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头架着驴车,车上货物装的满满当当,他时不时地看看车上,顺手摸摸固定的绳子。
顾三在他旁边坐着,叼着根草,见他这手眼一会没闲着,只是笑笑不说话。
后面还有一辆棚车,也是满满当当,是福叔赶车。
铁头觉得像是做梦一样,他老娘前些天病了,起不来在炕上躺了好几天,寻医问药地终于大好了,他还正发愁医药钱如何挣回来。
却没想到,不过是在家端了几天屎尿的功夫,他作为一个小小贩夫走卒的事业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又看看旁边的顾三,这一切变化都是他顾三哥带来的。
这两车满满当当的都是细棉布,细羊绒、羊毛毯子,还有鸭绒袄子。
搁以前,他想都不敢想。
旁的不说,光是细棉布就只按尺卖,从来没有听说过一匹一匹地卖的。
现在可好,光他这车上就不下十匹细棉布。
更别提羊绒了,那是真正价值千金的好东西。
他这一路上仿佛是躺在云上,一会儿飘飘然,一会儿又担惊受怕生怕都是假象,脑袋都是懵的。
等他消化完,却见他们已经到了之前进布料的店铺了。
“丙老板,别来无恙!”顾三一手撑着车辕轻轻一跳就窜了出去。
那店铺门口正坐着一个矮胖的像球一样的男人,他身上穿着暗棕色金钱纹袍子,刚刚送走前面的一队人。
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见顾三几人,连忙咧开笑容,红润饱满的脸上有一半都是咧着的嘴。
“哎呦!是顾兄弟来了!恭喜发财啊!”
做生意的大多都这样,喜欢把恭喜发财放在嘴边,好讨个口彩。
“发财发财!兄弟这回真是带你发财的!”顾三声音放低,使了个眼神,示意丙老板屋里说话。
丙老板微敛笑容,掀开门口的棉帘子,回头朝顾三伸手,正色道:“顾兄弟,请!”
顾三跟着进屋,那边铁头和福叔一人赶着一辆车进了一旁的小院,顺便给驴子卸了喂些草料,让它们也休息休息。
丙老板请顾三进屋,堂屋内炉子上的水胡正冒出氤氲的雾气。
从前顾三几人买成批的绣品布匹都是从丙老板这买的,丙老板还以为这次有个大单子,却不成想,单子确实是大单子,但是不是他卖给顾三,而是顾三卖给他!
“顾兄弟,你这就有点不厚道了!从我这进货进的好好的,哥哥也没亏待过你,那都是最低价出给你的,现在你从别人那买来给我?你当我老丙是什么人了?”
丙老板怒气冲冲,蹭的站起来,脸上的肥肉随着那翻飞的两片厚嘴唇抖动。
顾三连忙站起来,赔着笑脸,一把按下丙老板乱指的手,道:“丙老板!丙哥哥!您听我解释啊!来来来,您先坐下!”
丙老板鼻孔喘着粗气,挣扎几下,没有挣开,顾三的手像是铁钳一般焊在他胳膊上。
他心里暗暗吃惊,只好顺势就着顾三的力道坐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轻了轻嗓。斜着眼看顾三,等一个交代。
顾三见他坐下,也没一直制着他,也顺势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凑近道:“丙老板,我这还真不是从别人那买的,是我嫂子们织的布。”
丙老板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但还是拉着一张脸,脸上的肥膘耷拉着。
顾三趁热打铁道:“我这也是想到您对我们哥几个一直十分关照,给的货物价钱也一直很实在,这才找您的,要换别人,我们还不卖给他们呢!”
哼!丙老板冷笑一声,还斜着眼瞅他,你接着忽悠!
顾三没得到回应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变本加厉,揽着丙老板的肩膀,道:“您平日里从乡下收货,东奔西跑的才能零碎收点货,那细棉布不得二十七八文一尺?”
丙老板点了点头,棉布价格确实是高,市价就这样,最便宜也要二十五文一尺。
他皱了皱眉头,重新审视了一下顾三,难道这家伙有更便宜的渠道?这怎么可能呢?据他所知就算是从乡下不经别人手直接收货都不可能再便宜了。
顾三比了两个手指头,自信道:“一尺二十文。”
丙老板转头震惊地看向顾三。
顾三点点头,补充道:“密实细棉布。”
丙老板震惊的目光留在顾三身上,身体已经先于眼睛飞快地跑出去。
顾三在后头慢悠悠地跟着,补充了一句:“我们还有羊毛毡和羊绒毯子!”
丙老板像一只飞过来的肉球,扑到棚车旁,他迫不及待地掀起苫布的一角。
福叔见状咧开了笑容,看来事情谈成了,他的左边虎牙缺了一角,黑洞洞的,不过这并不影响什么。
福叔从丙老板掀开的苫布里利落地抽出一卷用粗布包好的布匹,打开粗布外皮,赫然是雪白的细棉布。
丙老板双手在自己裤子上反复蹭蹭,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摸上去。
厚实,柔软。
是真正上好的棉布。
福叔又拉起另一辆车上的苫布,小心地抱出一卷羊绒毯子来。
丙老板又倒腾着小短腿快步走到另一辆车前,轻轻吸了一口气,手抖着摸上去。
羊绒!
棉布花钱还能买到,可羊绒一般人想买都买不到,尤其还是这样大量且质量上好的,他可以卖给上面的人,更进一步!
他心一定,转头看向身后跟过来的顾三:“有多少?我都要了!”
顾三笑了:“别急,咱们还有的谈。”
……
返程照例是铁头和福叔赶车,车已经空了。
铁头只感觉有些魔幻,来时他脑子是懵的,走的时候更是懵的。
从前都是空着车来,跟丙老板低声下气掰扯半天便宜个一文两文的,然后再满车回。
现下完全是反过来的,来的时候满满当当,走的时候空手。丙老板还恨不得十里相送。
这一定是在做梦吧!
“三哥,你掐我一下。”铁头呆呆的朝顾三说。
顾三看他那怂样,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喊到:“清醒了吗?”
铁头差点被顾三蒲扇似的手掌乎了一个趔趄,险些从驴车上掉下来,连忙扶稳:“清醒了!清醒了!”
他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也不怪他没见识,这次赚的钱顶上他们之前几年挣的了。
这次他们不光是卖了两车布,还达成了长期合作,以后纺织厂和被服厂的成品会直接销售给丙老板,经由他手向整个州府辐射。
销路已经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