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
孟季廷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东西, 青槿一边帮他整理着书架,两人一边说着话。
孟季廷沾墨写字,一边随口问道:“府里是不是许久没送东西来雍州了?”
青槿回答他道:“是有些时候了, 从前每月都有东西和书信送来的,但这一次却隔了有两三个月没送了。”
孟季廷微微蹙起了眉头,但却并没有抬头, 继续低着头写着东西。
青槿将书架整理好之后, 走过去准备帮他把书桌也整理一下,见他写东西写了一个上午,有些好奇的凑过去看了一眼。
青槿看他写的是排兵布阵的方法, 为了让人更好理解,旁边针对战场上不同情况还用图进行分解。
孟季廷见青槿好奇, 于是向她解释道:“战场上的东西,雍儿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我把我毕生所学的东西写下来,让雍儿还有他的弟弟们自己研究,他们若能从中理解到一二分, 对他们来说都是实用的东西。”
“当然,更多的我没法教,还要靠他自己在战场上的随机应变摸索出属于自己的经验。”
青槿心中转过一个念头, 脱口而出的问道:“爷是不是回京, 并不打算带雍儿回去?”
如果雍儿是随他们一起, 他只要言传身教就行了, 除非他们要分开, 他才会想着要写下来让雍儿自己学
孟季廷讶异于青槿的心思敏锐, 抬起头正想和她解释, 结果这时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孟季廷喊了进, 纯钧从外面走了进来,凑到孟季廷耳边说了什么。
孟季廷脸上顿时深深的蹙了起来,开口道:“马上请他进来。”
纯钧出去后,过了一会重新进来,身后便跟着一个里穿灰色直裰,外穿黑色氅衣,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帷帽的男子。
那人进来后,将头上的黑色帷帽摘了下来,然后露出了一张年约四十多岁的男子的脸。男子脸上蓄着胡须,但看身形却十分壮硕,像是武将的身姿。
孟季廷走下来上前给了他一个男人的拥抱,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背,道:“许多年未见了,庆山大哥。”
来人微微弯了弯嘴角,也拍了拍孟季廷的背,道:“是好多年未见了,武宁老弟,别来无恙。”
青槿并不认得来人,此时也只好疑惑的看着他们。
两人打过招呼之后,孟季廷才向青槿介绍来人的身份:“这位是驻守北镜的忠勇军的将帅,并州指挥使沈庆山,庆山大哥也是武安侯夫人的堂兄。”
老武安侯于三年前因急病去世,徐大爷袭爵,如今的武安侯夫人便是原来的徐大夫人。
然后孟季廷又向他介绍青槿:“这位是我的侧夫人,姓庄。”
青槿对他屈膝见礼,沈庆山对青槿笑了笑,道:“我原出自老国公门下,从前练武受他老人家的教导,入了军中也多受他的提拔。我与武宁以兄弟相称,如今就唤你一声弟妹吧。”
青槿也跟着笑了笑,对他道:“那妾身就随爷的称呼,唤您一声沈大哥。”
又道:“沈大哥必是有事情要和爷谈,您们先聊着,我去给您们泡壶茶来。”
沈庆山对她点了点头。
青槿又屈了屈膝便下去了,走到门口时,正听到孟季廷问沈庆山道:“庆山大哥今日悄悄的来我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她出去将门关上时,便再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了。
青槿想着他们谈论的大约是军务,她并不方便在场,也不着急前去,慢悠悠的泡好了茶,装上了点心,重新走到书房门口时,孟季廷和沈庆山却又已经从书房里面出来了。
沈庆山转头对孟季廷道:“武宁,那我先走了,有什么新情况,我们随时互通有无。”
孟季廷对他点了点头。
青槿见他才留了一会就急着要走,有些讶异的问道:“沈大哥不留下来用个午膳再走,我已经吩咐厨房做了您的饭食。”
沈庆山看着她道:“不了,我是武将,无召不得擅离职守,我此次来本就是偷偷来的,逗留久了被人发现,难免生出事端来。且此时边境有变,我不能离开太久,不得不早点回去盯着北镜。”
说完重新戴上帷帽,对着孟季廷拱了拱手,又对青槿喊了颔首,便准备离开了。
孟季廷也并没有留他,送他到门口,看着他跃上马,又对他们颔首道:“不必再送。”,然后就驾着马匆匆离开了。
青槿和孟季廷一起回了书房,然后问他道:“是不是北镜也发生了什么事情?”
孟季廷皱着眉对她道:“北镜与西境一样,庆山大哥发现北镜的布防也被人泄露,且北罗有异动,他们正悄悄往北镜陈兵。”
孟季廷道:“你可知,西梁也在往西境悄悄陈兵。”
虽然他们的动作很小,做得很隐蔽,但是仍能发现蛛丝马迹。
青槿摇了摇头,她虽然能感觉到最近雍州气氛不同寻常,但却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前几日雍儿和心儿带回来的那几个沙盗,领头的胡子嘴硬没审出来便让他咬舌自尽了,但他那几个手下却是撬开了嘴。他们不是什么沙盗,而是西梁士兵。只是撬开嘴的都是普通的士兵,知道得甚少,他们只是接受胡子的命令,去西梁和大燕的一处无人边境,运送从大燕来的几箱东西回去,他们只知道箱子里面是重要的东西,但却并不知道箱子里面装的是兵器。”
“西境和北镜的布防同时被泄露,西梁和北罗同时悄悄往大燕边境陈兵,再结合大燕有人往西梁私销兵器,这些不会是巧合。”
“上京很可能已经失控,我们得准备回去。”
青槿问道:“我们怎么回去,爷无召不是不得回京吗?”
“所以,我们还需等一道圣旨。”且他相信,这道圣旨很快就会到的。
这时,纯钧又进来对他们道:“爷,夫人,国公府送东西来了。”
青槿和孟季廷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出去看国公府送来的东西。
与之前国公府都是几大箱子几大箱子送吃的、穿的、盖的、药材等东西不同,这次国公府送来的只有一箱东西,孟季廷将箱子打开,里面放着的一箱都是当归。
青槿看着这箱当归十分惊讶,转头看向孟季廷,只见孟季廷拿起一根当归,脸上也在沉思。
许多事情,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上京的形势不容乐观已经是确定的事情了。
有了这个心理准备,青槿最近出去的时候也少了,开始留在家里和墨玉、蓝屏等人一起收拾东西。
墨玉问道:“夫人,我们真的要回京了?”
青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墨玉叹道:“来了这里六年,一想到要离开,还真有些不舍得。”
他们来的时候是秋天,到现在也是秋天,整整好六年。刚来的时候还觉得这里的气候不好,风沙大,有些不习惯。待久了发现,还是在这里舒服,没有国公府里那么多拘束,这里的人也热情,大家不管想做什么都是热热闹闹的。
夫人来了这里之后,也比在府里开心了许多。
青槿也叹了一口气,然后将手上的东西放下来,看着屋子的周围,目光有些恋恋不舍。
墨玉又问道:“那我们要提前跟秦嫂子、孙夫人他们告个别吗?”
青槿道:“现在圣旨还没到,先别说出去,免得节外生枝。”
墨玉点了点头。
又过了五六日,上京果然有圣旨到达了雍州。
来传达圣旨的是一个陌生的内侍,青槿随着孟季廷一起跪到地上,听着那内侍张开圣旨,开口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雍州指挥使孟季廷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孟季廷道:“臣,接旨。”,接着将圣旨接了过来,然后让人送那个内侍出去。
这是青槿听过的最简单的圣旨,既未说清楚为何要召孟季廷回京,也听不出皇帝对孟季廷的态度。但有时候字面越简单,代表着事情越复杂。
孟季廷握着手中的圣旨,对身边的青槿道:“我们明日就动身。”
孟季廷这段时间一直在对神武军做安排,对各位军中将领也做好了交代,连让孟承雍留在雍州的事情也跟他说了。
孟季廷对孟承雍道:“你虽然年纪还小,但是爹爹不得不将你留在雍州。西梁有异动,爹爹不在,需得有人在这里镇场,预防有个万一。”
“你是孟家人,你的身上流着孟家的血,你留在这里,哪怕什么都不做对神武军就是一个极大的激励。若万一发生战事,你孟家人的身份对镇守雍州的神武军来说,就是一面旗帜,一面让他们英勇无畏的旗帜。”
青槿明白孟季廷的意思,孟家在雍州驻守上百年,从大燕开国起,就一代又一代的带领神武军镇守住了西境。孟家人对雍州的神武军来说,早已不是简单的将帅,而成了精神支柱,有孟家人在,他们就相信这支军队能战无不胜。
孟承雍目光坚毅的对父亲道:“爹爹放心吧,我听闻爹爹十三岁开始上战场,我今年也是十三岁了,我相信我能做得和爹爹一样好。哪怕爹爹不在,我也会守护住这个地方,绝不让外族夺走我大燕的一寸土地。”
孟季廷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对他道:“我十三岁的时候,还只是跟随着父亲和兄长上战场,从旁协助他们。现在爹爹却要你承担主力的压力,但是爹爹相信你会做得很好,比爹爹更好。”
如果可以,孟季廷自然希望将儿子带在身边慢慢教导的,但是形势不容人,他也只能将儿子放在这里独自面对。守护西境是他们孟家人的责任,他再担心儿子,也得把这份责任传到他的肩上。
张尉对着孟季廷道:“大人放心吧,我们会竭尽全力辅佐小公子的。”
其他将领也纷纷表态,表示他们一定会尽全力辅佐小公子。
孟季廷看着他们,认真道:“我就把我的儿子交给你们了!”
诸将领纷纷拱手对孟季廷道:“请大人放心!”
孟毓心对孟季廷道:“爹爹,我也留下来帮雍儿。”,她的目光与孟承雍一样坚定。
孟承业也道:“还有我,还有我。”
“我,我,我也帮你们。”孟承靖也一边举着手一边跳着表示。
孟季廷犹豫了一下,最后同意让孟毓心和孟承业也都留在雍州。
他跟青槿解释道:“现在京中形势不明朗,他们留在这里反而比跟我们回京安全,这里是孟家的地盘,没有人敢对他们不利,我会把纯钧夫妇留在这里照顾他们。”
青槿一听担忧起来:“那靖儿是不是也跟着留在这里?”
孟季廷摇了摇头:“他年纪还太小,性子又淘气,让他跟着我们回京。”
说着又拍了拍青槿的肩膀,让她放下心来,道:“放心吧,京中形势也没有这么严重,就算有万一,护住你和靖儿,我还是做得到的。”
青槿点了点头。
因为时间赶,青槿并没有时间去跟那些与她交好的内眷们辞别,但是那些人听到她要回京的消息后,还是主动来为她践行。
孙夫人抱着她道:“真是舍不得夫人,这雍州没了夫人,不知道少了多少乐趣。”
青槿这些年跟她性子最投缘,笑着道:“我不在你们也可以自己玩自己的,宴会你们自己办,还有每年都举行的马球赛、蹴鞠赛,我走了你们也别就不管了,反正账目都在你那里,你继续领着大家一起玩。”
秦茹则捶着自己的胸口对青槿道:“夫人放心,心儿留在这里,有我在,一定不让她少半根寒毛。”
还有秦嫂子、董氏等人都一一上前来跟她道别,董氏的女儿张宝珠跑上前来,抱着青槿的大腿,十分舍不得的问道:“义母,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青槿摸着她的小脸笑着道:“义母也不知道,但是义母会想你的。”
张宝珠抬着头看着她,点了点头:“我会给义母写信的,我现在认得不少字呢。”
“好。”
到了第二日,青槿和孟季廷带着孟承靖、蓝屏、还有承影和墨玉夫妇及他们的孩子,轻车简从的启程回京。
孟承靖对父母不留下他跟哥哥姐姐一起,只带了他回家有些不高兴,但他性子淘气归淘气,有时候却也挺懂事,被青槿哄了一会,也就过去了,然后高高兴兴的和墨玉的孩子良弓玩到一起去了。
相比来时,回京的时候路赶得急,不过十余日就到了上京城外。
此时,孟季廷和青槿就感觉到了异样,从前戍卫城门的是殿前司,但是现在戍守城门的禁卫却穿着侍卫司的衣裳,且戍守的禁卫数量明显跟往日比起来有所增加,城门处的禁军对每一个出入的人的身份、携带的东西都进行了查验。
孟季廷掀开帘子看着,不由皱起了眉头。
有禁卫看到了他们的马车,赶忙走到了一旁坐着喝茶的上司面前,凑到了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那人便赶紧放下茶杯,走过来站在马车外,拱手笑得十分恭敬,道:“原是孟大人的车驾,下官失礼了。”
孟季廷声音淡淡的问道:“我奉召入京,可以进去吗?”
那人忙道:“自然可以,大人的车驾,下官岂敢拦,大人您请。”
说完将路让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孟季廷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放下帘子,然后马车继续前行。
那人看着他们走远之后,对身边的人指使道:“孟季廷回京了,去宣靖侯府通知侯爷和世子爷。”
那手下拱手道了声是,然后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