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城观回来, 刚进了穆贤斋,又有下人进来对孟季廷道:“爷,族里的成老太爷、勤老太爷求见。”
这两位老太爷是族中上了年纪的长辈, 在族中也有威望,连孟季廷都要喊一声“伯公”、“叔公”。孟季廷倒是有些惊讶, 自己这位大嫂能请得动他们两位来帮她当说客。
孟季廷今天的心情真是糟透了,黑着脸, 解了大麾随手扔到桌子上, 对来人道:“将他们请进来吧。”
而后下人将两位老太爷请了进来, 外人无法知晓他们两位在书里中与孟季廷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几人在里面呆了大半个时辰,最后两位老太爷摇着头, 面露失望的走了出来。
而后又是宋国公夫人那边请他过去,若此时孟季廷还不知道母亲请他过去会说些什么, 他也就白长了这些岁数。
母亲或许不喜欢大嫂这个儿媳妇, 但是大哥却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自然会希望有人为大哥一房承祀。何况不管是他的儿子还是出继给大哥做儿子,都是她的孙子。
他对来人道:“你和母亲说,我今日不得闲, 明日再去看她。”
说完在书房里又坐了一会,闭着眼睛缓和了一下情绪,然后才起身去了孟大夫人母女所居的清芷院。
寡嫂和小叔子需要避讳,何况他也并不喜欢这个大嫂, 因此孟季廷甚少来大房的院子。
清芷院跟别的院子比起来,显得更加的幽静, 连丫鬟做事都比别的院子更加轻手轻脚的, 甚少发出声音或交谈。他进来时, 只有孟毓茗在院子里牵着她的狗狗在遛,时不时弯腰下来摸一摸狗背上的毛,整个院子也就只有她和狗狗的声音。
见到孟季廷进来,孟毓茗微有些惊讶,将狗绳交给丫鬟,上前来行礼:“叔父。”
孟季廷点了点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道:“要遛狗的话,怎么不牵到花园去,那里空间大,狗也遛得开。”说完吩咐旁边的丫鬟,让她陪着孟毓茗带着狗到花园去遛,随后进了屋。
孟大夫人在屋里早已听到了他来的声音,他进来后,走上前来唤了一声:“三弟。”
孟季廷没应声,直接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孟大夫人站着默了一下,然后吩咐丫鬟去上茶,这才跟着走到他旁边坐下。
孟季廷打量着花厅里的摆设,跟孟大夫人此时的穿着一样,清雅到显得有些朴素。
府里在吃穿用度上并未亏待过大房,但这位大嫂却好像非要活得像个守寡典范一样,不管吃穿还是住所,都往简朴里整,简朴清冷到让整个清芷院都显得有些压抑。
他心里想,难怪从前毓茗会长得如此胆小和畏怯,这样的环境里长起来,人能大方到哪里去。
丫鬟上了茶来,屈了屈膝后又退了下去。孟大夫人知道他有话要和她说,便使了使眼色让屋里的人都出去。
孟季廷抿了口茶,这才开口道:“听父亲说,大嫂想抱养一个孩子记在大哥名下,养在膝下。”
孟大夫人从嫁进来时就有些畏惧这个小叔子,从前丈夫在时,是畏惧这个小叔子会抢了丈夫的爵位。后来丈夫去世,世子之位终究还是到了他的手中。随着他威严日盛,她在府中无依无靠,畏惧的便是他这个人。
但是此时,她却壮着胆子说道:“三弟,出继的事,是我向父亲提的,但是我觉得……”
孟季廷却打断了她道:“大嫂若是觉得膝下空虚,又希望有个孩子为大哥奉祀,不如在族中过继一个孩子。我相信,族中会有许多旁支的兄弟,愿意将家中的小儿子过继给您和大哥名下。”
孟大夫人不甘心道:“这怎么能一样。”
孟季廷看着他,目光微沉,问道:“这有什么不一样?”
孟大夫人被他看着,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她过继一个孩子,自然不希望只是单单一个孩子,还希望这个孩子以后有出息,能给丈夫奉祀,也能成为她和女儿的依靠,为他们撑腰。
若过继的是族中不知隔了几房的孩子,无几分亲缘关系,这个小叔子还愿意尽心尽力的教导他吗,又愿意费多少的心力去为孩子谋前程。
可若过继的是他和庄氏的孩子却不同,这个同是他血脉的孩子,他不仅会尽心尽力的教导,以后的前程也定会一一替他打算好。何况龙生龙子,凭这个小叔子的聪明和能耐,他的孩子,资质定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孟大夫人过了好一会,才诺诺的开口:“我只是觉得,过继了旁支的孩子,孩子的父母仍健在,就算抱在我的膝下,他以后大了又岂会不念着生身父母,只怕未必会心甘情愿在我膝下尽孝,以后也未必会尽心为大爷洒扫祭奠。”
孟季廷心里笑了,难道过继了他的孩子,他和青槿就死了不成,不过是藏了自己的私心。
他今天来了,觉得有些事还是要跟她说清楚的好:“大嫂,我给你句明话,我是不可能将自己的孩子出继出去的,你请来当说客都没用,你心里最好有个数。”
孟大夫人听着,眼睛缓缓的带上了红意,显得整个人有些软弱可怜。
“三弟,我不是为了我一个人的私心,我是念着你大哥。大爷从前与你虽然不够亲厚,但你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血脉至亲,你能不能看在你们是骨肉至亲的份上,看在公公和婆母的份上……”
“我说了,我不会将自己的孩子出继。”孟季廷看着她,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说着又移开了看她的目光,继续说道:“我过几日问问族中的兄弟,看看哪些家里愿意将家中的孩子过继的,让他们把孩子领来让你看一看。你喜欢哪个就挑哪个,若是嫌一个不够,也可以多挑几个。你放心,只要过继了,我一样将他们当亲侄子看待。”
而后已不想再多说,站起来,道:“我还有别的事,就不多留了,大嫂保重身体。”说完从屋里走了出去。
孟大夫人也跟着站起来,看着他的背影,急切的又唤了一句:“三弟……”但是她的叫喊并没有让他停了下来,看着他依旧脚步不停的走了出去。
孟大夫人大为失望的坐回了椅子上,这次是真的有些难过起来。她有些忘了,若是别人,她求了宋国公出面,又搬了族中的长老当说客,孝道和兄弟之义压下来,或许他们就屈服了。可偏偏她遇上的是孟季廷这样的人,不管软的硬的,他皆不肯吃。
另外一边的东跨院里。
墨玉和郑妈妈在宋国公府都有自己的人脉,正院和大房筹谋将孟承雍出继的事情,她们多多少少能打听到一些。
墨玉有些生气,在郑妈妈面前恨声道:“她们真是过分,竟然打着这样的主意。”
若是真将孩子出继给了大房,那孩子跟她们姨娘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她们姨娘本就是妾室,现在和世子爷又生了隙,还指着这个孩子成为依靠呢。
墨玉想到这些日子青槿怀着孕被禁足的事情,又红了红眼睛,忍不住道:“我们姨娘真可怜。”她们这些东跨院的下人也跟着可怜,也不知道世子爷什么时候能气消。
郑妈妈却道:“这些事情就别传到姨娘耳朵里了,免得她伤心。”
郑妈妈了解自己奶大的孩子,世子爷是不会同意出继之事的。只是,就算没有出继之事,青槿怕也抚养不了这个孩子。
且她看孩子出生以后,青槿照顾孩子事事亲力亲为,一刻也不愿意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跟前,仿佛知道自己和孩子相处的时间甚少,所以格外珍惜,只怕她心里也是有数的。
郑妈妈往内室的方向望了望,心中叹了口气。
青槿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她这段日子照顾孩子,忙前忙后几乎没有想其他事情的时间,也懒得去打听外面的事情。
她每日一睁眼,看着孩子一天一天的长大,只觉得心口都是暖暖的。
孩子一个月大的时候,青槿出了月子。
孟季廷让人在府里给孩子小办了一场满月礼,然后让人将孩子抱到了前面去向亲友同僚炫耀。
孩子被抱离身边的那一天,青槿一整天都有些坐立不安,只担心孩子以后都回不来她的身边了。直至孟季廷让人将孩子抱回了东跨院,她才松了口气的笑了起来,接过孩子。
如今东跨院的禁足没有解,院里出入并不得自由。但青槿出了月子,青松上门想见青槿和孩子时,孟季廷还是同意让他来见了她们。
大约是月子里动得少,吃得又多,青槿如今丰盈了些。
她看着兄长抱着孩子,低头逗着他笑,不由也跟着温柔的笑了起来。
青松逗着孩子玩了好一会,将手指伸进孩子半握着的小手里,高兴的与他道:“雍儿,雍儿,我是舅舅……”
孩子像是听到了他的话一样,咧着嘴笑了一下,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指不放开,青松想伸出来一时都没伸出来。
青槿抬起头,笑着对青槿道:“这孩子真有劲儿,看着就聪明伶俐,像世子爷。”
“像世子爷”这几个字,几乎是每个见到孩子的人都会说的一句话。
青槿拿干净的帕子把孩子嘴里吐出来的泡泡擦了擦,和兄长道:“其实也有几个地方像我。”
青松点了点头,道:“鼻子像你。”
青松终于将手指从孩子的拳头里抽了出来,又抱着孩子逗了一会,怕孩子不舒服又换了个抱的姿势,接着才又抬起头与青槿说起了正事:“槿儿,殿前司在招收禁卫兵,我想去应选试试。”
青槿有些奇怪的问道:“哥哥怎么突然会想起去应选这个?”
“我最近常常想起青樱,这些年,我照顾她的时候甚少。她走了,却什么都没有留下,就留下一个孩子。孩子虽然是皇子,但一个没了母亲的孩子活在宫里,却未必能活得轻松。我就想着,我若进了殿前司,至少能离四皇子近一点,或许多少能护着他一点……”
其实他也知道,就算他能进得了殿前司,也未必能见得了那个孩子,更遑论保护他。可是他努力的去靠近他,在他心里至少是个安慰,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这么没用的人,妹妹保护不了,连照顾保护她留下的孩子也无能为力。
这些年,她和青槿尚且能够相互扶持,但青樱在宫里却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她受了太多的苦,他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
青槿明白兄长的意思,对他道:“哥哥想去,便去吧。”
她又问道:“殿前司的招选什么时候开始?”
“我已经报了名,武艺比拼是在半个月后,还有其他的一些考试,过了就能进去当个小的卫兵。”青松说着又笑了起来,半是玩笑的道:“以后我努努力,若是能升个一官半职,你以后也是官家出身的小姐了。”
青槿点了点头,认真道:“那哥哥好好准备,我等着哥哥以后当了官给我撑腰。”
青松看着青槿,想着她如今的处境,又叹着气问道:“世子爷还是不让你出院子?”
青槿低着头,将手里的帕子卷在一起,对他道:“哥哥不必担心我,我在这里很好,虽然出不去院子,但是吃穿用度都是好的。我有孩子呢,他就算不为我着想也是要为孩子着想的,”
青松叹了口气,对她道:“你对世子爷服个软吧,不管怎么样,你以后都还要跟他过一辈子。”他现在根本无力和国公府抗争,难道真要看着她被世子爷不闻不问,老死在这一方院子里。
青槿没有说话,依旧卷着手里的帕子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