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暗恋》
文/半江夏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二零一五年。
八月底,川北的慕夏来势汹汹,苏羡音站在树荫下,发丝间发痒,整个后背已经汗湿了。
她皮肤白皙细腻,经太阳晒后,脸颊轻易浮起一层红晕,喉咙发干,手头有没有任何片状物品,她用手掌空扇了扇,热浪还是从脚底一层一叠地浮起来。
她快不行了。
她看了眼脚边的银色32寸硬拉杆箱,已经能感觉到这箱子化作一座大山压在自己脊背上的窒息感。
搬不动了,还是等救兵吧。
她叹口气。
若是平常,这箱子对她来说倒也没那么可怕。
她自己的东西其实不多,往常这箱子,她顶多装满半边。
但如今,箱子里另一大半的位置还装着室友蓝沁的东西,甚至在最后合箱子的时候两人要靠着合力坐在箱子上才勉强能拉上拉链。
重量可想而知。
大一升大二,苏羡音所在的那栋宿舍楼翻新装修,这一整楼栋的女生都要在新学期搬入川北新校区新建成的宿舍楼。
旧校区离新校区不算远,也就三条街的距离,苏羡音搭了个的士不过几分钟就到了。
但关键是新校区安保措施很严密,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入。
而从校门口走到苏羡音要搬入的宿舍楼,她拉着拉杆箱足足走了将近二十分钟。
暴晒在太阳底下。
而更坏的消息,则明明白白写在蓝沁的脸上。
蓝沁的高丸子头已经不似出门时的形状,几缕发丝散下来,显得她整个人十分狼狈。
她看见苏羡音了,叉着腰小跑着过来,一边喘气一边说:“苏苏,我去前面看了看,宿舍楼只有两部电梯,一部故障了在维修,另外一部——”
蓝沁回头看了一眼蜿蜒似山脉的排队队伍,努了努嘴,说:“喏,如你可见,已经山路十八弯了,怎么办?”
苏羡音吸了口气,说:“我们住在六楼。”
蓝沁理解,却皱了皱眉:“所以?”
“咱们走上去?”
“别别别”蓝沁头摇得像拨浪鼓,捏了捏苏羡音触感软绵的胳膊,“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拿这箱子上六楼,明天体育课可请不了假。”
“我休息一会儿应该……”
苏羡音的话被打断。
蓝沁:“这样吧,我找个人,这种苦力活就该找个男生来,我叫姚达来帮我们。”
说完,蓝沁拿起手机,往外走了两步。
不过几分钟,蓝沁折回来,比出一个“ok”的手势,笑眯了眼,揽住苏羡音的肩膀,说:“搞定。”
……
等了几分钟,蓝沁脸色有点不太好,把手机塞到苏羡音手里,急匆匆说:“早上吃那蒸玉米好像有点坏了,闹肚子,我去一下厕所。”
蓝沁手机上坠着的hollekitty挂坠在苏羡音手上晃啊晃,沉甸甸的,她问:“手机都不带了?”
蓝沁一边小跑,一边回头喊:“裙子没有口袋,我马上回来!”
苏羡音只好把手机又揣回兜里。
她在树荫下等了一会儿,自己手机被她玩得发烫,电量红色预警,只好又揣回背带裤口袋里。
手头没有事可做了,蓝沁还没回来,她正踮着脚尖看宿舍楼前的排队队伍到哪了,蓝沁的手机在手中振动着。
她低头看一眼,是一个陌生的没有备注的号码。
正在犹豫要不要替蓝沁接听。
身后落下一道声音。
“就是你吧?”
苏羡音心脏骤然停跳,随后,手掌心里振动的手机与踮起的脚尖成了两道阀口,电流就这样走遍她全身,浑身发麻。
蝉鸣很喧嚣,她脑袋也“嗡嗡”作响,此起彼伏。
这个声音唤起了她身体的某种机能。
她像是高三那年二模英语填错答题卡,慌乱无措下,满脑袋里飘着“我完蛋了”四个大字。
那道声音的主人迈开一步,走到她眼前。
“hollekitty手机挂坠”陈浔随意地指了指苏羡音手掌还在振动的手机,礼貌性地笑了笑,“你好,我是姚达室友。”
“他有点事,让我来帮你搬箱子。”
真的是他。
干眼症毫无预兆来临,苏羡音一遍一遍轻扇眼睫,盯着自己的脚尖,如游魂一般回应。
“哦,好。”
该说她叫苏羡音。
该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
她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喉咙发苦发涩。
比从天而降的大雨还令她惊喜,眼前少年的轮廓与她记忆的模样分毫不差,她用眼睛一寸寸度量,眼角酸涩。
“这两个是吧?”
陈浔狐疑地看去一眼,女孩个头小,薄薄一片肩,棕色的长发梳起一个马尾,脑后溜下一绺儿,软塌塌地贴合着后颈的弧度。
她很白,浑身上下白得近乎发亮,面色却潮红,让人疑心是中了暑气。
他没太在意女孩的古怪,拎起小箱子之后,作势又要拎起大箱子。
苏羡音掉线的理智终于回体,一时着急,声音高了一个小八度:“你就拿这个就行!”
她试图从陈浔手里拿走那个小箱子,却猝不及防碰到他的手,他手背的温度明明与她不相上下,她却像是被沸水烫到,肌肤相连的那块已经开始起泡,咕嘟咕嘟冒泡,仿佛在说:
苏羡音,你冷静一点。
“还挺沉这箱子。”陈浔略带调侃意味的笑了声,也没多想,就放下了小箱子,苏羡音一把捞起。
“嗯,东西塞得比较多。”
苏羡音跟着陈浔进了宿舍,在阿姨那登记的时候,她垂着眼睫掩住情绪,看着他一笔一划在纸上落下“陈浔”两字。
那是她曾经描摹过千百遍的名字,每一处落笔、勾画,都足够清晰到与她记忆中的画面重叠起来。
陈浔签好字,回过头时,肩头堪堪擦过苏羡音的鼻尖,女孩才像是刚回过神来,乖巧地垂下眼睫。
“走吧。”他看了一眼,语气淡淡。
……
“你也住六楼?”
搬箱子是件费力的事,陈浔拎着大箱子,手上的青筋暴起,可他似乎嫌这样的劳动太过乏味,很容易就找到聊天的突破口。
“也?”
“姚达没跟你提起过吗,我们宿舍也在六楼,我们在d4栋。”
“上次姚达说要带他同学来k歌,然后你社团有事,没去,是吧?”
“不是”苏羡音忽地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那……”
“到了”苏羡音自然地打断他,钥匙拧开房门,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新房间的气味扑面而来,她从陈浔手里接过箱子滑着走了两步。
-
宿舍一层的公共厕所没有空调,蓝沁走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浑身像在水里捞起来的一样,低下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又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她走到之前的位置,却没看见苏羡音,连带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也不见踪影。
正纳闷,摸摸裙子的边缘却又想起来自己手机交给了苏羡音。
“7楼是吧?那你自己肯定不行啊,这么热的天,别中暑了,我帮你吧,学妹。”
蓝沁正叉着腰,忽地听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再一转头,果然看见姚达腆着一张脸,正准备帮一个女生拎行李箱,笑得那叫一个没皮没脸。
蓝沁火气“蹭”一下就冒上来了,几步走过去,一把揪住姚达的耳朵:“我说你怎么回事啊?喊你干活半天不来,什么情况啊?”
姚达预备破口大骂而张开的嘴在看清下手的主人是蓝沁之时,立刻偃旗息鼓。
“我说祖宗,你先松手行不行。”
蓝沁撒手:“你看见我室友没有啊,帮没帮她搬行李啊?”
姚达有些摸不着头脑,没答上话。
蓝沁是看他哪哪都不顺心,直接从他裤兜里拿出他的手机,就要给苏羡音打电话。
之前的学妹看到这阵势,早就拖着行李箱走人了。
姚达叹口气,凑近去看,只见蓝沁轻车熟路地解锁他的手机,却在拨号页面停顿了很久很久。
姚达哈哈大笑:“傻叉,记不得人家号码吧?”
蓝沁气得踩他一脚。
他龇牙咧嘴:“还得是靠我。”
陈浔接起姚达电话的这一秒,苏羡音宿舍的房门忽地被敲响。
打开一条门缝,是隔壁宿舍的同学。
“羡音,我们宿舍洗衣机好像坏了?你能帮我看看吗?”
“好。”
陈浔骨节分明的手松散地捏着手机,一边垂眸听着,一边走动着。
刚好身影出现在那个同学视线范围内。
女生的八卦雷达立刻就报警了,眨眨眼睛问:“羡音,男——”
“朋友吗?”
最后几个字被苏羡音硬生生推出了门外,烫得她耳朵发红。
“不是。”
陈浔挂了电话,略微疑惑地皱了皱眉,看见苏羡音没有回来,门却敞开一个口。
他走出去,正好看到苏羡音走出隔壁宿舍。
女生一边扶着她的手臂一边说:“那也没办法了,下午我去阿姨那里登记一下约师傅维修吧。”
“嗯。”
两人看到陈浔,女生在看清他的一瞬间眼睛顷刻亮了亮,兴奋到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苏羡音的手臂。
陈浔走过来:“那我先走了。”
“好。”
苏羡音垂下眼睫。
陈浔走出去两步,想到什么,又侧身,随口问:“你们是,需要帮忙吗?”
……
苏羡音站在阳台上,人有些木木的,灵魂有些像被热气蒸出了躯体,漂浮在空中。
陈浔弯着腰,在检查洗衣机的排水管,他t恤后背透出汗了,眼神却始终专注于手下。
不过几分钟,他就站起身来,走到洗手台前洗手,一边说:“我洗个脸。”
“嗯嗯好!”同学答应得比苏羡音快了不止一秒。
他胡乱地用水抹了一把脸,侧脸线条凌厉,眼睛也像是水洗的一样,漆黑又清澈,有水珠从他发丝间坠下,同学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包湿纸巾。
“没有干净毛巾了,你用这个擦擦吧。”
“好,谢谢。”
陈浔一边随意地抹脸,一边交代:“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软管位置不太对,我给你调整了一下,你等下试试好了没,没好就再找维修师傅吧,我也不是专业的。”
陈浔说完往外走,同学站在苏羡音之前,感谢的路说了一路,最后又带点试探带点期待地说:“真的太感谢你了,要不我中午请你吃饭吧?”
苏羡音忽地抿了下唇。
看吧。
他永远有这种魅力。
能让人很快喜欢上他的魔力。
她正腹诽着,一抬头却撞进陈浔眼睛里。
空调的风正对着苏羡音的手臂,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别的女生在邀请陈浔吃饭,他却看了她一眼。
“不了,我还有点事,真是小事,不用放心上。”
……
苏羡音跟着陈浔出了门,陈浔却出了口气,仿佛摆脱了什么麻烦一般。
调侃道:“看来我不该多管闲事。”
提出帮人的是他,嫌人家太热情招架不住的也是他。
可他为什么要跟她说呢?
苏羡音没能说出这些话,只是体面地说:“那你还是做了好事。”
她往自己宿舍走,才发现陈浔没有转身走掉,反而是跟在自己身后。
她转过头疑问地看了他一眼:“?”
“钥匙丢在你宿舍了。”
气质玉成的少年摸了摸后脑勺,像个憨态可掬的大男孩儿。
拿到手机了,陈浔划开手机,看见姚达的微信。
宇宙达:【中午在二食堂集合,我带上我那个冤家同学没问题吧?】
宇宙达:【这丫非说我今天不够仗义,要我请她吃饭。】
宇宙达:【哦,还有她那个室友,应该就你今天见过那个。】
宇宙达:【ok?回个话。】
陈:【好。】
他回复完消息,将手机揿灭,从苏羡音的表情中得知她并不知道他们要一起吃中饭的这件事。
他牵动嘴角轻笑了声。
踱步到门口,手插在口袋里,定定地看向她,她忽地开口说:“你其实不是姚达的那个朋友蓝沁?”
!她忘了解释。
苏羡音大脑忽地一片空白,窗外空调外机运作,轰鸣声很长一声,却掩盖不住她慌乱的心跳。
“我也没说我是——”
她强装淡定地看了他一眼,又补一句:“你也没问我。”
嗯。
不心虚。
陈浔似乎觉得有意思,散漫地轻勾嘴角,没什么情绪地说:“成。”
“但是箱子也没搬错。”
苏羡音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了,迟来的羞耻与不可言明的紧张感忽地全部回归本体,她被涌动的情绪推动着,脑袋即刻短路。
做了她开学以来第一件最后悔的事。
她轻推着陈浔出了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背靠在门上,手紧紧按住胸口,窒息的感觉不容忽视。
而门的另一边,陈浔无辜地摸了摸鼻子。
他长到19岁的年纪,第一次被女生的门甩到脸上。
他眸光沉沉,看着门,忽地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