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昆剧团迎来新一轮演出,云倾烟作为其中一员需要耗费不少时间演练和配合,因此外面的工作暂时搁放下来。陆宅那边她暂时不会去,刚好也能避开陆默臣。
各方面的缘故让梨园变得比从前热闹不少,他们演练的时候,来熟悉环境的演员们会在旁边观摩,东西未必能学到几分,就当看个氛围。
隔三岔五,仍然会有人来劝说云倾烟去做女主角的替身,都被她一一拒绝。
看得玉师姐颇为眼馋,“他们演员的工资真的好高啊,替身演几场戏就赶得上我们一年的收入了。”
报酬固然不菲,但云倾烟有自己的原则,始终拒绝,态度很明晰坚决。
“各有因缘莫羡人。”云倾烟说。
“你不是缺钱吗?”玉师姐提醒,“这个钱不赚白不赚啊。”
她不说话。
“其实你不用端着架子,赚钱要紧。”玉师姐好心劝道。
在她看来,云倾烟是最缺钱的,那么就不该拒绝这份酬劳不错的外快工作,其他人想要还求之不得呢。
云倾烟并没有被说服,还和往常一样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尽管梨园老旧破烂,远没有音乐剧和演唱舞台华丽繁荣,但它有自己的品格和问话传承,只要她还有一口饭吃,是不会放弃将这份文化传承下去的。
至于演员什么的……之前上大学的时候就有人找过她做演员,酬劳十分丰厚,但她那个时候就拒绝了,更何况现在已经在梨园扎根了。
这几天云倾烟心无旁骛地和同台师姐妹演练,对外界的传闻不理不睬,顾息也一直没有找过她,两人本来就若即若离的关系似乎在宁语的到来走向了终点。
云泽维持身体营养的药物吃完后,云倾烟忙里抽空,去医院打算给他再取一个疗程。
挂了主治医生的专家号,她将云泽近些天的状况给主任讲了一遍,大毛病没有,小毛病无法避免,偶尔的头疼是必然的。
主任表示理解,给她看了几例国内外关于这个病的手术治疗成功的案例。
手术虽然未必就是一劳永逸,可云泽一直维持这个情况也不是办法,他还小,还有很多的未来和可能,万一他脑子里的肿瘤长大,或者在中考高考的时候突发癫痫的话,那都是不好的后果。
往更坏一层面思考,万一过个几月病情突然加重怎么说,他这种肿瘤是复发的,生长周期难以预料,监护人最好尽快做决定是否手术。
云倾烟耐心地听着,“我打算下个月看看能不能带他手术。”
这个月实在太忙了,再加上云泽有月考,姐弟两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可以。”主任点头,“能尽快就快一点吧,咱们也是为孩子着想,他的情况还算好了,上回病房里有一个小孩意外摔倒,大出血,没能急救回来。”
医生不一定是为了吓唬人,是稍微地做一下提醒。
云倾烟胆子小,反反复复琢磨一下,知道是时候拿定决心了,必须下个月做手术,她可不希望云泽也发生那样的意外。
云泽这孩子顽皮,万一在学校里玩玩闹闹,磕着绊着的后果比普通同学要严重得多。
她拿着单子去自助机缴费,看到不小的数额时,微微吸了口气,拿出手机付款的时候,却被告知银行卡被冻结。
试了三两次依然没成功。
后面的人在催促,云倾烟只能暂时退下来,看着手里的卡,好久的迟疑。
这张卡是顾息给的,一直用来给云泽看病,她没有更换过,这样更方便查看账单,方便以后还给他。
他之前说卡里的钱够他们姐弟两下半辈子的开销,随便她花。
现在却被冻结了。
云倾烟存疑,又去人工服务台尝试,仍然没有任何的作用,她想用自己的卡支付,发现额度根本不够。
她的工资用于平常的生活开支和云泽的教育辅导费,有时候还会入不敷出。
加上先前赚的外块钱应该够这次的药钱,可惜她没有带在身上的习惯。
云倾烟在医院长廊无助地站了会,看着形形色色路过的人,有大妈一手拿着药一手抹着泪说一年的农收还不够买药钱,也有大爷在收费处徘徊许久最终和她一样没能付款而离开的。
饶是在医院久了,再看到这些也还是触目惊心。
云倾烟还是给顾息拨了电话。
许久,那边接通,传来的是一个女声。
不出意外,是宁语接的,她一点都不惊讶云倾烟的电话,嘻嘻笑道:“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云倾烟说:“能不能让他接电话。”
“你想说什么,我可以替你转达。”宁语相当得意,“毕竟,我现在宣布你们两个分手了,我才是他的正牌女友。”
情敌在洋洋得意地炫耀感情,嘚瑟于上位。
这些却都不是云倾烟想要的,她低声:“他借给我的卡被冻结了,我想问问他怎么回事。”
“哦,这个啊。”宁语说,“是我让他冻结的,怎么了?”
“你?”
“是啊,不然你觉得我真的很大方,让你花我男朋友的钱吗。”
这层逻辑没毛病,但云倾烟现在有难处,她深呼吸一口气,“宁小姐,我没有和你抢男朋友的意思,如果你们复合的话,我可以安静地退出,但是……我现在需要很需要钱,我可以写欠条……”
“这样吧。”宁语爽快得答应,“你给我做替身,我不用借钱给你,我直接给你钱让你弟弟治病。”
云倾烟噎住。
宁语对这件事坚持不懈了。
“你为什么一定非要我做替身呢。”云倾烟实在不解,“你完全可以找其他人。”
“首先,其他人没有你像我,而且会唱戏。”宁语说,“其次,你不是喜欢做替身吗,我让你做个够咯。”
说白了,就是报复。
那狂妄的口吻,分明是在恃宠而骄,仗势欺人。
“你自己好好考虑吧。”宁语耍猴似的,“你现在情况特殊,最好不要和我对着干,不然以后有你罪受的。”
云倾烟攥着手机,许久的沉默。
无助,无奈,还有不甘。
“中央气象台预计从下午六点开始新一轮的强降雨……”
车在电台,主持人标准普通话汇报着当前天气,话没说完,前方的挡风玻璃上噼里啪啦掉落雨滴,细细小小的,砸下去的声音却贯彻双耳。
乔秘书规规矩矩开着车,感慨气象台的不准确,说早上要下的雨,拖延到现在才稀稀落落下来。
原本这车要载两人去梨园听曲的,因为气象不好,陆家老太太的风湿病犯了,来不了,只有陆默臣一人过来。
上回来听大可说是孝顺地陪老人家,这次就有点不明所以了,做秘书的十分好奇,又不敢问出口。
陆默臣安恙坐在后面,借座椅后的悬浮台操控屏幕查看股市,外头的雨势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过一会儿朝前面问一句:“宁家大小姐这次回来,给顾氏助一臂之力,产下好几支股都上涨了。”
乔秘书毕恭毕敬回答:“他们两家如果强强联手,日后应该是会捆绑发展的。”
对那两家而言是好事,不过顾家一直不太看好宁家那大小姐,这事一直搁放。
实际以顾家现在的情形来看有点坐吃山空,拆东墙补西墙,自身难保,还有傲气嫌弃别人。
到梨园后,屏幕自然关了,看了眼灰砖青瓦,石板错杂的院落,陆默臣没忘记自己这次过来的目的。
本来奶奶是应该陪同一起过来的,因为身体缘故落下了,老人家在他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得向云小姐赔礼道歉,老人家不知道他们之间起的什么冲突,只知道自己那长孙性子混,肯定是把人得罪了,要他给重新哄回来了。
怕陆默臣不愿意去听那无聊的戏曲,陆老太还让乔秘书给跟着。
乔秘书看到自家主子到梨园后已经轻车熟路地过去,怀疑陆老太的吩咐有误,他没看出来这位爷有丝毫的“不情愿”,反倒很主动地去过去了,生怕晚上半分。
这回的贵宾席坐有不少人,其中不乏演员,说是为演戏来这边适应环境的,但一眼看去,昏暗的茶桌前,个个脑门上印出手机的光亮。
乔秘书走在陆默臣的前头为其领路,抵达之后主动拉开座椅,然后扫一眼周围,低声提醒:“陆公子,左边第三排是顾少和他的女朋友。”
宁家大小姐是来陶冶情操的演员之一,她出现不足为奇,而顾息则是作为陪客。
他们显然也不是来听曲的,交头接耳,行为亲密,个个醉翁之意不在酒。
陆默臣眉目看不出情绪,安然坐下。
听说这晚有云倾烟出场。
贵宾席上,等了又等,却没看到那道倩影。
两盏茶都到底了,仍然不见主持人喊话。
直到听见相隔两桌那边的窃窃私语。
都是和他们一样的困惑。
“怎么不见云小姐?”
“特意为她买的票,她怎么不来?”
“听说是有点私事,不能演了,让别人替场。”
“这?这不是虚假宣传吗?”
“人家这票根上没写说是云小姐,不过是之前拿她做封面宣传罢了。”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看出来也是生意人,闲来无事来听曲的,曲子不一定听得懂,但人是能看得见的。
本着宣传而来,却没见到本人,都有点被欺骗的感觉。
生意人向来都是忽悠旁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自己被忽悠了。
成资本家的耻辱了。
陆默臣摁了摁眉心,还算是有耐性,让乔秘书去问问。本来想着等云倾烟上场,给老太太录一段视频,这倒好,人都没见到。
不一会儿乔秘书回来,小声告知,云倾烟在后台,没在台上。
“她不是招牌吗,梨园是不想要演出费了,不把她供出来?”陆默臣淡淡问。
“他们说今晚的表演不在云小姐的擅长范围里。”乔秘书想了想,“但我听旁边人说的是,云小姐得罪了人,日后几个月可能都不会有演出。”
陆默臣皱眉:“谁?”
“顾少和宁小姐。”乔秘书犹豫,“有人说是私人感情纠纷,也有人说是云小姐不服从领导管理。”
总之说法不一,被埋葬是真的。不然梨园先前还用云倾烟的杜丽娘形象做宣传广告,到演出这天又将曲目换成无关紧要的《张协状元》。
前几日,那姑娘指不定夜以继日的演练,结果连个上台的机会都没轮到。
现在指不定有多失望。
偏生她又不擅表达出来,再难过,也只是默默承受。
终于,陆默臣所剩无几的耐心消失殆尽,漠漠然扫了眼不远处的那二人。
“他们两个是活腻了么。”
语气缥缈,甚至云淡风轻。
捏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却泛起苍白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