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承雍伤愈之后, 皇帝召见他。
一大清早,连太阳都还没出来,孟季廷便送了他入宫, 然后回来的时候, 孟承雍空着一双手,但却红光满面的和孟季廷一起回来。
孟毓心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有些奇道:“陛下什么都没赏赐给你啊?”
孟承雍道:“当然不是。”
说着走到青槿身边,笑眯眯对她道:“我向陛下求了一个恩旨!”
青槿含笑问他道:“是什么恩旨?”
孟毓心也十分好奇, 凑耳朵过去想听。
孟承雍却神秘的道:“现在还不能告诉您, 总之是我给姨娘的一个大的惊喜。”
孟毓心撇了撇嘴, 不信他能有什么惊人的惊喜。
孟季廷正半躺在榻上, 他身侧坐着正在认真拼七巧板的孟承业, 他听着孟承雍与青槿的对话, 嘴角弯了起来,却并不说话。
孟承业也听到了哥哥的话, 将注意力从七巧板中转移过来, 转过头问哥哥道:“什么惊喜, 可以告诉我吗?”
孟承雍对他摇头道:“不能。”
孟承业有点不高兴,道:“等我有秘密, 也不告诉你!”
青槿并未将孟承雍的话放在心上,反倒是孟承雍有点着急,一个下午时不时的往门口看,仿佛在等着什么似的。
又偶尔看向孟季廷, 想问问父亲宫里的圣旨怎么这时候都还没来,见父亲根本不像他这样焦虑, 坐在孟承业身后, 低着头指点他怎么拼七巧板和解开九连环。
直到傍晚的时候, 才有小厮过来通传宫里有圣旨下来,宣旨的内官已经在前面等着了。孟承雍脸听到这个消息,脸上才开怀的笑了起来。
孟季廷也含着笑,一只手牵了孟承业,一只手牵了青槿,对她道:“走吧,我们去前面听旨。”
等他们到了前面时,府里的下人正在摆香案焚香,杨氏、胡玉璋、孟承晖等人也都已经到了。
来宣旨的是皇帝身边的黄内侍,他看到孟季廷,含笑着对他行礼:“孟大人,陛下有旨。”
接着看到走在他身侧的青槿,亦含笑着对她微微颔首,显得十分客气。
等孟家众人到齐了之后,黄内侍这才从身后的小内侍手中接过明黄的圣旨,声音也严肃了两分:“宋国公府众人听旨。”
青槿跪在孟季廷在他和杨氏、胡玉璋的身后,垂着头,并没有想过这圣旨会跟她有什么关系,直到黄内侍展开了圣旨,宣读圣旨的声音清晰响亮的传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宋国公侧室庄氏,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柔顺淑德,教子有方,着即敕封为六品恭人。”
黄内侍读完后,看着青槿道:“庄恭人,请接旨吧!”
青槿整一个人愣在那里,呆呆的跪着,好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孟季廷回过头来,含笑用眼神示意她上前接旨,孟承雍也高兴的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对她道:“姨娘,快去,快去接旨。”
青槿这才有些恍惚的站起身,走上前去重新跪下,按规矩双手高举过头顶,开口道:“妾身接旨。”
黄内侍将圣旨放到她的手上,然后含笑客气道:“庄小夫人,恭喜了,您生了位好儿子,这是贵府三少爷亲自向陛下为您请来的敕封。”
青槿这才明白过来早上孟承雍对他说他向陛下请了一道恩旨是什么意思,她回过身去,看着孟承雍,却见孟承雍眉飞色舞的对着她笑。
青槿接下圣旨后,叩首谢恩:“妾身叩谢皇恩!”
而此时,为这道圣旨震惊的不止她一人,还有一同呆愣住的胡玉璋。
她抬起头来看着前面跪着接旨的青槿,脸上显得有些不敢置信,身体却微微有了些颤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孟承晖跪在她的身后,抬起头来看着母亲,再看看上面的青槿,最后又脸色黯然,默默的低下了头去。
黄内侍宣完旨意后,便领着人离开了。青槿被孟季廷扶着站了起来,看着手里的圣旨,仍有些不知所措。
孟承雍和孟毓心高兴的围上前来,在她的身边喊着“姨娘”、“娘娘”。
“娘娘,快把圣旨给我看看是什么样的。”孟毓心一脸高兴的笑着想要去拿青槿手里的圣旨,却被孟承雍拍了一巴掌打掉了她要去抢圣旨的手。
孟承业虽然不懂这圣旨讲的是什么意思,见兄姐都高兴的围到青槿身边,自己也跑着上前抱着青槿的大腿,昂着头跟着一起喊:“姨娘,姨娘,给我也看看”。
孟季廷见青槿仍有些恍惚,低头含笑对她道:“怎么了,傻了?”
青槿仍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对着孟季廷点了点头。
孟季廷笑着,伸手握住她仍在捧着圣旨的手,和她一起将圣旨握紧。
孟二爷和孟二夫人等人上前来笑着对青槿道恭喜,青槿对他们颔首客气的笑了笑,谢过他们恭贺。
胡玉璋由袁妈妈扶着站起来,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青槿。自来侧室唯有在其子有出息有了官位之后,由子为生母请封诰命,如今庄氏……
是了,她如今也是她儿子为她请封的,她的儿子用了一份功劳换了她的诰命。这不是孟季廷为她请封的,这没有任何不合规矩之处,任谁都说不出孟季廷或孟家的错来。
只是,用功劳来给庄氏换诰命,这真的是孟承雍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想到的吗?
胡玉璋想起在不久前,孟季廷拒绝她要求请封晖儿为世子的提议,转眼之间,他倒是有空为庄氏筹谋一个诰封,抬举她的身份。
按理,哪怕是面子情,她这个主母也该上前对庄氏道一句恭喜的,只是今日,她的胸口像是哽着一根刺,那刺扎得她心口疼,让她一句话也不想说。
她的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用力的捏紧手里的帕子。
她又看了一眼被孩子们围在中间的青槿,而她此时被孟季廷笑着揽在怀里,身边围着他们的三个孩子,多么和谐的一幅画啊,倒显得她这个正头夫人反而多余。她默默的转身,在众人没有注意之时离开了屋子。
孟承晖看着前面融洽得如同一家人的父亲、庶母和弟妹们,也默默的低下了头去,想起自己的母亲,眼神黯淡了下来。
他转头看着已经离开的母亲,急忙追上了前去,伸手牵住了母亲的手。胡玉璋转过头来,对他浅浅的笑了笑,仿佛是告诉他不用担心,她没事。
那边,青槿终于在自己被诰封的消息中缓缓的清醒过来,这时候她应该向胡玉璋行个礼以示尊敬,只是等她转过头来时,却发现胡玉璋已经带着孟承晖和下人走远了。
于是她又看了看被平嬷嬷扶着的杨氏,走过去,对她屈了屈膝,道:“老夫人。”
杨氏知道这里面肯定是自己儿子唆使孙子干的,抬头瞪了孟季廷一眼,心里却无可奈何起来。
她“嗯”了一声,对青槿点了点头,淡声道:“既然是陛下的恩典,希望你以后能如上所言,克娴内则,柔顺淑德,教导好孩子,别让人失望。”
青槿恭敬道是。
不管怎么样,青槿有了诰封,对抬高孟承雍和其他几个孙子孙女的身份也有好处,更何况还有四皇子的一层关系在。她只是有些不高兴孟季廷和孟承雍没有提前告诉她。
杨氏慈爱又无奈的看向孟承雍,指了指他道:“你呀你,这么大的事情,连跟祖母招呼都不打一声……”
孟承雍跑过去,抱住杨氏的手臂,像是撒娇一般的道“祖母。”
杨氏温柔的拍了拍他的手,叹了口气,然后对他道:“知道你孝顺,这次不跟你计较。”
等回到了东跨院之后,青槿让人找了个匣子,将圣旨放进匣子里然后供了起来。
接着她看着孟季廷,对他道:“其实爷没必要这样。”
孟季廷双手握着她的手道:“这是早就应该给你的体面,也是儿子对你的孝心,你高兴的收下就是。”
“夫人和二少爷那里……”
孟季廷打断她道:“槿儿,我不可能兼顾得了所有人,也不可能因为夫人不高兴,就一直委屈你。而你,更不需要考虑其他人。”
说着又捧着她的脸,含笑亲了亲她的脸庞,问她道:“你有了诰命,真的不高兴?”
青槿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她当然也没有那么无欲无求和无所谓,身上多了一个诰命,她心里自然是喜欢的。
孟季廷又道:“尚宫局明日会将诰命服送来,你明日要穿着诰命服进宫去谢恩。凤藻宫里你不必进去,就在外面磕个头就行了,贵妃娘娘大约会见一见你,明日你在她那里坐一会,她会让人送你出来。”
青槿点了点头。
到了第二日,尚宫局一大早就将诰命服送来了宋国公府,青槿穿上青罗绣翟衣,戴上四珠花钗冠,由孟季廷的护送下到了宫门口。
孟季廷因要忙别的事情,将她交给门口处等候的宫人,由贵妃宫里的宫人领着她入了宫,先前往凤藻宫磕头谢恩,然后去了福宁宫。
福宁宫跟多年以前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青槿进来时,孟贵妃正坐在上首,四皇子坐在她身侧,母子两人说着话,明明两人都努力的像以前一样的亲近,但中间却又有隔着难以消解的疏离,于是两个人都显得有些不自在,直到宫人领着青槿走进来。
四皇子回过头来,看着青槿,脸上带着笑意,道:“姨母穿戴这一身翟衣和花钗冠真好看。”
青槿对他浅笑了一下,先跪下行礼问安。
另外一边,在淞耘院的正院里。
孟承晖轻声轻脚的走进正房,然后便看到胡玉璋半斜靠在榻上,闭着眼睛,仿佛是已经睡着了。她的手里还执着一本书,平放在她的膝盖上,似要掉落又不掉落。
孟承晖走过去站到了她的身侧,然后他看到了她的眼睛处,带着湿润的水光。
孟承晖鼻子酸酸的,将她手上的书拿起来放好,然后伸手轻轻的抹掉她眼睛处的泪光。
胡玉璋听到了身边的动静,睁开眼来,看到了孟承晖,于是将撑在头侧的手放下来,柔声道:“是晖儿啊。”
她并不想让儿子为自己担心,对他温柔的微笑了笑,问道:“今天怎么没在外院书房读书?”
“我许久没有陪娘了,所以回来陪着娘。”
他嗓子有些微哑,像是有什么堵着喉咙似的,看着母亲又轻声的唤了一句:“娘,庄姨娘……”
胡玉璋含笑对他道:“娘没事,庄姨娘为你爹爹生下三个子女,她又是四殿下的亲姨母,她得到这份体面是应该的。”
“可是您哭了。”
孟承晖垂下头来,心里无比的难过。
“娘,是不是儿子做得不够好?雍儿做得比我好对不对?”
他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无措的站在那里。
是因为他做得不够好,所以爹爹才会与娘疏远,娘才会伤心吗?是因为他比不过雍儿,是因为他不像雍儿那样会讨父亲欢心,所以母亲才会受委屈。如果他做得够好,比雍儿还要好,父亲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是不是也不会这样对待母亲。
胡玉璋看着他难过的样子,连忙双手放在他肩膀下的手臂上,十分认真的对他道:“晖儿,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你很好,你比母亲所期待的做得还要好。你并不比雍儿做得差,你万不可这样想。”
“反而是娘,是娘不懂得讨得你父亲的欢心,带累了你。”
倘若晖儿是庄氏生的,国公爷一定会迫不及待的为他请封世子吧,而不会像如今这样,一而再的找理由推脱请封世子的事情。
她的话并没有让孟承晖高兴起来,他垂着头,有眼泪从他眼睛里掉落下来,一滴又一滴。
胡玉璋伸手将他抱住,手放在他的脑袋上,轻轻的唤道:“晖儿,娘的晖儿……”
她心里也同样有些难过,她的孩子没有做得不好,相反,他做得很好。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做的不好,才会让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好。
母子两人抱在一起,在地板上映照出长长的身影,直到许久之后胡玉璋才放开了自己的孩子,伸手为他抹去眼泪。
胡玉璋知道孟季廷并不喜欢让孟承晖经常在正院,也不想让他受到她的情绪影响而伤心,因此并没有让他在正院逗留太久。
孟承晖从内院回到棣棠院,走进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墙上挂着的那把弓,看了许久,然后他突然愤怒起来。
他拿起那把弓,匆匆走到了校场。
那里孟承雍正在做热身活动,准备等一会就去练武。他看到孟承晖过来了,高兴的对他招手道:“晖儿,你终于来了。你快过来,我一个多月没动筋骨了,你跟我比试比试,看我退步了没有。”
孟承晖走过去,恨恨的瞪着他,将手里的弓扔到他的脚边,声音冷冷的道:“你的弓,还给你!”
孟承雍脸上的笑容敛了起来,看着他不解的问道:“你怎么了,晖儿?”
孟承晖抬头看着他,目光带着从未有过的恨意:“你为什么要向陛下请封你姨娘,你为什么这样做。”
孟承雍脸上也不高兴起来,道:“我凭什么不可以,陛下都同意了。”
“哪家府上的侧室可以请封诰命的,你姨娘已经得到了父亲的宠爱,这还不够吗,她为什么这么贪心。我娘,我娘,她才是父亲的嫡妻,只有她才可以受封诰命,你们不能这样对她……”
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脸上落下了泪来。
孟承雍看他哭了,也有些无措起来:“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
“我给我姨娘请封诰命,又没有不认你娘是父亲的嫡妻,她身上也有诰命,我又不是抢她身上的诰命。”
说着走过来,要给他擦一擦脸上的泪。
孟承晖却用力的挥开了他的手,怒道:“你姨娘就是不可以有诰命,她是侧室,她还是奴婢出身,她就是不可以……,”
孟承雍听出了他话中对青槿的轻视,脸上也有些生气起来,冷声道:“孟承晖,你不许这么说我姨娘,你再这样说,我可生气了!”
孟承晖早已失去了理智,口无遮拦起来:“我就说,我就说,你姨娘是奴婢,是贱婢,贱婢……”
“她当初不过是服侍父亲的丫鬟,就因为有父亲的宠爱,她就可以什么都有,她霸占了父亲的宠爱,现在连我娘的体面都要夺走,她怎么可以这么坏,她是个坏人……”
孟承雍气得脸上黑了起来,目光同样寒冷起来,推了孟承晖一把:“你住嘴!”
他推的这一把并没有收力,孟承晖被他推得踉跄的倒在地上,然后他抬着头愤恨的看着孟承雍,然后突然像头愤恨的狮子一样冲过来,将拳头挥在孟承雍的身上,孟承雍也跟着还手,于是两个人扭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