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旨。
升登州府为东京奉天府。
南京朝廷各部衙也都迁至东京奉天,在南京应天府仍保留了一套南京六部。
旨意一下,也让山东的军民振奋,因为这意味着天子不走了,要天子守国门。此时的登州已经是前线,尤其重要,出渤海湾接辽东联朝鲜锁京津, 下淮扬通江南。
这样的战略要地,皇帝直接一个提升登州为东京奉天,而坚定态度。
登州三城,以水城为皇帝宫城,以府城为皇城,以先前增修的沙城为京城。
原府城北面镇海门内的谏院衙门里,左谏议大夫洪承畴坐堂当值,督促谏院的一众属官办公。
这个新成立不久的谏院, 如今在洪承畴的带领下风头正劲,一时无两,尤其是在皇帝的支持下,那些身着绯袍的五品给事中们,不拘一格选用。
不再是如先前那样非要进士出身,就如院长洪承畴是个汉奸降官出任一样,二三四品的这些司谏正言等选用不按部就班,就是正五品的那几十个六科给事中,也是如此。
这群谏院绯袍郎,有进士出身的,也有举人出身的,甚至有贡生出生的,更惊人的是有些在进谏院前,还只是平民百姓的。
甚至有从御营等军中以军职转文职的。
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有须发苍苍的六七十老者,在这里, 不看文章做的好不好,也不看是哪榜进士, 更不看身世师友,首重一条,刚直敢言。
所以这里既有朝鲜人,也有安南人,还有蒙古人。
既有浙东起义的狂生,也有曾弃笔投戎的秀才,还有佃户投军的军人,甚至是如洪承畴一样曾经降过虏的有污点官员,也有如顺营出身的原叛军的牛金星。
身为李自成的头号军师兼宰相,牛金星在李自成兵溃湖广后,带着儿子牛全主动投虏,鞑子给他儿子先授黄州知府,又授粮储道台,在先前明军收复淮西后献城归附,召入京中父子俩坐了一段时间冷板凳,如今牛金星也授为谏院言官。
还有曾被牛金星排挤的顺军另一位军师宋献策,他和刘宗敏被清军俘虏后,凭着一张嘴倒是救了自己一命, 后来回到民间, 继续江湖算命,也被招进了谏院。
谏院现在仅六科的给事中就有七十多人,如果对这些正五品绯袍言官的出身区分一下,就会发现,他们成份非常复杂,有进士、举人、秀才、监生、贡生,也有武举、武官、甚至平民士绅,也有农民军出身的,甚至外族。
有以前的阉党也有东林。
有原朝廷官员,有农民叛军。
有曾经降过清的,降过顺的,也有不少是各地起义反清的,甚至还有诸如福建郑氏出身,以及澳门耶稣会天主教的。
总之就好像一锅大杂烩似的。
不过就是这么一群人,被皇帝圣旨钦选任命,特旨授官后,在谏院里在洪承畴的带领下,居然还干的挺有声势。
接本科抄,注销科参,规谏皇帝,建言献策。
参与议政,凡大事廷议,大臣廷推,大狱裁决,谏院皆参与。
甚至考核官吏、科举考试,重大司法案件,他们都奉旨参预,这些本来有很大一部份人应当在新朝被清算,就算不砍脑袋诛族抄家,那肯定也是永不复用的,可他们现在却得到皇帝赏识重用。
所以每个人都跟打鸡血似的。
要说虽然谏院的给事中大部份身份复杂,但确实都属于较有本事的。
比如说牛金星宋献策,牛金星本身也是举人出身的,二十岁中了秀才,他家在河南也是书香世家,他们家做官的不少,祖上好几代还在鲁王府做过官,他父亲就是鲁王府官。
牛金星年轻时日子是非常不错的,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家里还是地主,他中举人后还开馆授徒,日子潇洒,也确实有学问,不仅科举得意,而且也通天文地理,知晓兵书战策。
后来因为跟乡里亲戚起衅,被诬陷,革去功名充军当差,后经李岩介绍投李自成,建议“少刑杀,赈饥民,收人心”可以说,李自成后来能够迅速做大做强,牛金星也是有很大贡献的。
李自成的崩溃失败,牛金星肯定也有责任,他可能不是一个好丞相,但如果用他当个五品给事中,那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毕竟明末风云中,这也是大顺朝核心决策人物,经历了足够的锻炼了。
就算是朝鲜左议政金尚宪的孙子金寿恒那也是学问极佳,而且因为年轻,崇拜大明,人也很刚正,办事不讲情面。
至于说那些随皇帝起兵的元从功臣给事中,就更不得了,这些人有的以前只是秀才举人,有的以前还是农民佃户甚至是奴仆的,但他们多有御营军伍经历,非常热血耿直而且忠诚。
有些人甚至是明末时各地奴变军的首领,比如江苏金坛的削鼻班,湖北麻城的里仁会,太湖的白巾军等,这些在明末乱世里饱受欺压趁乱杀主造反的奴仆,一开始只是反抗压迫争取自由,后来朱以海起兵反清,有些奴变军首领又主动的响应反清,所以有些曾是奴仆出身的奴变军首领,也成了绍天朝的将领官员,甚至有些还被安排进了谏院做了给事中。
最近登州很热闹。
敕立东都奉天府,各部衙迁移而来,人口大增,甚至驻军等也增加了。
虽然皇帝的这个迁都旨意,很多大臣反对,觉得济南都还没拿下,直接迁都登州,这太冒险了。
但朱以海却在召开的廷议上,强调天子守国门的用意,甚至要亲自守登州,以确保这块战略要地的稳定,并以此再次让天下士民明白,他不会跟鞑子议和,不管鞑子现在如何求和,他都不会同意。
别说以新的黄河河道划界,答应把河南山东都给大明,就算是他们把陕甘汉中也给大明,也不行。
大明必须收获整个关内关外,一寸土地也不会放弃。
在那次廷议上,左谏议大夫洪承畴把敢于说要议和的官员们挨个喷了个狗血淋头,有理有据,各种反驳,态度坚决,完全拥护皇帝旨意。
搞的平时喷人第一人的左都御史刘宗周都措手不及,他手下的十三道御史们也都动作慢了一拍,让谏院的六科给事中们抢尽风头。
也是在这一次,大家才发现,原以为谏院都是群乌合之众,谁知道全是些人才啊。
那牛金星宋献策都能把人顶到天上去。
朝鲜棒子少年金寿恒都能引经据典驳的人哑口无言,连几个蒙古壮汉给事中,都嚷着谁敢说谈和,就要跟他血溅大殿,为君除害。
曾经也算是降虏带头人的东林领袖钱谦益,他现在是右谏议大夫,摆出曾经东林领袖的架子来,把殿中内阁六部等一些原东林同党,骂的不敢出声。
明明这些人曾经是投降派,是汉奸,可他们现在却反而成了最坚定的主战派。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奇妙,皇帝往那一坐,这廷议上,他都不用开口,谏院这群人就如狼似虎的冲前冲,见人就咬,逢人就撕啊。
一个不好,就弄的斯文扫地,体面全无。
洪承畴、钱谦益带头冲锋,毫无顾忌了,偏偏他们是言官,怎么说都可以的。
以往历朝选言官,以三事为先,第一不爱富贵,第二重惜名声,再则知晓治体。
但如今的这个谏院,非常变态,这里面的人多数都是名声已经败坏到家的,如洪承畴钱谦益都是有名的大汉奸啊,牛金星宋献策以前当过大顺丞相,降臣、叛官倒是占了大半。
可偏偏这些满身污点的家伙,现在反而已经是没有半点畏惧担忧的,过去是过去,现在他们重新来过,皇帝支持,奉旨撕人。
那叫撕的一个毫无顾忌,肆无忌惮。
甚至这些人还都他娘的一个比一个能干,如钱谦益这种原东林领袖,多年党争经验,十分了得,洪承畴更不得了,明末称的上是真正的一个能出将入相的全才了。
以如今朱以海的威望,和对朝廷的掌控力,其实好多事情都是可以直接一言以决,不论是选用阁臣大帅,还是总督巡抚,或是挑选科道言官这些,直接特旨题授就行,重要的军国事务,也是一句话的事。
但现在皇帝却反而开始慢慢的注重制度,讲究程序起来了。
本来有些大臣们还觉得这是好事啊,终于又能避免皇帝的独裁专政了,谁知道皇帝建了个谏院,塞进去一堆奇人,然后就搞的他们哑口无言了。
复社四公子如今也都授给事中,捎带着还把他们的复兴报,也列入到了谏院名下,甚至还办了一个新报,就叫谏报。
人家不仅跟你在朝堂、廷议上撕,人家撕完了还要把你挂在报纸上撕,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舌笔双绝,要是不占理,那更是没有半点对抗之力。
谏院用了很短的时间,已经名震朝野。
现在朝野还特排了个最新的九卿名单,左谏议大夫排在了第一名,位在吏部尚书之上。
谏院左谏议大夫后面,才是六部尚书,然后是左都御史,然后是大理寺卿,通政使掉出了传统的九卿之列。
“院长!”
身着绯袍的吏科给事中冒辟疆进来,“这是本期的谏报和复兴报的排版,请院长审核,另外陛下降旨,明日召开廷议。”
“议什么?”
“议礼仪、议军事、议大臣、议官制、议封爵、议财政、议赈灾,这次要议的事情很多,内阁、司礼监、谏院、都察院、六部、通政司、大理寺、御营等各部在京五品以上官,皆参预,共同廷议!”
洪承畴愣了一下。
放下手里的笔,一般情况下,就算举行廷议,一次也只议一件事情,除主要大臣外,再召相应部门的一些官员参与。
现在一次要议七件大事,而且每一件都这么重要。
他敏锐的闻到了些不对劲的味道。
现在已经是八月了,马上就是中秋节了,这个时候,是哪里发生什么大事了?
“辟疆啊,最近可有什么新消息入京?”
“也没有啊,山东灾后仍是一片混乱,河南、北直两省也牵连不小,河南的李际遇、许定国,北直的土国宝,也还在闹,山西的姜瓖、陕北的王永强、陇右的贺弘器、米喇印等也仍在与清军作战,就是川北的张献忠,也已经由其义子张定国经阴平道绕入汉中,然后张可望借路米仓道夺取定军山,趁豪格吴三桂返京之际,包围了阳平关的李国翰,但还没分出胜负呢!”
洪承畴皱眉,那怎么现在突然要连议七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