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佩穿着一身淡黄色的齐胸襦裙,外头罩着一件透明轻纱质地的薄衫,手中拿着棋谱,在院子之中一边看棋谱一边绕圈漫步。若是外人瞧着这样的模样,怕是丝毫想不到苏佩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妾室,只当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书香小姐。
折叶手里面拿着新泡的茶水,将其放在了院子里面的石桌上面,随后就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自家的小姐。若是不说话,不见着大人的时候,自家小姐还是温温婉婉的样子,让人一眼就能觉出出身高门大户的气质。
其实这苏小姐除了对大人从不展颜,对自己这样的下人是极好的,不会动辄打骂,还动不动就会赏下来一点东西。
想到这,折叶的小脸皱了皱,双唇也不自觉地抿了抿。哎苏国公府的那一场谋逆大案,实在牵扯太大了,天之骄子一下子从天上掉进了泥潭里面,苏小姐也实在是可怜。
瞧出了折叶这小姑娘的出神,苏佩手里面拿着书,慢慢地绕到了折叶的身后,用手中的书轻轻地敲了一下折叶的后脑,唤回了折叶飘忽在云端之上的思绪。
“小丫头,在想什么呢?”
折叶羞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低下了头,“折叶没有想什么呢”
苏佩勾唇一笑,这一笑倒是和甄诺有三分相似,都好像是春日的暖阳,暖化了冬日的寒冰一样。“你这个小丫头是藏不住事的,你可以直接告诉我。若是能帮的,我都会帮你的。”
说完这话,折叶还没有说话,苏佩倒是自恼了起来。还当自己是苏家的二小姐吗,自己如今只不过是甄诺的妾室。如果真的和折叶论起来身份,似乎还比不过,如此有什么资格对折叶说一个帮字。
给别人虚妄的希望相当于对别人残忍的伤害
折叶自然没有苏佩想得这么深,看见苏小姐的神情一下子恹了下来,还以为是自己没有回话让苏小姐不悦了。折叶连忙摆手,向苏佩表示道:“刚刚折叶在想小姐”
苏佩没有生气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折叶的肩膀,随后坐在了石凳上面。折叶立刻低着头给苏佩倒上了一杯热茶。
苏佩浅浅地喝了一小口,就抬首对着折叶露出了一个笑容,温声道:“你刚刚是在想我什么事情?”
折叶抿了抿唇,看着苏小姐,还是没有将自己刚刚心中对苏小姐的惋惜说出来,别平白添上苏小姐的忧愁。
看到了折叶眼中的为难,苏佩也不打算逼问,朝着折叶招了招手。折叶慢慢上前,下一刻,苏佩就轻轻地拉住了折叶的手腕。
苏佩低着头看着折叶的手腕与自己的手,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对折叶说道:“我姓苏,但这里是甄府,这里是甄诺的天下,不是我的家。”
“我与甄诺是仇人。你现在是我的侍婢,甄诺是你的大人,我知晓你在我与甄诺之间夹着分外的为难。但是我真的不能不恨甄诺。”苏佩抬头对上折叶的眼睛,轻轻地拍了拍折叶的手。“我从不会将侍婢当做是我的仆从,你我本就是一样的人,你不用害怕我的。”
苏小姐的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的,折叶这个自小被父母变卖换钱养弟弟的人一下子就受到了感染,金豆子一颗一颗从眼眶之中掉了出来。
苏佩赶忙拿出了自己的巾帕递给了折叶,随后从石凳上面站起身来。背过身去,继续说道:“你在我的面前不必如此谨小慎微的,是我对不住你。”
听到苏佩说到这,折叶彻底忍不住了,一下子跪在了苏佩的面前。“折叶并不属于甄大人,甄大人将折叶调到玉清筑的时候,就对折叶说过,折叶的主子是苏小姐,从来不是大人。折叶会一直守在小姐的身边,伺候小姐的。”
苏佩立刻将折叶从地上扶了起来,双目之中带着愧疚,“我与甄诺之间迟早需要清算,我不一定能保住你。”
“折叶是小姐的人。”折叶的双眼澄清,坚定地望着苏佩。
苏佩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自从那日的交心之后,折叶对于苏佩的称呼直接从苏小姐变成了小姐,显得亲近了许多。
此刻,折叶手中拿着一封翠青色的拜帖放在了苏佩的面前。“小姐,又有一封您的拜帖。”
自从上回有了荀伯伯的那一次见面,甄诺没有多说什么,但也不代表甄诺没有在外面对荀伯伯做什么。苏佩实在是不忍心为了自己心中的仇恨将荀伯伯给牵扯进来,承受甄诺的迁怒。
如今又看见拜帖,短短半月,就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苏佩没有直接将这拜帖打开,反而是问起了折叶,“这是谁家的?”
折叶笑着回答道:“送拜帖来的人说是将军小姐。”
将军小姐苏佩一下子就想到了顾子君,连忙将桌上面的拜帖拿在了手中。里面的字迹龙飞凤舞的,极富有个人特色,就是顾子君写字的风格。叫人看不懂的才是最好的书法,最能卖钱
天王盖地虎,小鸡炖蘑菇,苏家小妹见一面。
拜帖上面只有这三句话,直接让苏佩一下子笑了出来,还是从前的那个顾子君啊。
“这份拜帖我接下了。”苏佩对折叶说了一声。随后吩咐折叶取来了纸笔,直接用娟秀的字迹写下了在哪里相聚的时间。
递交给折叶,“你交给门房,让门房直接送到顾将军的府邸去吧。”甄诺的眼线这么多,与其让她去查,还不如自己做得光明正大一些。
折叶点了点头,拿着回帖立刻转身出去了。
想到顾子君,苏佩今日的心情好了许多。顾伯伯虽然是一名武将,但也是战场上面的儒将,顾子君作为顾伯伯唯一的女儿,更是自己唯一的闺中密友。当时顾子君随父亲远赴边疆的时候,自己拉着顾子君还拉着甄诺说了一夜的话,最后还在甄诺的怀里面哭着睡着了
甄诺
苏佩撇了撇脑袋,将甄诺的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之中划出去,努力只去想顾子君。
谋逆案发生的时候,顾子君已经和顾伯伯去边疆三年了。若是顾伯伯在京师的话,按照顾伯伯与爹爹的交情,加上顾伯伯耿直的性格,怕是也会牵扯进谋逆案之中
也所幸顾伯伯带着顾子君去了边疆,躲过了这回的灾祸。
一别三年,顾子君周身的气度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好像染上了沙场上面悲凉的气氛。这是顾子君给苏佩的第一感觉,她,变得与她的字不一样了
顾子君叫了一大桌子的菜,随后招呼着苏佩坐下。
“苏伯伯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边关得知这件事情,与父亲得到旨令赶回京师已经晚了,实在是对不住你。”顾子君注视着苏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相信我父亲一定是清白的。”
顾子君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声音却和苏佩一样坚定,“我也相信苏伯伯一定是清白的。”
顾子君与苏佩是多年的好友,除去伤心的话题,忆起从前能说的话很多。期间顾子君也会自主地去活跃气氛,但好像怎么都回不到从前了,毕竟当初一般不会是两人见面,中间往往会有一个甄诺在
估摸着天色,还有出来的时辰,顾子君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一脸郑重地注视着苏佩,问道:“你告诉我,甄诺是不是变了?”
终于直接谈及了甄诺,苏佩心里面的那根弦一下子就崩断了,“如今的甄诺变成了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是我苏佩,是我苏家的仇人。”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苏佩简直是咬牙说出来的。
顾子君近日来也一直被边关的事情困扰着,而且自己父亲最近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家中无子,女儿也当顶起半边天。顾家有忧虑,好友还是如此,顾子君也没有安慰的话了,只能轻轻地拍了拍苏佩的肩膀。
“我觉得甄诺不是那样的人。”
这是顾子君最后对苏佩说的话。坐在回程的马车上面,苏佩的脑海之中一直回荡着这句话,手中的巾帕被搅得皱皱巴巴的,不知道心里面作何它想。
回了府,苏佩还没有走到玉清筑就看见了在玉清筑门口候着的甄诺。身上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将整个人的身姿都衬得修长。
苏佩看也没看甄诺一眼,径直跨过门槛,走进了玉清筑之中。甄诺的话堵在了喉咙口里面,看人儿马上就要进屋,甄诺终于开了口,“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进去?”
苏佩往前走的动作顿了顿,脑海之中立刻回想到了顾子君的那句“我觉得甄诺不是那样的人。”
苏佩没有说话,今日实在是不想和甄诺一起用膳。
没有得到苏佩确实的回答,甄诺就算是心中再想,也没有直接跨过玉清筑高高的门槛。今日苏佩见过了顾子君,按照顾家如今的近况,子君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对付荀正谊之事只能快,不能慢。甄诺扬声,“今日,你让我进去,你绝不会失望。”
苏佩听到这话的时候终于回头看了一眼甄诺,瞧着那郑重的样子,看起来说得话不像是作假。苏佩回过头,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折叶接受了这样的小小指令,连忙快步走到了甄诺的面前,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
甄诺走进了屋内,看了看屋内的摆设,随后朝着折叶挥了挥手示意其下去。折叶不为所动,还是像一个木桩子一样杵在两人的中间,根本不打算听从甄诺的命令。
折叶这么听阿乖的话,也好
甄诺服了软,声音放软,“今日我与你说的事情一定会让你满意,所以请你让折叶出去一下,最多一刻钟。”
苏佩看着甄诺,闭了闭眼睛,折叶会意,福了福身子就退了出去,并为两人关上了门。
甄诺摊开了一只手,静静地注视着苏佩,“将永元拿出来。”
苏佩像是小刺猬一样,瞬间用尖刺将自己保护了起来,一脸防备地看着面前的甄诺。“这毒药是我自己的要的,是我自己要杀你,与旁人无关。”
荀正谊啊荀正谊
你这个老狐狸将阿乖这个小白兔骗得团团转
“拿出来。”甄诺的声音软软的,样子也完全不见生气的模样。
确实,甄诺并没有生气,只是想要让苏佩将毒药拿出来。
苏佩冷冷地看着甄诺,还是将藏起来的毒药瓶子拿了出来。
甄诺看着这毒药,自嘲一般地轻轻笑了笑,一脸正色地对苏佩说道:“日后,你不要再见荀正谊了。”随后单手打开了瓶塞,当着苏佩的面一下子昂首将瓶子之中的毒药喝了下去。
苏佩一脸震惊地看着服毒的甄诺,随后一把将瓶子从甄诺的手中打落在地上。瓷瓶瞬间在地上碎了一个四分五裂,里面已经没有了一点毒药的影子。
苏佩的眼睛瞬间通红了起来,看着地上的碎片,再看向甄诺。
苏佩一下子走到了甄诺的面前,双手拽着甄诺的衣领。
苏佩无声地看着甄诺,满心都是吐出来吐出来啊心中是如此,但终究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甄诺将苏佩的手慢慢从自己的衣领上面移下来。深情地注视着苏佩,“永元有五年的蛰伏期,我的命已经交给了你。日后你好好吃饭,莫要再胃口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