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槿有些担心进宫的孟季廷, 她让墨玉领着丫鬟将她在东跨院的东西搬到星辉院去,自己则在孟季廷外院的书房, 在这里焦急的等着他回来。
孟季廷是在中午时分才回到宋国公府的。
青槿看到他, 连忙迎了上去,问道:“爷,没事吧?”
孟季廷一路上脸色都十分沉重, 见到青槿,对她点了点头,进了书房之后, 便让青槿给他研墨,他要写一封书信到雍州。
青槿一边研墨一边问孟季廷:“现在皇宫的形势是不是很不好?”
孟季廷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青槿担心起了宫里的四皇子:“那四殿下……”
孟季廷一边写着信一边道:“他在两个多月前被陛下禁足在明仪宫, 至今仍未被放出来。他如今待在明仪宫,只要不出去不被人拿住把柄,就暂时是安全的。就算是皇后, 也不能随意动一个禁足在宫里,不犯任何错误的皇子。”
但青槿提起的一颗心始终难以放下来。
这时,孟承晖从书房外面走了进来,对着孟季廷拱了拱手:“爹爹。”
孟季廷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去继续写字,随口问道:“去哪儿了?”
孟承晖道:“最近京中形势不好,我去叮嘱族中的叔叔伯伯, 让他们约束好家里人, 最近不要到外面乱走。”
孟季廷对他点了点头,对他道:“你做得很好。”
孟季廷将信写好后, 叫来承影, 对他道:“让人快马加鞭把这封信送到雍州去, 让送信的人小心身后的尾巴。”
承影点了点头,对孟季廷道:“爷放心吧!”
又过了一会,宋国公府陆陆续续有不人上门求见,赵王、徐大爷、卢垌等等。
青松也来了,来了之后抱了抱青槿,微笑着对她道:“没瘦,也依旧那么漂亮,还好。”
六年不见,青槿也想念这个哥哥得很,青松如今更加成熟稳重,身上已经有了中年人的从容。他这六年又官升几级,如今已经是正五品的殿前司虞侯,在殿前司的位置仅次于指挥使和副指挥使之下。
青槿也笑着问他道:“嫂嫂和三个侄儿还好吗?”
青松和张银珠在这六年期间又添了一个女儿,取名庄苑苑,如今膝下共二子一女。
青松“嗯”了一声,道:“他们很好,慎儿甚是想念你这个姑姑,你嫂子也常念叨着你。”
青槿与青松并没有相互问候太久,青槿出去领着下人准备了茶水点心端了进来,知道他们有事要谈,正准备下去。
孟季廷却叫住了青槿道:“槿儿,你留下来一起听。”
然后又吩咐承影:“承影,去外面守着门,不要让人靠近。”
屋中的人微有些惊讶,转头看着青槿,就连孟承晖都有些惊愕的抬起头来,看着她。
青槿一开始也有些吃惊,但跟着便屈了屈膝,道了声是,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其他人惊讶之后,脸上便恢复如常,然后与孟季廷谈论起了京中如今的情形。
“陛下是否已经被皇后和崔贤妃控制住了?”
卢垌看着孟季廷道:“如今朝中这样怀疑的人不少,但是现在皇宫里外都被侍卫司的人控制着,所有人都靠近不了勤政殿,也探不了里面究竟如何。现在又有黄安为崔家和符家背书,任何勤政殿里面出来的旨意都是通过黄安口述,但究竟是不是陛下的旨意,谁又能清楚。黄安跟随陛下身边几十年,其他人就算有所怀疑旨意的真实性,也不敢质疑,朝中毕竟还是明哲保身的人多。”
孟季廷抬头看向青松,问道:“陛下从前最信任的是殿前司,后来为何全是侍卫司的人”
青松道:“国公爷这六年不在京中,有些事情或许不清楚,陛下这两年敏感多疑,常幻觉有人要害他。但是岳父查来查去,查不出任何刺客的踪迹来。既然查不出,便也只好如实禀报,陛下便觉得岳父办事不力,渐渐便不再信任岳父。”
“半年以前,陛下有一日半夜受惊,突然从勤政殿惊跑出来,指着里面说有刺客要杀他。岳父进去护驾,但在勤政殿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只有宫人内侍跪在地上簌簌发抖。他带着人将皇宫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刺客的身影。但陛下非指着勤政殿说里面有刺客,且刺客还没走,就在他眼前,让人马上将他杀了。可所有人都没看到陛下口中刺客的影子,岳父又不忍用无辜的人顶罪,只能实话跟陛下说没有人,陛下认为岳父在包庇刺客,跟刺客是一伙的,革了岳父指挥使的职,从此改由周善掌管的侍卫司护卫御驾,并且加强了勤政殿中的守卫。”
赵王点了点头,对孟季廷道:“这件事倒是真的,因为这件事,皇兄还杖杀了不少勤政殿的宫人内侍,连黄安都受了训斥。近两年皇兄脾气暴戾,常有幻觉,宫中为此被皇兄处死的宫人内侍不少,他只信任周善父子。”
说着赵王又恨起来,道:“周善为了讨好皇兄让自己重新起复,进献了那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丹药。皇兄常出现幻觉,就是从他沉迷于丹药开始的。这个周善真的是该死,这么多年,皇兄待他周家不薄。”
青松又接着道:“还有个不好的消息,岳父被革职之后,殿前司由副指挥使韩庶统领,而韩庶现在已经投靠了崔家。”
“如今侍卫司、殿前司两衙禁卫均在崔家和符家的掌控之下,皇城司明哲保身,皇兄如今的处境恐怕十分危险。”赵王心中十分担心。
徐大爷沉思道:“你说这崔家和符家现在究竟想干什么?”
赵王瞪了他一眼:“这不是很明显吗?他们想要谋反。”
“我知道,这么明显的事情我难道看不出来。我是想问,她们谋反必是想要拥立三皇子,但她们准备如何扶三皇子登基。”
“就算他们掌控了侍卫司、殿前司,但他们并不掌握其他地方兵权,没有陛下的传位昭书,三皇子登基名不正言不顺,他们就不怕各地方军群起攻之,三皇子这皇位又能坐稳几天。”
孟季廷道:“矫造传位昭书。”
孟季廷皱起了眉,突然想起了西梁和北罗最近的异动,又缓缓开口道:“矫造传位昭书的同时,若边境又突然起了烽烟,拖住了地方军回京的脚步呢?”
赵王等人都很快反应过来,惊讶的望着孟季廷:“你是说他们跟外族勾结?”
孟季廷点了点头。
“近半年,西境和北镜的布防图接连被泄露,西梁和北罗均在我边境有所异动。我回京之前,雍儿在大燕和西梁交界的地方,刚截获了一批西梁士兵扮成沙盗运送的兵器,这批武器却是从我大燕流出去的东西。”
赵王拍着桌子大骂:“这些人,连勾结异族这样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若让他们执掌了我大燕,我大燕的百姓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崔家和符家应该全部拖出去诛九族,写在史书上受万世唾骂。”
卢垌闭着眼沉思,跟着又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道:“假如我是崔家和符家,如今侍卫司、殿前司已在我的手中,皇宫内外和陛下亦在我的掌控之下,孟大人手上有兵权但却远在边境,远水救不了近火。用圣旨将大人召回京中立刻困住,然后矫造圣旨拥立三皇子登基。同时与外族里应外合,让边关起战事,拖住地方大军。再狠一点,在打仗时扣下军饷粮草,让他们空着肚子去打仗,损耗大人的兵力。等战事打完,三皇子登基早已成了既定的事实,将士疲惫,大军消耗过甚,甚至大军还能剩下几人都未可知,到时就算是神武军,也已经无力回天。”
“但现在,崔家和符家并没有动大孟大人,其中他们必还是少了什么东西,使得他们暂时无法这样做。”
只是他现在还猜不透,他们现在还在担忧什么而不敢动手。
赵王看向孟季廷:“不管怎么样,现在要解京中之困,我们手上得有兵。”
“我已经写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到雍州,让张尉带三万人乔装成普通人先悄悄回京。至少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二十日他们才能到达上京。”
赵王忙道:“就三万人怎么够,周家控制的侍卫司就有五万人,再加上殿前司的人,我知道你有能耐,但也不能这时候冒险。”
孟季廷看着赵王道:“我只能分出三万人来,近几年西梁兵力增加,少了这三万人之后,神武军的兵力已经是略少于西梁。且我不在西梁坐镇,那里仅有雍儿和其他将领,雍儿这几年虽然学得快,但并未真正上过战场,经验不足。若万一西梁真与崔家等人勾结,趁上京内乱入侵大燕,镇守西境的神武军若是兵力不足,西境会不稳。”
青松这时候道:“或许殿前司的人可以一用。”
他看着众人道:“殿前司虽然现在由韩庶统领,但他在殿前司的根基不如岳父,并不能完全掌控整个殿前司,真正能忠心听命于他的人不足三成。我这些年在殿前司培养了一些自己的人手,这些人听命于我,可以为我所用,但是数量不多。要真正能说得动殿前司的人弃暗投明,还得岳父出马。但岳父现在有心明哲保身,并不想牵涉进皇位之争,以免给张家招来杀身之祸。”
“我可以再去劝劝我岳父,若有他的襄助,国公爷的人,再加上殿前司的人,与周善父子手上的人手便基本可以持平了。”
一众人在书房里,一直商议到傍晚的时候才散去,出去之时每人脸上都是一脸的沉重。
刚刚众人商讨之时,青槿并不方便插话,此时众人走后,青槿站在孟季廷的身边,问他道:“爷真的有把握解如今京中的局势吗?”
孟季廷回过头来,笑着问道:“怕吗?”
不知道为什么,青槿总是对孟季廷很有信心,笑着对他道:“有爷在呢。”
孟季廷伸手将她抱了抱:“放心,有我在。”
青槿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我在想,究竟是少了什么,让崔家和符家有所顾忌。毕竟这京中的局势,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孟季廷也在想,但暂时还没想出来。
同一时间,皇宫里。
周善坐在崔贤妃的身侧,将宋国公府最近的动向告知了她。
崔贤妃点了点头,抬起下巴看向远方,表情严肃起来。她看了一眼端坐在她身侧的三皇子,目光又坚定起来。
他们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勤政殿的龙椅就在跟前,现在任何人都不能叫她放弃。
崔贤妃又想起了躺在勤政殿里昏迷不醒的皇帝,以及至今还未找到的东西,又略有些烦躁起来,问周善道:“东西还没找到?越拖下去对我们越不利,等孟季廷将神武军全部弄回京都来,到时候我们可全部都玩完。”
周善道:“娘娘担心什么,神武军全部回了京,西境谁来守,如今西梁军就在边境虎视眈眈,以孟季廷的为人,他不敢将西境撂下不管。”
周善算了算,孟季廷最多也就敢派二三万人回京,但他侍卫司却有五万人,再加殿前司的人,他并不忌惮。
“我从今日起会让人在城门处加强防备,防止有人混进京来。”
三皇子这时候对周善十分亲近的笑了起来,道:“周大人,我和母妃可全都靠您了。”
周善对这位未来要拥立的天子还是十分客气的,拱手客气道是,并道:“请殿下放心。”
跟着又说起道:“你说真是神了,原本好端端的在勤政殿放着的东西,突然就不翼而飞了。我将整个皇宫都翻过了,连井里都让人下去打捞,就是没将这东西找回来。”
崔贤妃道:“能接触到东西的人除了咱们,就只有黄安,我看黄安这个人也并不完全可信,若不是我们现在还需要他,不能得罪,真应该将他绑起来好好审问。”
原本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用圣旨传孟季廷独自回京,等他一回京就派人将他和宋国公府困了,跟着矫造圣旨,让皇帝提前御殡归天,让三皇子持圣旨登基。此时再与西梁、北罗里应外合,让他们趁机进犯,将孟家的势力全部困住在边境。到时不管文武百官服不服,他们手上有遗诏,手上有禁卫在手,他们只要还想活命,就得跪下来对着她的儿子高呼“万岁”。
只要她的儿子能顺利登基,大燕丢几个州池算什么。
可是所有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
崔贤妃有些焦虑的道:“总之,还是快点找,一定要尽早将东西找到。”
周善道了声是。
庄青松回到家中之后,将在宋国公府商议的事情与张银珠说了,他对张银珠道:“我想回一趟张家,再劝一劝岳父。”
庄家是四皇子生母的母族,如今跟四皇子、跟宋国公府早已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其中的轻重张银珠自然能明白。
她对丈夫道:“我陪你一起去,你的话父亲未必能听,但他自小疼我,或许我的话他还能听进去一两句。”
青松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夫妻两人交代了家里的仆妇好好照顾孩子,不要让他们出去乱跑之后,便乘着马车一起到了张家。
张家此时安安静静的,张银珠一路进来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兄嫂,然后便是父亲身边的小厮出来将他们请到了书房。
里面张麟背着手站在窗户前,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青松和张银珠进来的声音,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声音温和的道:“你们来了?”
青松和张银珠对他行礼问安之后,也不废话,直接说起了正事。
张银珠道:“我知道爹爹想要明哲保身,但是爹爹,从您将我嫁给夫君开始,您想要置身事外就已经不可能了。庄家是四皇子生母的娘家人,张家与庄家是姻亲,庄家与孟家又是半个姻亲,孟家又是四皇子养母的母族,不管父亲再如何明哲保身,崔家和符家甚至三皇子都会将你视为孟家一派的人。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已经脱不开身了。”
张麟叹了口气,看着如今已经为人母的女儿,开口道:“珠儿,从你进来家里开始,你就没有发现家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张银珠想了一下,道:“大哥和嫂嫂不在?”
若是从前,她回娘家,她那位长嫂早走到她跟前来,夹枪带棒的说上她几句了。
张麟道:“你兄长和嫂子不是今天不在家里的,是已经有十余日不在家里了。七日前,韩庶让人送来了一个包袱来,里面装着你大哥出门时穿的衣裳,还有你嫂嫂身上戴的首饰。”
青松忙道:“岳父,您是说兄嫂在他们手上?”
张麟对着他们点了点头,又道:“你们大哥虽然不成器,但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能不顾他。”
青松和张银珠相互对视了一眼,一时均不知道该如何。
张银珠低下头来,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抬起头来,对父亲道:“爹爹,我说这些话,你或许会以为我是因为与大哥感情不好,所以见不得他好。但是,您想想,就算您置身事外,崔家和符家的人就真的能放过他吗?若崔家和符家真的成功拥立三皇子登上了皇位,我们这些被他们视为四皇子和孟家一系的人,下场会如何。到时别说是兄长,就是整个张家,包括几个侄儿侄女,还能不能保住命都不好说。”
“我们若是制止了崔家和符家的谋逆之举,说不定反而能救回大哥和大嫂。”
张麟没有说话,脸上犹豫。
夫妻两人最终还是有些失望的出了张家的,在马车之上,青松劝张银珠道:“也别怪岳父,毕竟无人能舍得下亲情。”
张银珠点了点头,对青松道:“让父亲再多想一想,其中的轻重他其实是能想清楚的,他如今是对大哥关心则乱,过几日我再回来劝一劝他。”
青松点了点头,然后让小厮驾车回庄家。
因崔家和符家防备孟季廷,周家加强了皇宫和京中的防卫,京中的局势一日紧张过一日。
从孟季廷回京之日起,上宋国公府的门的各位朝中大臣也是络绎不绝,这些人大多数是不满此时崔家和符家的,人人脸上均是沉重。
孟季廷除了在家见人,有时候也要出去做事,青槿常常一日到头都见不着他的面,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就连胡玉璋待在宋国公府中从未出去,也感觉到了这种紧张局势带来的气氛。
孟季廷如今完全将孟承晖当成一个大人对待,在府中与人商议事情时都会将他留在身边,有时候也会吩咐他做一些事情,胡玉璋偶尔能从儿子口中听到一两句外面的事情。
孟承晖与母亲的感情深厚,特别是在父亲离京的这些年,母子两人相互依持,感情越发亲近,所以许多事情孟承晖并不瞒着母亲。
他脸上亦带着担忧,与母亲说道:“父亲写信给雍州的张伯伯,让他带着三万人马回京,但如今周善执掌的侍卫司有五万人,殿前司的副指挥使韩庶也投靠了崔家。好在庄家叔叔手上有一部分殿前司的人听命于他,且他已经说动原殿前司指挥使张麟大人,由他出面去说服殿前司的其他人,只要殿前司能有部分人为我们所用,便可以不惧侍卫司的人了。只是如今陛下被崔家和符家控制在宫中,想要顺利救出陛下需要多费一番功夫,令爹爹十分头疼。”
胡玉璋有些苦笑起来:“现在你庶母一个侧室的娘家人都能帮着孟家,与孟家一致对外,倒是你的舅舅……”
她的兄长不要说给他们母子依靠,他早已经完全投靠了崔家,将孟家视为仇人,恨不得食孟家的血啖孟家的肉。
孟承晖忙对母亲道:“娘,舅舅的事情与你无关,爹爹也没有因为舅舅的事情而责备过您。”
胡玉璋拍了拍孟承晖的肩膀,对他道:“你去做你的事情吧,好好帮你的父亲。”
孟承晖又劝了胡玉璋几句,让她不要因为延平郡王府做的事而伤怀,然后便离开了。
孟承晖离开后,胡玉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凝着眉犹豫了一会,最后叫来了袁妈妈,对她吩咐道:“你让马房给我备马车,我出去一趟。”
袁妈妈道:“夫人您要去哪里,现在外面不安全,国公爷让我们不要到外面乱走。”
胡玉璋道:“我回一趟娘家。”
袁妈妈一惊,延平郡王府现在越加不能去了,郡王爷如今可是跟崔家穿一条裤子的人,她赶忙劝住胡玉璋:“夫人,现在可不能去,万一延平郡王府将您关起来怎么办。”
“不用担心,延平郡王府是我的娘家,郡王是我的兄长,他再如何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袁妈妈见劝不住,于是便对她道:“那奴婢跟着夫人一起去。”
胡玉璋并不想让袁妈妈跟着她去冒险,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一个人去,天黑之前我会回来。”
袁妈妈只能眼睁睁看着胡玉璋坐了马车离开了国公府,她急得在正院里走来走去,又不敢告诉杨氏等人,怕她们生夫人的气。
袁妈妈心想,延平郡王府毕竟是夫人的娘家,郡王爷再如何,总不至于对自己的亲妹妹如何的吧。
袁妈妈双手合十,对着天上拜了拜,希望夫人这一趟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
胡玉璋到了延平郡王府,外面的小厮没有拦她,惠氏亲自出来将她迎了进来。
惠氏脸上十分憔悴,看起来精神并不大好,她对胡玉璋的到来也十分惊讶,问道:“妹妹今日怎么回来了?”
如今胡家与孟家斗得不可开交,小姑子毕竟已经是孟家的人,她其实并不大赞成她常回娘家,以免她在夫家和娘家两头不是人。
胡玉璋问她道:“兄长呢?”
“他不在府上,他现在一天到晚也见不着人,谁知道他在外面都干些什么。”
惠氏让人给她端了茶来,亲手递给她,然后看着胡玉璋心事重重的样子,又劝她道:“有些事情,我们女人作不了主,也管不了,心里便少想少忧一些吧,能过一天是一天。男人在外面究竟是飞黄腾达还是招来横祸,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他们飞黄腾达,我们跟着享福。他们招来祸端,我们也只能认自己命不好,跟着一起走黄泉路。”
胡玉璋看着脸上越来越憔悴的嫂子,问她道:“嫂子真的想得这么开吗?”
惠氏脸上有些苦笑,对她道:“想得开想不开又能如何。”
胡玉璋放下手里的茶盏,对嫂子道:“嫂嫂,我许久没有回家了,想在府里走走。”
惠氏点了点头,然后陪着她在延平郡王府四处走着。
胡玉璋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觉得这样熟悉,又这样陌生。这些年,因为兄长与崔家走得近,她不赞同兄长的行为,与娘家也渐渐疏远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过娘家了。
父王母妃只生了他们兄妹二人,小的时候兄妹两人感情好,父母临终时也让他们彼此要相互扶持。
她看着院子里放着的几座石灯笼,突然有些发呆。她想起小的时候,兄长时常陪着她玩捉迷藏,她就躲在这些石灯笼后面,让兄长来抓。兄长明明对这不感兴趣,却仍是耐着性子陪着她玩,哄着她高兴。可是渐渐长大了之后,许多东西就开始变了。
兄长变了,而她大约也变了。
她和惠氏继续缓缓的往前走着,最后走到了胡惟瑞书房不远的地方,然后停住了脚步,一直看着那里。
胡玉璋目光突然变得有几分伤感起来,那里原来还是他父王的书房,她小的时候,父王时常将她放在膝盖前,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笑着夸赞:“我家璋儿真是聪明伶俐,一教就会。”
书房的门口有两个小厮守着,惠氏转过头来,看着胡玉璋一直盯着那里看,脸上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惠氏叹了口气,对胡玉璋道:“我去引开他们,你进去不要太久,免得你兄长回来发现了。”
说完就往前,与前面站着的小厮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小厮便笑着跟着惠氏走了。
胡玉璋急忙进了胡惟瑞的书房,然后在书房里面小声而仔细的翻找着。
她其实也不知道想找到些什么,但她想,兄长和崔家的人走得近,说不定就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出来。她将东西翻过之后,又小心的将东西放回原来的位置。
她对这个书房的每一个地方都十分熟悉,最后她从墙上的一个暗格里,找到了一个匣子。
她将匣子打开来看,里面放着几封信,上面却都是胡惟瑞拓印下来的,崔家人与西梁、北罗通敌的证据。
胡玉璋看着这些东西,脸上震惊。
她明白这是她的兄长多疑,他也并不完全信任崔家,所以留了这一手。
她正在犹豫将这些书信该怎么办,若是直接拿走,兄长必然要发现,到时候既可能会连累嫂嫂,也可能会打草惊蛇。可若不带走,这些东西却是指证崔家罪证的重要证据。
却在这时,外面突然想起了一阵脚步声。
胡玉璋连忙将匣子放回暗格,然后躲到小时候常躲的多宝阁后面的一间小暗室里。
胡惟瑞看到书房门口的小厮不在,骂道:“这两个小子怎么当差的,又偷懒跑到哪里去了,等他们回来将他们打一顿。”
说完与身边的青衣男子一起进了书房,两人一边走一边道:“放心吧,上京那几户与宋国公府交好的人家我都盯紧着呢,张大爷那夫妇两我也看管得稳稳当当的,绝对不会出一点差错。”
青衣男子笑着道:“郡王爷办事,咱们娘娘和世子爷还是放心的,他日三殿下若是登基,绝对忘不了郡王爷的好处。”
胡惟瑞抬了抬下巴,脸上有几分神气,跟着又和青衣男子说起道:“我可不像周善父子,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说也真是奇怪了,这玉玺原本好好的放在勤政殿里,说不见就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着。”
“若不是这玉玺找不到,拟了圣旨盖了玉玺,将文武百官极其家眷引进宫里来全部围了,将这圣旨一读,直接拥立三殿下登基,哪还有现在这么多事情。”
胡玉璋躲在暗室里,听着他们的对话,赶忙捂住了嘴巴,连呼吸都不敢大一点。
她听到外面的两个人还说了几句什么,但她已经完全没心思听了,整个人都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胡惟瑞走到书桌前,正准备坐下,接着看到书桌上仿佛被挪动过的书。他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桌上摊着的这本书不是在这一页。
他皱了皱眉,连忙抬起手,制止了正在说话的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见状,忙问道:“怎么了?”
胡惟瑞没有说话,往四周望了一眼,先在书房四周走了一圈,见没找到人,最后走到那个暗室前,将暗室的门打开,然后便看到了里面捂着嘴,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的胡玉璋。
胡惟瑞盯着胡玉璋,脸上面无表情:“璋儿,你不该回来的。”
胡玉璋见被发现,捂着嘴巴的手也渐渐的放了下来,然后看着胡惟瑞道:“胡惟瑞,你疯了吧。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在帮着崔家谋逆,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会将胡家全族人都害死的。”
胡玉璋被胡惟瑞绑了起来。
她动了动自己被绑在椅子后面的手,挣脱不开,然后又看着胡惟瑞,想要劝他回头道:“胡惟瑞,你真的以为崔家和符家联合,再加一个周家就能谋逆成功吗?就算三皇子登基,你以为就能坐稳了这个皇位。皇位得来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各地方军举旗讨逆,就侍卫司的那点人,你以为能抵挡得了。”
“自古谋逆之臣就没有好下场的,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然胡氏一族早晚都是抄家灭族的下场。先帝时,你和父王牵涉进恒王谋逆的事情已经吃了亏,本应该记住教训,当年有孟家为你们求情,救下你们一命,这一次你还想让谁再来救胡家……”
青衣男子是崔家的人,见胡玉璋诅咒起了崔家成不了大事,脸上有怒气,对胡惟瑞道:“郡王爷,她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她留不得了。”
胡惟瑞在他脸上“呸”了一声,骂道:“她是我妹妹,你想干嘛?你动她一根寒毛试试。”
说完弯下腰来,捧着胡玉璋的脸,看着她道:“好妹妹,哥哥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你也不想胡家全家被抄家灭族是不是,所以只能委屈你了。你放心,等三皇子大事一成,我自然就放了你,到时候哥哥加官拜爵,自然也会向娘娘和三殿下求情,让他们放过你和晖儿,到时你回来胡家,晖儿跟我胡家的姓,你们就与孟家再无任何关系,自然也不用陪着孟家去死。”
胡玉璋抬眼看着胡惟瑞,知道自己再劝已经无用了,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这边,在天快黑下来的时候,袁妈妈见胡玉璋没有回来,终于忍不住,还是将胡玉璋去了延平郡王府的事情告诉了孟季廷。
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疲惫的孟季廷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顿时生了怒气。
“真是胡闹,现在是什么时候,她还敢往延平郡王府跑,她是不是不想活了。”
真以为胡惟瑞对她能有多少骨肉之情。
孟承晖听到后也顿时担心了起来,转头看着孟季廷,唤道:“爹爹。”
孟季廷深吸了口气,才将胸口的怒气咽下去,然后将承影叫了过来,对他道:“先让管事去一趟延平郡王府,就说家里有急事要请夫人回来处置。若是他们不肯放人,你再带着人直接闯进延平郡王府去,将夫人带回来。”
承影担心道:“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孟季廷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将人救出来要紧。”
承影道了声是,便下去了。
宋国公府的管事去了延平郡王府,自然没有将人请回来,延平郡王府的下人跟孟家来接人的管事说道:“我家大小姐说了,她难得回一趟娘家,要在娘家多住几天。贵府既早已与我郡王府断绝了往来,我也就不请你们进来喝茶了,诸位请回吧。”
管事空手而归,承影听后,点了一队人马,带上家伙,然后便往延平郡王府里去。
这边,胡玉璋被胡惟瑞的绑着关在了她未出阁时候住的闺房,然后让人严加看守着,接着又出去办其他的事情去了。
胡玉璋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一直睁着眼睛盯着屋梁发呆。直到惠氏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胡玉璋有些惊讶,看着她:“嫂子?”
惠氏一边拿了匕首帮她解开绳子,一边跟她说话道:“外面看守的人已经被我药到了,我放你出去,你赶紧离开。”
胡玉璋有些担心她:“那嫂子怎么办?”
惠氏道:“你放心,我跟他毕竟是将近二十年的夫妻,他不会杀我。”
说着扶起已经松了绑的胡玉璋起来,脸上渐渐的流出眼泪,对她道:“我是个女人,你兄长做的许多事情我阻止不了,他也不肯听我的,你的几个侄儿侄女被我管得严,心性不像他们的父亲,品行不坏的,以后,以后……”
胡玉璋握了她的手,唤道:“嫂子!”
惠氏抹了一把眼泪,对胡玉璋道:“算了,不说了,我送你出去,万一再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说完领着胡玉璋,从后门将她放出去了。
胡玉璋有些犹豫的看着惠氏,怕她将她放走会受兄长的责难,惠氏将她推了一把,红着眼睛对她道:“快走!”
胡玉璋狠了狠心,然后往外跑去。
等胡惟瑞回来,看到房间里断掉的绳索,以及已经消失的胡玉璋,心里顿时一顿恼火。
他走进惠氏的房间,对着惠氏挥手就是一巴掌,目光阴狠的道:“是你放走了玉璋,你想害死全家是不是。”
惠氏被打得摔倒在地上,耳朵翁嗡嗡的在想,她缓缓的转过头看着丈夫,对他恨道:“想要害死全家的人是你。”
她从地上缓缓的站了起来,第一次态度如此无畏的看着丈夫:“我虽是个妇道人家,但也知晓大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干了些什么,你们为了私欲私通外族,你不怕被人唾骂,我还怕我的子孙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胡惟瑞指着她道:“你这个贱人,等我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便领着人,出去追胡玉璋去了。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有风和月光。胡玉璋不敢停,只敢不断的往宋国公府的方向跑。
原来每次回去并不觉得远的距离,如今跑着却觉得这样远,远得好像怎么也跑不到家似的。
她毕竟常年娇生惯养惯了,自小到大也并未真正受过苦,只不过跑了一段路,就觉得双脚灌了沙子似的,脚步越来越重,跑得也越来越慢。
直到身后传来马蹄的声音,她也不敢回头。
胡惟瑞看着远处奔跑的背影,在身后对她喊道:“玉璋,跟哥哥回去,你是我妹妹,我不会伤害你,否则哥哥可不客气了。”
胡玉璋并不回头。
胡惟瑞只好拿起了弓和箭,对准了她的大腿射出了一箭。
胡玉璋摔倒在地,翻过身睁大了眼睛,看着胡惟瑞骑着马越来越近,她不由的撑着身体继续往后退。
而就在这时,承影同样带着人骑着马从远处的转角处走了出来,看到胡惟瑞,再看到地上的胡玉璋,怒喝道:“郡王爷,你想做什么?”
胡惟瑞也看着越来越近的承影等人,脸上带着怒气。
他身侧的青衣男子脸上着急,对胡惟瑞道:“郡王爷,让宋国公夫人活着回去,对我们可是大大的不利,她如今已经是孟家人,可不是你胡家人。”
胡惟瑞看着地上因为宋国公府的人到达而松了一口气的胡玉璋,心中有所犹豫。
青衣男子又道:“郡王爷,别因为心软误了大事,到时候可是全族掉脑袋的事情,你想想孟家当初给你的屈辱。”
胡惟瑞想到孟家心里发狠,最终狠了狠心,重新拿起了弓箭,只是这一次对准的不再是她的腿,而是她的心口。
胡玉璋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有些不相信,不相信他真的会对她射出这一箭。
她想起了很小的时候,这个哥哥带着她去划船,结果她掉进湖里,是他不顾自己不会浮水将他救了上来,自己反而差点被淹死了。
哪怕这些年兄妹两人再怎么疏远,她都不相信这个兄长会想要杀她。
她的嘴巴动了两下,喃喃的低声的说:“你不会的。”
然而跟着,她就听到“嗖”的一声,锐利的箭矢直接插进了她的胸口,她低着头看着胸口的箭,看着上面流出来的血,她只觉得难过,但却并不感到疼。
她伸手抚上去,然后跟着又是“嗖”的一声,另一支箭再次插进她心脏的地方。
她看到了她的兄长在射完这两箭之后,便就带着人转身准备离开了,他在离开之前,仿佛还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充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还听到已经走前来的承影跳下了马,和其他人一起围在了她的身边,扶着她,脸色焦急的喊着“夫人”。
她抬头看了看他们,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月光。
心想今晚的月色真美啊,可是她真难过!
胡玉璋被抬回了宋国公府,孟承晖扑到她的床上,脸上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他伸手握着母亲的手,无助的喊着:“娘……”
她的胸口的两支箭已经被剪断只留下箭矢,上面有血渗出来,众人看着忍不住落下泪来,就是青槿也忍不住鼻子酸酸的。
孟季廷原本还因为她私自去延平郡王府的事情而恼怒,如今却也生不起气来。
胡玉璋强撑着一口气,她伸手握了握孟承晖的手,想对他笑一笑,却挤不出笑来,跟着又看向孟季廷,嘴巴动了动。
她仿佛已经没有了力气,发不出声音。
孟季廷只好走到她床边去,握住她的另外一只手,然后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问她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玉玺,他们在找玉玺……他们还私通外族……”
这些孟季廷都已经猜到了,他看着胡玉璋,对她道:“我知道了,让大夫先给你好好处理伤口,其他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胡玉璋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大夫上前来,先为她处理了腿部的箭伤,但他看着胸口处的那两支箭,却摇了摇头,对孟季廷道:“国公爷,这其中两支箭插在心腑,小的不敢拔。拔了只怕要大出血,小的医术不精,恐怕止不住这血。但是不拔,这箭矢留在夫人身体,伤口也是要慢慢溃疡的。”
“小的无能为力,实在救不了夫人。”
孟承晖扑过去,跪到地上抱住他的腿,流着泪道:“求求你,救救我娘。”
大夫叹着气道:“世子爷,并不是我不肯救,实在是我无能为力。”
“那你告诉有谁能救她,我去求他回来,我马上去求他回来,不管花多少银子、要什么都行。”
孟季廷看着躺在床上的胡玉璋,脸上沉默了起来,然后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大夫:“白大夫,你在我府上侍奉多年,我信得过你的医术,你告诉我,哪怕冒险一试的方法也没有吗?”
白大夫摇了摇头。
*** ***
之后两日,孟季廷又请了好几个大夫回来,但大夫看过胡玉璋后,俱是摇着头。
杨氏来看过胡玉璋,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脸上流起了眼泪,道:“可怜的孩子。”
跟着骂起了胡惟瑞:“这是什么禽兽,这可是他的亲妹妹,骨肉至亲,怎么下得去手。”
但最伤心的还是孟承晖,半大个小子,哭红了眼睛,但看着母亲一点一点的虚弱下去,却无能为力。
孟季廷虽然也为胡玉璋的事情难过,但现在外头毕竟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照顾胡玉璋的事情便落在了青槿的身上。
胡玉璋失血过多,且每一日都在失血,脸色越来越苍白,精神也越来越不足。每日大部分时候都是昏昏沉沉的,偶尔醒来,看到身边青槿在照顾她,也没有说什么。
她就这样在病床上缠绵了七八日,直到有一日青槿见她醒来,精神头却极好,脸色比之前还红润,让人看着却仿佛要好起来似的。
但青槿却是见过老国公爷临终时候的样子的,她心中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她想出去让丫鬟将孟季廷和孟承晖等人请过来,但却被胡玉璋伸手握住手,她道:“你别忙了,坐下来吧。”
青槿对她道:“我去让人将爷和世子找回来。”
胡玉璋摇了摇头,对她道:“我们说说话吧,我嫁进国公府十多年,我跟你一个大院子住了这么多年,好像还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
青槿只好重新坐了下来,哽着声音问她道:“夫人有什么想吩咐我的?”
胡玉璋看着青槿,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恨过我?”
青槿摇了摇头:“夫人是个大度善良的好人,这些年并没有待我不好过,我心中一直感激你。”
青槿说的是实话,比起许多人,她已经是个再善良大度不过的主母。除了当年守夜的事情让她真正伤心过,后来她几乎再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情。就是青槿处在她这个位置上,也未必能做得比她还好。
胡玉璋极浅的笑了下,道:“我不是不想对付你,是国公爷将你护得紧,我便是想折磨你也做不到而已。”
“我以前却厌恶过你,也恨过你。你这样的妾室,独宠的妾室,怎么能让正头娘子喜欢得起来。”
青槿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湿意,道:“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是有些让人讨厌。”
“可是后来,我就想明白了,是爷不喜欢我,与你有什么相关。他不喜欢我,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就算没有别人,也不表示他就会喜欢我。他不爱你,也不表示他就会爱我。”
“你这些年,除了让爷离不开你,其实也算得上安分守己,无欲无求,也没有仗着爷的宠爱与我为难过。”
青槿有些自嘲道:“夫人太抬举我了,我从来都没有无欲无求过,我想要的很多,我只是明白,只有让爷一直喜欢我,我想要的东西他就会主动送到我的面前,我从来就没有夫人想的这么高尚。”
胡玉璋笑了一下:“诚实总归是一个好的品质。”
她沉默了一会,又说起道:“以前心里总是有很多怨,你和爷不在京里的这六年,我却想开了许多事情。我自嫁进孟家,除了没有得到爷的喜爱,其实过得并不差。婆母和蔼,从不曾为难过我,妯娌和睦,下人服顺,我的孩子虽然不是爷最心爱的儿子,但他也用心教导了,让晖儿做了世子,相比别的府上十年媳妇熬成婆,每日要与婆母妯娌小妾勾心斗角,我的日子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而你,虽然有国公爷的喜爱,但也并没有别人以为的过得那样好。你是妾室,始终被我压一头。你姐姐的死,就算关系再少,始终与贵妃有关系,你心里未必对孟家毫无介怀,但庄家和孟家的利益纠缠太深了,你还生了这么多孩子,你就算为了庄家、四皇子和你自己的孩子,也只能劝自己放下。还有雍儿,当年他出生不久便被抱走,那时你一定很疼吧?”
青槿浅浅的笑了一下:“太久的事情,已经忘记了。”
“后来我问自己,如果让我和你的位置换一换,我愿不愿意,我明白自己不愿意的时候,我心里就对你就已经释怀了,不再恨你,也不厌恶你。”
“你说女人真奇怪,明明都知道这世道女子处境艰难,偏还要彼此为难。”
胡玉璋叹了口气,又道:“做女人真难啊,下辈子投胎,我可不愿意做女人了。”
“好在我这一辈子也要过完了。”
这是这么多年,她们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相处和说话。
青槿伸手握住她的手,眼睛湿润:“夫人一定会好起来的,世子今年十三岁,很快就要张罗娶媳妇了,夫人难道不想看着他娶妻生子吗。”
“我的命数我自己知道。”
“我小的时候,我兄长带我出去玩,遇到过一个算命的。那人说我命数短,活不过三十五,我兄长听到后很生气,将那算命的打了一顿,说他胡说八道,还哄我说以后我一定会长命百岁。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我今年三十四,真没能活过三十五。”
而她的命,却最终断在曾经希望她长命百岁的兄长手里。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真是奇怪。
她看了看窗户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她又说道:“国公爷和晖儿应当已经回来了吧,你帮我将他们请过来吧,我有些累,怕这一觉就睡过去了,我还有些话要交代他们。”
青槿抹了脸上的眼泪,对她点了点头,出去对外面的人吩咐了一声。
很快,胡玉璋的屋里就站满了人,宋国公府的人齐聚在一堂,连孟毓茗夫妇都回来了。
杨氏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一只手,一直在掉眼泪,孟承晖则跪在她的床边,哭得浑身颤抖。孟二爷红着眼睛脸上不忍,孟毓茗则哭倒在夫婿的怀里。
孟季廷是最后赶来的,刚回到府中一身衣衫还没来得及换下便匆匆往这边赶。
胡玉璋先挤出笑容,对杨氏道:“母亲,这十几年谢谢你对我这么宽容。”
杨氏哽咽着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府里你管着,从没有出错过,你是个好的主母,好的宗妇,孟家娶了你是孟家的福气。”
胡玉璋又跟着看向孟承晖,一脸疼爱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有些遗憾的道:“母亲是看不到你娶妻生子了,以后娶了妻,带你媳妇到我墓前给母亲看一看。你是兄长,又是世子,你以后要担负起兄长和宗子的职责,好好照顾你的弟弟妹妹们。我死后,你父亲以后大约会扶正你的庄庶母。我不会要求让你待她如待我一般,但她是长辈,你以后要对她恭敬、孝顺。”
孟承晖拉着胡玉璋的手,流着泪,惶恐无措的问道:“娘,你难道要丢下孩儿吗?”
胡玉璋对他笑了笑:“娘以后会保佑你的。”
她最后又看向孟季廷,唤了一声:“爷。”
孟季廷嗓子有些像被什么堵住似的,走过去,在杨氏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下,看着她问道:“你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我兄长虽然大逆不道,但妾身还是恬不知耻的想求你,以后请您向陛下求情,给胡家留一条生路。”
孟季廷点了点头,对她道:“你兄长牵涉过深,罪无可赦。你的那些侄儿侄女还有你嫂嫂没有参与其中,我会尽力保下他们的性命。”
胡玉璋点了点头,这就已经很好了,能留下嫂嫂和侄儿们的命,已经是胡家最好的结局。
她像是终于安心,又像是极其疲惫,对众人道:“我有些累,想睡一觉,这一觉或许有些久,你们不必伤心。”
然后缓缓的合上了眼睛,许久许久之后,她放在被子上的手滑了下来,落在了身侧。
孟承晖先是轻轻的叫了她几声:“娘,娘。”
孟季廷伸手在她的鼻息处试了试,最后对着众人摇了摇头。
孟承晖握紧了她的手,扑在她的身上,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屋里的丫鬟小厮纷纷跪了下来,孟二夫人等人也哽咽出声。
孟季廷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忍了忍眼中的眼泪,然后吩咐道:“先准备小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