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奶茶被摆在饮品店的柜台上, 塑料的透明盖子刚刚扣好，浅茶色的液面还在轻微荡漾。
千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攥紧了拳头。
被游戏内人物追杀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如果单论在《不心动大挑战》中的经历, 千晴早在平安京副本之中就被两面宿傩追着从一千年前一直到一千年后, 就连DLC里还要看着他追着加茂知春砍。
但这一次，千晴发现自己并不理解甚尔非杀“花山院千晴”不可的理由。
是为加茂知春复仇吗？
但当时只有6岁的小千晴根本只是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受害者, 她无论如何也不该为加茂知春的死负责。甚尔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当年在拍卖场也是他鼓励的加茂知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要是仅仅为了知春的死就去追杀千晴，那也太过卑劣。
那, 是为了千晴“假扮”加茂知春这件事吗？
可千晴并不是简单地用【血操术·再造】模仿加茂知春的脸, 她从术式到战斗方式、语气到饮食习惯等等都和加茂知春有着令人恐惧的相似, 甚至向甚尔说了不少只有加茂知春才知道的事情。同时认识千晴和知春的人都在怀疑她们之间的联系，为什么最熟悉加茂知春的甚尔会拒不接受知春或许还以另一种形式活着的事实？
甚尔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杀掉千晴, 究竟是想要杀死这个玷污了加茂知春的赝品, 还是……
还是为了杀死“知春会回来”这一抹如同毒物般具有诱惑力的希望？
千晴看向柜台后的店员, 店员拿出一支吸管, 问：“需要为您打开饮料吗？”
千晴拍下了【存档】选项。
“不用。”她说，“先把这杯奶茶打包吧。我出去一趟, 很快就回来。”
“你要去会会那个家伙？”织田作敏锐地察觉到了千晴的意图, “没有必要, 如果他的目标不是你, 我们在这儿多坐一会儿就好。贸然出去只会惹不必要的麻烦。”
“没事的，织田前辈。”千晴对着织田作笑了笑，“麻烦这种东西, 躲是躲不过去的。而且我觉得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其实她对自己和甚尔的战斗结果没啥信心。
但是千晴对自己读档的速度非常有信心。
古代三国有“温酒斩华雄”, 现在千晴就来一个“温奶茶斩甚尔”！
她走出了饮品店, 不出所料，甚尔也并没有走远。他站在距离千晴大约十米远的距离，那是只要两个呼吸就能将千晴性命收割的位置，黑发的男人眯起双眼，用相当冰冷的眼神打量着她。
“花山院千晴。”他慢慢地念出她的名字，“你的胆子很大。”
千晴微微一挑眉：“不该跟我说好久不见吗？或者是眼含泪光，冲上来抱着我哭之类的，总之你该讲一些更温情的话吧？”
甚尔的额头有青筋凸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这条命来得太容易了？”
“当然不是，我可是付出了普通孩子难以想象的努力才活下来的。”千晴轻松地说，“而且，我现在能站在这里和你这样说话，代价之一就是加茂知春的命。你也很清楚这一点吧，禅院甚尔？”
有那么一瞬间，甚尔的表情像是要猛地扑过来将她撕成碎片。
没错，甚尔当然知道。当年加茂知春前往薨星宫发起那次没有胜算的冲锋的直接原因，就是花山院千晴所遭遇的悲惨经历。
加茂知春救了花山院千晴，她希望花山院千晴能自由地活下去。
结果现在这反而成了白眼狼花山院千晴用以要挟他的借口。
“你看看这儿，是你昨天掐的。”千晴解开衬衫的口子，露出脖子上乌青的痕迹，“太残忍了，你就是这么对待用加茂知春用她的命换来的孩子吗？加茂知春要是泉下有知该多伤心……反正我是挺伤心的。”
甚尔扫了一眼她脖子上的掐痕，毫无怜悯之意地移开视线：“人死了之后什么都感知不到，你不要再用小春做挡箭牌。我问你，关于小春的那些事你都是从哪里知道的？是孔时雨告诉你的？还是你和加茂家的人有联系？”
“又或者是……”
甚尔面容扭曲地吐出一个名字：“五条悟送你来报复我？”
哇，好浓重的恨意。
千晴微微有些苦涩地笑了，她偏过头，看向擂钵街低矮的街墙，在短暂沉默后，她问：
“既然你觉得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那，孔时雨，悟还有加茂家那些人，他们知不知道我是魔法少女小春？”
甚尔僵住了。
【“我是魔法少女小春，你当然不可能见过我啦！”】
【高高的院墙上，绯色和服的小姑娘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她似乎只是无意闯入，在慌忙中选择了他的院落。在搜查的禅院族人们逼近之时，她闭上眼睛，心一横，向着他笔直地跳下。】
【那是禅院甚尔和加茂知春所见的第一面。】
“你是……从哪里……”
千晴轻声道：“Chiharu可以写作‘千百个晴日’的‘千晴’，也可以写作‘知晓春的来临’的‘知春’。”
“你难道想说自己是小春死而复生？”甚尔嘶哑道，“别撒谎了，根本不可能。我试过了所有的办法，五条悟和夏油杰那两个家伙也试了十年，无论是所谓的陶土人偶，或者恐山巫女用骨灰召出死者，还是拥有阴阳眼的人招魂……所有人都找不到小春，她不在了！”
“有些事，NPC是想不明白的。”千晴的神色像是深秋的霜，“玩家是处于另一个维度的生命，加茂知春只是我的身份之一，我离开之后会直接进入别的账号，当然不会留下所谓的鬼魂。”
甚尔的嘴唇微微有些发颤。
“你是玩家……？而我是，NPC？”
【“这个世界是一个游戏，你我都是自己人生的玩家，其余人都只是NPC而已。玩家为什么要在乎NPC的想法和性命？”】
【“但当你在乎一个人的感受和对自己的看法时，这个人对你的意义就已经不再是NPC了。”】
【“对我来说，甚尔哥是我见过的，最帅气，最强的玩家。”】
【廉价的快餐店里，一袭和服的小姑娘和周围格格不入。被拐出来的小春用无比认真的神情注视着他，说出了让他未来反复咀嚼，又痛彻心扉的话。】
“可你说过，我是……我是和你一样的，玩家……”
“抱歉啦，甚尔哥。”千晴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仿佛没心没肺般地笑起来，“你的身份降级了，因为我现在不在乎了嘛。”
她转过身去，完全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甚尔从背后刺穿心脏，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向饮品店。
没有关系，如果就这样被甚尔杀死也无所谓。
因为她是玩家，她可以无限制地读取存档，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做出不同的选择。
说着不在乎的千晴却控制不住自己双眼的酸涩。她拼命眨眼，可游戏中控制身体的代码应该是出现了错误，她的泪腺参数不太对劲，一直在分泌多余的液体，很快，一滴不知为何物的水珠就从她的眼角渗了出来。
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甚尔没有追上来，更没有对千晴发起攻击。
她一路顺畅地回到了饮品店，见到了依旧面无表情相当平静的店员，还有坐在桌旁，有些担忧望向她的织田作。
“我好像听到你们在吵架。”他说。
千晴走向柜台，故作轻松地说：“啊，对，他是我小时候认识的邻居家哥哥，我们有点矛盾。没啥大事。对了，把奶茶给我吧，谢谢。”
她从店员手中接过奶茶和吸管，在回到织田作对面坐下时，织田作又给她推来几张餐巾纸。
“擦擦吧。”他温声道，“喝点甜的，心情会好一些。”
千晴拿起一张纸，在脸上胡乱揉了一圈，然后顶着一张眼眶红红的脸对着他笑：“我真没事儿。”
织田作沉默地望着她，千晴也很快低头叼着吸管开始喝奶茶。她用非常恐怖的速度摄入着糖分，但是这些糖分好像不足以填补她内心的空洞，于是她打开了今天早上从港口黑手党员工食堂打包的餐盒，拿出了炸猪里脊定食套餐，拿出了炸虾，奶油可丽饼，巧克力蛋糕……
[我有点害怕了]
[我也有点……]
[主播怎么像是一副女孩子失恋了的样子？]
[不是‘像’，小千就是失恋了]
[我好怕主播会这么一蹶不振，再也不用心攻略别的角色……]
[应该不会吧？小千很有职业素养的，之前她有一次发低烧了还坚持天天直播来着。]
[不是，前面的你们担心的都不在点子上吧？真正可怕的难道不是主播直接告诉游戏NPC世界真相吗？]
[对啊！告诉NPC你只是游戏数据而我才是玩家这种事说不定引发AI觉醒或者数据崩溃之类的危机！]
[……笑了]
[前面的是第一年玩全息游戏吗？你以为这几年真没有玩家想引发AI觉醒？]
[要是真的能通过简单告诉NPC一句‘你在游戏里，你只是数据’就能引发AI觉醒，那各大研究AI的实验室做梦都能笑醒]
[游戏里的NPC只会觉得玩家疯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NPC因此觉醒过]
[别杞人忧天了，有思考这个NPC会不会因为只言片语就发现世界真相之类的时间还不如把村口大粪挑了！]
千晴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高热量的可丽饼，在她吃到觉得胃部沉甸甸，游戏系统给她的大脑控制中枢发送了饱腹信号后，她还是没有停止。
她一直一直在吃，吃了至少三人份的食量，吃到游戏系统为了平衡性不得不关闭了她的饱腹感觉器，直到餐盒清空，千晴才停下来。
“我吃饱了。”她双手合十宣布，“走，织田前辈，咱们去推进一下拯救横滨的任务进程。第一站就先去那个废弃的明神教教堂吧！”
织田作审慎地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然后决定在回去之后提醒一下他的好友哒宰，请务必不要克扣千晴的伙食费。
他觉得这孩子说不定会因为饥饿而干出什么极度危险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