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夏奈第一次对安室透说出超出客人与店员的范围之外的话语。
这是一种邀请。
安室透知道。
安室透也知道，他现在并不是降谷零，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咖啡店店员与新人侦探。
他不应该与降谷零的交际圈有过多的往来，这不仅会导致自己的任务失败，更有可能会连累到自己一直以来想要保护——事实上也因为需要保护而不得不分离了五年的妻子。
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夏奈的。
可是面对着现在应该还是自己妻子的夏奈的邀请，降谷零依旧还是和五年前、以及五年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他无法拒绝。
“咖啡已经冷了。”
他摆出属于安室透的笑容，用属于安室透的语气和降谷零的态度向夏奈提出了建议：“我给您再换一杯吧？”
“我知道让店员坐在客人的位置上聊天不合适，我可以换去吧台那边。”
夏奈提起包，示意安室透可以将这个桌子上的餐具全部收走：“不过咖啡就不用了，我怕晚上会睡不着，可以给我来一杯薄荷柠檬水吗？”
薄荷叶在咖啡店里不算罕见，无论是作为甜品和饮料的点缀，还是作为夏季饮品的一部分，这都是必要的材料。
不过在听见夏奈提出要多放些薄荷叶的要求时，安室透多少还是有些意外。
他记得夏奈从前虽然偶尔也会喝咖啡，但都是作为提神用的，并且每次都会放牛奶和砂糖；她喜欢吃甜的，尤其偏爱奶油蛋糕和布丁；她在夏季偏爱蜂蜜柠檬水，可从来都不会加薄荷。
这五年来夏奈的口味似乎发生了极大的转变，若不是熟悉的面容以及她使用了他们结婚前的姓氏，安室透几乎都要以为自己遇见的是长相相似的人。
或者是贝尔摩德试探他身份的变装。
他送上了加了双份薄荷的柠檬水，在询问夏奈并不介意他完成手里的工作后，便一边清洗着他们刚才使用的餐具，一边同夏奈搭话。
“津岛小姐喜欢薄荷吗？”
“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已经习惯了吧，”夏奈想了想，“而且薄荷……安室先生不觉得它是一种很矛盾的植物吗。”
昔日的降谷零已经习惯了夏奈偶尔会冒出来的奇思妙想，现在的安室透依旧能够跟得上她的节奏。
他没有对夏奈的话语感到匪夷所思，只是好脾气地询问她的理由。
一如多年前夏奈口中的降谷老师。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明明做成薄荷糖就能够提神醒脑，可是薄荷茶却又能安神助眠，不是很奇怪吗？”
夏奈捏着吸管上下戳着杯中的薄荷叶与柠檬片，让两种味道能够融洽地混合在一起，“明明都是同一种植物，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两面性。”
“唔，这还真是问到我了。”
安室透看起来有些苦恼，可他的语气依旧是轻松的，手里洗着茶杯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一瞬：“不过通常来说，这样的情况会有这么几种可能性。”
熟悉的嗓音与语气，让夏奈不顾形象地伏在干净光洁的桌面上，侧过头看着那人的侧颜：“哦？”
他仿佛回到了当年给夏奈补习的家庭教师的状态，不疾不徐地给出了一些参考答案：“或许是剂量不同，或许是温度变化，也有可能是成分的问题。”
“唔……”
夏奈发出了像是在思考的声音，不过看她的样子显然并不是特别能接受安室透这样的说辞。
“那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呢？”
“比如说？”
安室透关掉水龙头，将滴水的餐具稍作擦拭后放到一边晾干，他用毛巾擦了下手，一扭头就看见全无形象地伏在桌上的夏奈。
眼前的人与多年前那个穿着白色斗篷的高中生重叠在了一起，今天的夏奈没怎么化妆，没有被化妆品修饰的面容反倒更符合安室透记忆中两人初见时的形象。
再怎么以安室透的身份伪装，本质上还是降谷零的他，心中还是因为这一画面而柔软了一瞬。
夏奈见对方忽然朝自己这边看来，忙不迭地坐直了身体。
时隔多年，她终于再一次体验到在补习时偷偷开小差打量降谷老师的侧脸、却被对方忽然回头抓包，只能忙不及地坐直身体假装自己是认真听讲好学生的感觉。
安室透大约也想到了过去的这些小事，不过他还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只能强忍住险些溢出的笑声，故作镇定地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比如说，其实提神和安神本质上都是舒缓神经的体现？”
“所以即使是矛盾的，但从本质上来说，其实也可能是同一件事的不同表现？”
夏奈顺着安室透给出的答案陷入了思考。
大约她最近太需要无关相亲与感情的话题，所以不过是随口提起的无聊感想，在安室透的配合之下她倒也有了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也有可能是这样的感觉——仿佛是在和她的降谷老师对话的感觉实在是太久违了。
所以即使知道眼前的人不是降谷零，她也还是忍不住想多聊几句。
哪怕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聊，她也希望能多说一些。
“人也好事也好，本身就存在着不同的侧面，看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结论也会不一样。”
夏奈：“这是正论呢。”
可惜她本身也不是什么正统派，加上身边还有一位最讨厌“正论”的前辈，这些年耳濡目染之下，夏奈觉得自己距离正论也越来越遥远了。
夏奈的回答是安室透没有想到的。
多年前的津岛夏奈不会在她的降谷老师面前表现出自己不合众的一面；而多年后的降谷夏奈在面对与丈夫相似的陌生人时，反倒没了从前的拘束。
“津岛小姐不喜欢正论吗？”
安室透还没有忘记两人此刻的身份。
但是在听见夏奈的回答后，安室透忽然意识到他如果能够忘记自己现在是谁就好了。
“大约是因为，有时候正论不会让所有人都幸福吧。”
意识到这个回答有些感性，夏奈连忙垂下视线避开了安室透的目光，她吸了口面前的饮品，方才涌起的那些零星的暖意也被加了薄荷的冰水一并压下。
吸管搅动着玻璃杯中的薄荷叶柠檬片与碎冰，冰块与玻璃杯触碰发出咔咔的声响。
安室透没有说什么，却不知道夏奈在搅动冰块的同时，也将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一并搅散。
所谓的正论从来没有给她带来过任何幸福。
一次都没有过。
夏奈与安室透的对话进行到这里便有些继续不下去了。
他们其实都有满腹的疑问想要问对方，比如夏奈的婚姻、比如安室透的身份。
可无论是双方的熟悉程度还是此刻的气氛都不适合说那些更隐蔽的话题，两人只能将这些问题隐藏在心中。
在夏奈的那杯薄荷柠檬水即将见底时，沉静了许久的风铃又先后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响，从烈日下躲到吹着冷气的店内的是附近的上班族和jk，而他们的到来也预示着波洛咖啡店午后的高峰即将开始。
安室透心中叹了声气，知道自己今天大约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原本只有两人的店内逐渐变得热闹，安室透虽然还能在几桌客人之间从容应对，但也不似之前一样有能够与夏奈闲聊的余地。
事实证明安室透的猜测和对夏奈的了解都是正确的。
看见安室透逐渐变得忙碌，夏奈果然也不愿再在这里继续久留。趁着安室透终于应对完这一小波客人，她也提着自己的手包来到收银台前。
安室透将打印出来的收银条交到夏奈的手中，附上一句热情却止于礼节的话语。
“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惠顾，津岛小姐。”
“今天和安室先生聊得很愉快，”夏奈接过收银条随手塞到钱包中，大约是意识到他们的聊天其实也没有那么的愉快，夏奈连忙又补上一句。
“您泡的咖啡也非常美味。”
安室透闻言，露出了与波洛美味的食物一并为附近jk所津津乐道的笑容。
“您喜欢就好，期待您的下次光临，”夏奈看不出这个笑容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还是单纯的营业笑容，就听见对方又继续说道：
“我会为您准备美味的咖啡的。”
这一次夏奈没有再接话，她只是冲着安室透点了点头，便拉开那扇厚重的木门。
室外的温度依旧高得惊人，与拥有着舒适冷气的店内宛若两个世界。
夏奈被阳光刺得有些快睁不开眼睛，她不由地向后看了眼，隔着被分割为小方块的玻璃，她仿佛看见安室透还站在收银台的位置，那双天蓝色的眼中还映着她的背影，而他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因为她的离去而敛起。
夏奈沉默地收回视线，转而走向了停车场。
波洛咖啡店的咖啡的确非常美味，但是很可惜，她想她接下来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会再来这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