧紧了。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个不会术法的弱质女子,没想到都看走眼了。
她竟有弹指间使人灰飞烟灭的力量,那让他们买扇子什么的也许只是戏弄一下他们后再收网的意思吧。
看来不买扇子也许是出不了这道门了,陈洗砚于是率先解下腰上的琅轩玉佩,交给释冰。
释冰哼了一声,道:“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姑娘不用买了,多谢客人照顾小女子的生意。”
先前盘中的十八把扇子强卖得只剩一把了,释冰打开那把扇子摇了摇,作扶额状,道:“小女子头疼,大约是妹妹她要来了,诸位用过饭就回房间吧。”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湘妃竹扇已经到了每个人手中,突然发生的死亡事件让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丫环们点了灯,为众人端上饭食,此时太阳已经坠落到地平线以下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屏风撤掉了,坐在上首的释冰拿筷子搅着碟子中的小菜,托着腮道:“姐姐对你们也太好了,还准备了这么精细的饭菜,可惜她自己这会儿吃不到了。”
凌霄子正盘腿坐在小几前,闻言答应道:“是还不错啦……”话没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站起来,巨大的力道带翻了小几,上面放的的菜洒了一地。
“等等你是妹妹,不对!你……你叫什么?”
“释冰”拖着雪腮,朝着凌霄子笑道:“我叫水问呀,仙长不知道么?”
她语调轻浮,充满挑逗意味,听着的人都浑身酥麻,现在不信的人也信了七|八分,这水问举止轻佻,与端庄的释冰明显不是一个人。
此时一种恐惧堵占了人们的心房,好像有一张磨砂纸在他们柔软的心脏上摩擦。
刚吃进去的东西在在座的十七人口中都像变味了一般,当下众人都不敢停留,各自回了房间。
夜里屋子中不点蜡烛,是全黑的。陈洗砚,幼青分坐桌子的两头,谁也不说话。
陈洗砚端起了托盘中的茶壶,又放下,道:“今天每个人说话似乎都自相矛盾,互相不成立,我们甚至不知道那一条是真的。”
幼青单手托着头,道:“没错。禁区中有一部分人视沫水男君为救世主,而宅子中的人认为他是个伪君子。释冰说妹妹只在夜晚她的噩梦中出现,按照水问的意思,她和姐姐一起掌控身体,似乎释冰有白天的使用权,而她可以在晚上使用身体。”
陈洗砚无聊地将一套茶具中的五个茶杯举起又放下,动作之间,发出磕托磕托的声音。
“现在没有办法断定谁说的是真话,但按照神龛的提示,很可能都与斩杀相柳这件事有关。”
他继续说道:“释冰或是水问应该拥有瞬间致人死命的力量,但我猜她们自己也受到某种限制。那个人不买扇子跨出前厅,应该就为她们的力量提供了用武之地吧。”
想起那人的死状,二人都心有余悸。
随着呆在禁区中的时间增长,禁区中不可抗的、脱离控制的因素就会越多,他们必须尽早找到使沫水族产生心魔而陨落的真实原因。
幼青问道:“她强卖给我们扇子,也许这扇子会有什么特别的作用。我似乎有预感今夜会发生什么,大概不是好事是坏事了。”
陈洗砚正盯着她的眼睛,这屋中一丝光亮也无,他们唯一能看见的就是对方的眼睛。
他终于不再碰桌上的茶具了,对幼青道:“你去床上休息一会吧,我夜里总要醒来十几次,就在桌边打打瞌睡吧。”
幼青不好推辞,靠在榻上,在黑暗中摸索着放下帘子,枕头里散发出来的已经不是自己殿中那种带着苦味的清香,而是普通的,平常的布料气息。
陈洗砚多日失眠,眼窝下常年是一有点阴翳的,今天不知怎么,心中十分平静,不一会就睡去了。
扇子被放在屋内一个最不起眼的地方,这时随着两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似乎起了一些变化。
湘妃竹扇骨上的泪斑像水一样荡漾着,层叠的红花每一圈都舒展开来,发出金色的光芒。
一只重瞳鸟从扇骨上站立起来,刚开始有些不稳,翅膀也舒展不开。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张开了自己的翅膀,翅膀上长满了大一倍的金色重瞳。
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透过墙壁的裂缝,可以看到一只金色的重瞳眼睛。
站在扇骨上的重瞳鸟侧过了头,视线从靠在桌上的陈洗砚移到幼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