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容原是要走,但见陆恒并没有过来,只是转道去了后头的倒座房。
“我现今有了身子,他不常在房里,”余晚媱解释道。
沈玉容面上隐有羡慕,“我怀孕时,就搬出了主卧。”
余晚媱很诧异,但又不好问,她被王家休弃,显然在那里过的很不好。
“再有两日,我准备回青州府,”沈玉容低声道。
青州府是她母亲的本家,想来她被王家休了,在沈家也待不下去,这才打算回外家。
余晚媱想挽留她,被她抢先一句,“表嫂不必劝我,其实被王家休弃,我虽难过,但总好过被王承修打死,何况我现在还有茹儿,以后日子再难熬也有她陪着我。”
余晚媱看她眼中有光,便没再劝,只道,“记得到了青州府,给我们回信报个平安。”
沈玉容又笑,“表嫂还是先别操心我了,你都有三个月身孕了,这孩子一个月比一个月大,要早点备好它穿的肚兜、开鞋裤、梢子之类的,尤其是百子衣,我知道表嫂针线活好,要是能给孩子做件百子衣,往后它穿身上,百邪不侵,一辈子平平安安。”
余晚媱眉头松软,“我记下了。”
沈玉容和她又说了会子话,瞧她精神不济,便起身告辞了。
余晚媱心想着,她得做好一个母亲该做的,即便她现在没有多少感触,也不能短孩子一件百子衣。
屋后的纱橱有响动,她翻身看过去,正见陆恒挑了珠帘进来,手中还拿着卷宗,她有些怔,“爷怎么进纱橱了?那里太窄,容易憋闷。”
陆恒将卷宗放下,“孩子穿的衣物府里有绣娘在做,你只管将养着,其余的不用担心。”
从知道她有孕的这一个月下来,陆恒虽然仍对她维持着冷态,但对她的照顾却是愈加贴心。
余晚媱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他是爱重她,他只是看在她腹中骨肉的份上才这般的。
余晚媱轻嗯了声,没说做与不做。
陆恒低眉望她,这一个月的细心调养,她长回来了些肉,许是怀孕的缘故,总觉得她整个人越发娇柔,像融在水里的玉,光眼看着便觉得羸弱。
陆璎在桃花台说的话,他在刹那间也动摇过,可陆璎话里的诱导性太强了,生怕他听不出来,那杀手是余晚媱派去的。
他曾误会她很多次,这回不可能再那么蠢笨了,只有抓到那个杀手,才能发现真相。
他俯身下来,掖了掖被角,道,“再过些日子,你父亲和哥哥就能脱罪了。”
余晚媱心尖急喜,手足无措的攥住他手指,强压着声轻轻道,“爷说的都是真的?”
陆恒的视线从那葱□□秀的指尖瞥过,缓慢嗯着。
这一声嗯后,余晚媱的眼睛肉眼可见红了,再控制不住情绪,急促的笑着,旋即便落泪。
这是喜极而泣,陆恒的指腹抹掉她脸侧的泪水,张开手臂将她抱住。
余晚媱滞了滞,最终将脑袋枕在他肩侧,揪紧他的衣袖,跟他细细说道,“谢谢您。”
她想她还是有盼头的,她可以在深宅大院做成的牢笼里继续坚持着。
——
沈玉容在半个月后离开了陆家,由陆恒遣人走水路护送,在四月底回到青州府。
这半个月,也是陆璎过的最不顺心的日子,傅氏送来的两个教习嬷嬷极其严苛,每日要学许多规矩,教习嬷嬷无时无刻不盯着她,就是在夜间歇息也是这两个婆子亲自看守,陈氏倒是来看过几回,她偷偷跟陈氏倒苦水,可陈氏一心只想她快点被英国公府认回去,只叫她好生听话,务必跟着嬷嬷做,这往后毕竟要当英国公府的嫡女,那里的规矩和陆家又不同,还是提前学着,后头才不用丢面子。
陆璎在陆家虽为陈氏的养女,可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便是陆恒都不曾对她说过重话,如今却叫两个嬷嬷这般教训,连陈氏都叫她忍耐,她再有怨气,也只能憋着,可是那两个嬷嬷就像不让她好过一般,她已经很认真的听从训规了,她们仍然能从她身上找到各种错处。
什么站姿不端正、行走时步伐太大以及其他她觉得无伤大雅的小毛病,都被嬷嬷们挑出来,一遍又一遍的重新来过。
她连哭都不敢,还被嬷嬷说她学规矩太慢了,英国公府里的主子基本学上三个月就能从容自如了,只有她还是磕磕跘跘,这出错那出错,直用了近五个月时间,才勉强让嬷嬷们满意。
再说另一头,陆恒花了近一个月时间,查清了江南盐商江朝的来路,这人原本只是个落魄长工,靠着打零工讨生活,后来偶然来到江都,进了陈二太爷府上做花匠,江朝此人极其伶俐,不久就攀上了陈二太爷的嫡长子陈宣,之后又跟着陈宣经商,阴差阳错下入了盐业,后来一发不可收拾,自此在江南盐商里打出了名。
大雍有二陈,这陈二太爷和京里的陈大太爷乃是一母所生,陈家原是富商,在各地商行都有他们的人,但是陈家从不碰盐业。
积聚了好几代人的富贵,终于到陈大太爷这一辈有了其他心思,陈家分家后,陈大太爷和其夫人给自己儿子陈肃捐了个闲官儿,陈家是商人之后,最懂人情往来,陈肃做官后很快就混开了,从大前年开始,他被圣人委派到江南做了地方盐政,谁都知道这是个肥差,但是谁都知道陈家有钱,就是圣人每次南巡都会下榻陈二太爷府上,能迎天驾,可见陈家有钱到什么程度。
这江朝和陈家的关系太过耐人寻味,陈氏又嫁给了陆韶安,陆恒调查这些都没有声张,一时府中还如寻常时候太平。
又过一个月,监察御史终于从江南回京了,胖了一圈,跟圣人直言江南私盐案并没有可疑之处。
彼时陆恒刚从署衙回府,带着一身疲惫,在进屋时还是放轻了脚步,情不自禁踏进里间,即见余晚媱坐在软榻上,一针一线的缝百子衣,那件小衣裳上面绣了许多小兔子,甚是可爱,桌几上头的篮子里,还有做好的小鞋、肚兜之类的。
她低着头,神色温和恬静,自他入内,便像是进了最让他舒适的避难所,他的心里眼里都只能看到她。
或许他对她不仅仅只有那点龌龊肮脏的念头,也应该是有些许爱怜的,要不然他怎么会荒唐的觉得,和她一起白头偕老、养儿弄孙竟也是种美妙的事情。
余晚媱忽然放下小衣裳,蹙着眉抚到鼓起的腹部,陆恒急忙走近,“怎么了?”
余晚媱摇摇头,“它动了。”
陆恒的喉咙微动,不由探手去,掌下的小生命在极有力的动着,实在太神奇,他难得在她面前露出浅笑,“过于调皮。”
余晚媱怔了怔,将眸光垂下,嗯一声,她卧床两个月,本来它若一直安静,她也可能一直没有什么感觉,可这几日它总动个不停,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她怀着的孩子是活的,她有时候会悄悄让它别动,它也会很乖巧的安分,但更多是不听她的,她在和这个小生命的不断对话里,终于对它生出了做为母亲该有的爱意。
陆恒的手过了好一会才撤开,对她道,“不是说了它的衣裳不用做吗?”
“我想给它做好衣裳,”她轻声道。
陆恒抿住薄唇没再多说,留了句注意身子,便转进更衣室去。
秀烟在他后头进屋,瞧余晚媱手里还拿着针线,便抱怨道,“您快别缝了,可别熬伤眼睛。”
余晚媱笑了笑,“这有什么的。”
“您就是心大,那会您给世子爷做裘衣,熬了好几个大夜,世子爷也没穿上几回,白瞎了您的心意,”秀烟叽叽咕咕道。
她说的飞快,余晚媱想拦都没拦住,只好道,“你少说些没用的。”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陆恒换一身朝服从更衣室出来,他朝她们看一眼,主仆二人立时噤声,好在陆恒没发火,抬步出去。
她们才松了气。
陆恒出来后,心下放平,那时他得知,那件裘衣只是她顺手做的,心底着实不适,没想到也是丫鬟挑拨离间,正像秀烟说的那样,他确实辜负了她的心意。
只能以后慢慢弥补了。
他轻快着脚步,乘马车绕道去英国公府接了顾明渊,两人一同入宫面圣。
直到凌晨,陆恒才回府,余晚媱还睡在梦里,两手抱着自己,他杵在床边停了停,将她的手捋直,摆正她的睡姿,随后换下衣衫,沐浴后躺到她身边,满心安宁。
与此同时,宫中圣人暗调锦衣卫入江南密查,至当年七月中回京,查出江朝贩卖私盐确属事实,他能拿到多余的盐引乃是由江南盐院的盐课司做门路,余家是被他伙同盐课司陷害的,只因江朝想独占余家的引岸,这才使出了毒招,串通私盐贩将船开到余家的引岸,再叫缉私营来抓人,人赃并获,余家人当真是被冤枉的。
陆恒随后着手放了公示,余家无罪释放,只是这个案子又被踢回到都察院,先前的监察御史被免职,陈家竟没沾到一点脏水。
大理寺不能再插手此事,陆恒只能暂时按捺住,等那批犯人复审到他手里才能再审谳。
这么忙忙碌碌过了八月,英国公府向陆家递来消息,在八月十五这天,将两家的事情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