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谢影错愕的眼神,谢归途也跟着看过去。
方才房中昏暗,事态紧迫,他们都没有留意。此时谢归途才注意到,楚风临的唇上还有浅浅的一抹胭脂,看起来一副刚刚偷吃过的模样,偏偏少年的眼神中又满是单纯和无辜。
见状,谢归途不动声色地抬手,指腹轻轻在他唇上蹭过,替他把那点胭脂擦拭干净。
“师兄,怎么样了?”谢影是个憋不住话的性子,在一旁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抓住那害死樊公子的邪物了吗?”
可谢归途却摇摇头说:“害死樊四的并非是邪物。”
“不是邪物?”谢影一愣。那撞煞的场面他也见过,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那些抬棺材的家伙分明就不是活人。但对于师兄说的话,他又是无条件相信的,以致于一时间陷入了迷惑。
“樊公子不是被邪物所害,那还能是什么?”刚才常小姐分明说自己遇见了女鬼的。
然而谢归途只是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是他自己。”
没等谢影明白他这话的含义,谢归途已经看向了另一侧,礼貌地说:“常老板,等天亮以后能不能再请一些人手过来?”
.........
天亮之后,许多人一股脑地往城郊的坟地涌去。
路边有几个扛着锄头刚出门的农夫,好奇地看着那些争先恐后往这边跑的人,忍不住拦住了一人询问:“你们那么多人去坟地里头做什么?”
那路人行色匆匆:“说是要找一具棺材,只要是来帮忙的人,今天事成之后都可以去常氏酒铺免费喝酒。”
农夫们一听,也连忙放下了锄头。“还有这种好事?”
整个雁阳镇上的人谁不知道常氏酒铺的松花酿是为一绝,农夫们地也不种了,纷纷扔下了锄头,争先恐后地加入了找棺材的队伍。
这一带无人认领的荒坟空棺多的是,好在人多力量大,常老板找来了许多百姓一同帮助搜寻。
临到晌午的时候,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找到了找到了!”
众人连忙连忙围过去一看,看见了一具漆黑的棺材。从外表看来几乎和那只神出鬼没的送葬队伍抬着的那具棺材一模一样。
“仙君,是这个吗?”常老板带着谢归途过来看。
谢归途没说话,试着伸手去触碰那具漆黑的棺材。
可指尖刚要触碰到棺盖的瞬间,以他的指尖为圆心,棺盖上忽然浮现出来一圈又一圈的血红色咒文,犹如锁链一般将整具棺材箍得严严实实——
谢归途脸色沉了一些,摸出手帕擦了擦手。“她的棺材果真被人做了手脚。”
“师兄,现在应该怎么办?”谢影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两个师弟都长于剑术,但是对咒术一窍不通。
只见谢归途从腰间拔出了剑,用刀刃轻轻一蹭,划破了指尖,蘸着血在那漆黑的棺盖上龙飞凤舞地画了起来,很快产生了另外一个咒文。
“只要我的修为比施术者强,就能将原本的咒文覆盖。”谢归途道。他不信樊四能找到大乘境以上的修士来替他做这些龌龊事,原先的施术者多半是个半吊子的散修。
果不其然。那些血红色的咒文开始变得扭曲,似乎在努力躲避着谢归途刚画出来的那个咒文,一阵急剧收缩之后,原本的咒文终于消失不见了。
“其他人都站远一些,”谢归途吩咐两个师弟道,“开棺。”
楚风临和谢影依言上前,一人扶住一头,缓缓地将那沉重的棺盖抬了起来。
这时候,他们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鬼啊——!”其他人原本站在远处好奇地往这边看,看见白衣女鬼忽然出现,吓得纷纷往远处逃窜,只有少数几个胆子较大一些的,跑了几步见那女鬼没有追上来的意思,便停了下来,心有余悸地看着这边。
谢归途和她对视了一眼,轻轻一抬手,原本戴在腕上的那串白色琉璃佛珠就滑到了手中。他将那串微凉的佛珠握在掌心,注入了稍许灵力,开始为女鬼超度。
女鬼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多谢各位。”她远远地朝他们众人行了一礼,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渐渐开始消散。
在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忽然看向了谢归途:“我还有最后一求。如果可能的话,替我找找孩子的下落。”
此时女鬼的脸色已经逐渐红润,恢复了一些朝气,不再是苍白干枯。
谢归途看着她的模样,忽然间觉得有点眼熟。但他一时间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了,只能说:“我一定尽力而为。前辈,您的孩子可有什么特征?”
女鬼欣慰道:“多谢。虽然我一眼都没能见到他,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但我怀有身孕时已经是上境修为,想来那孩子应该是天生就有灵核的。”
谢归途微微颔首:“好。”
天生灵核的水灵根,屈指可数。这样的条件也足够了。
在女鬼即将消散的前一刻,常家小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她已经听说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看着那道几乎完全透明的身影,向她行了一礼,然后默默地捧出了自己提着的一包东西。
那里面是一些金银玉器,都是她的嫁妆。
常小姐沉默地把这些东西放进了那具棺材里。
直到那道白色的身影彻底消散,众人又重新围了过来,找了块地方重新安葬了她。
.........
一行人回到常氏酒铺门口的时候,已是傍晚。
路面上的那些四处飘荡的纸钱已经消失了。
常老板站在大门前,神清气爽地撕下了休业的告示,宣告众人:“常氏酒铺重新开业了。”
他从库房搬出了一坛又一坛的美酒,宴请帮忙的百姓。
“仙君,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就留下来一起喝酒吧?”常老板热情邀请。
谢归途却说:“我们就不留了,麻烦给我们装一些带上。”
“好好好。仙君,你们要多少酒?”
谢归途把手里的酒葫芦和酒钱一同递了过去:“把这只葫芦装满就够了。”
“就这一只酒葫芦吗?”常老板接过酒葫芦掂了掂,却坚决不肯要那酒钱,“仙君,说好的以后都请你们喝酒,不收钱的。而且这么小的葫芦,恐怕连半坛子酒都装不下吧……”
谢归途笑而不语。
一刻钟后。
常老板还在焦头烂额地往那只酒葫芦里灌酒。
师叔那只酒葫芦可不是一般都酒葫芦,虽然看着小,可实际上跟个无底洞似的。常老板哼哧哼哧地往里面灌了足足十几坛酒,这才堪堪装满。
而此时的葫芦里装满了酒之后,有了十几坛酒的重量,沉得吓人,常老板用两只手都抱不起来了。
谢归途使了个眼色,楚风临已经乖乖上前,单手把那只酒葫芦提在了手里。
常老板看得目瞪口呆,也不知道那区区一个少年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力气。
谢归途把酒钱搁在了桌子上,对满头大汗的常老板道:“多谢。”
.........
三人回到北斗剑派的时候已是夜晚。
走到偏院门口的时候,谢影已经打了九十九个哈欠,挥手道:“师兄,明天见。”
谢归途也说:“明天见。”
时间不早了,偏院的弟子们都已经就寝,四周一片寂静。料想师叔大概也已经睡了,谢归途便想着等明日一早再去送酒。
回到了院子里,谢归途让对楚风临道:“你先去沐浴更衣。”说完,他自己进了厨房。
楚风临心知师兄是又要做宵夜给他吃了,美滋滋地答应了。虽然不知道是吃什么,但只要是师兄做的,不管什么都好吃。
这两日舟车劳顿,楚风临在泉水中泡了一会儿,感到无比放松。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依稀闻到了某种香味,这才站起身来,穿好了衣服。
回到院中,谢归途恰好把宵夜盛了出来。
“之前说好请你吃盏蒸羊的,没吃上。”谢归途说道,“我在镇上买了点羊羔肉。那家店没开门,师兄自己做给你尝尝吧。”
鲜嫩的羊羔肉放在蒸碗里,佐以葱姜蒜和料酒,再封上碗口,用小火慢慢焖熟。做法不算复杂,胜在食材新鲜。
一揭开盖子,香味和热气就扑面而来。
“喝点酒吧?”谢归途说着,从师叔那酒葫芦里倒了两杯酒出来。
他本来以为楚风临完全不会喝酒,但是看这小子一杯合卺酒下肚,还是生龙活虎的,想来应该是能喝一点的。
“今天辛苦你们了。”谢归途举杯和他碰了一下。
楚风临连忙摇头:“应该的。”
谢归途笑笑,把口中含着的半口酒咽了下去。
他手肘支在桌上,慢慢地晃着手里的酒杯。
“妄行,你好奇吗?”
“嗯?”楚风临黑亮的眼睛看向他,“师兄,好奇什么?”
谢归途垂眸看着手中的酒杯,微微一笑:“你不想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
楚风临好不容易才把幻境中看见的画面赶出来自己的脑海,被谢归途忽然这么一提,那些旖旎的画面和下流的想法又统统全跑回来了。
“师兄……”少年的声音几乎带上了一点央求的意味,仿佛在求他不要说那件事了。
月色下,楚风临的眼睛很亮,态度异常的坚决:“那些都是幻境,都是假象。我绝不会做对不起师兄的事。”
谢归途和他对视了几秒,不知想起了什么,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少年的脸颊,温声哄他说:“嗯,师兄也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