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春市第一招待所。
涂自强坐在沙发上,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掐着烟,静静地听着沈岩介绍情况。
“蔡宝健和朱九成要成亲家啦,就在这周末办事儿。”沈岩撇撇嘴,“我去找过蔡宝健,那个老狐狸滑不留手的装傻充愣, 一句实在话都没有。”
涂自强皱着眉头想着什么,没说话。
“我看那,这事儿得想别的招啦~”沈岩微微探身,“你知道不的,黄尚生那个儿子黄德彪虽然干正事儿不行,但是处朋友还真是一把好手。”
“嗯?”涂自强疑惑的看着沈岩,“怎么个一把好手?这人我以前还真一点了解都没有。”
“黄德彪也算位高权重后台硬了吧?”沈岩咧咧嘴, “这小子愣是一点架子都没有,而且对物质生活还一点要求都没有。”
“没架子,还不贪吃喝玩?”涂自强嘴角抽搐一下。
“对呀,这么说吧~”沈岩努努嘴,“你这算对生活没什么要求的了吧?他黄德彪比你还没要求!沈祖德以前那做派你有印象吧?他比沈祖德做的还过!”
“你是说,破衣烂衫吃糠咽菜?”涂自强咧咧嘴,想起沈祖德之前那双勉强塞进去棉袜子的解放鞋。
“对呀,一点特殊化都不搞!”沈岩挥挥手,“工资啊,物资啊,都贴补给朋友啦~这才几天,跟周围的人处得像亲哥们似的,包括蔡晓光。”
“所以呢~”涂自强愣了一下,追问道。
“所以,”沈岩轻笑一声, “表面上黄尚生、朱九成还有蔡宝健居然和解啦!”
“你是说,表面上和解啦?”涂自强确认道。
“表面上肯定和解啦,背地里关系肯定也缓和了不少。”沈岩摊摊手,“再加上蔡宝健现在的态度,我是没辙了,所以才通过周秉昆把你弄回来商量商量。”
“嗯~”涂自强看了沈岩一眼,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又低下头想事儿。
房间陷入寂静,半晌。
“你说,”沈岩干咳一声,“蔡、黄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妥协?你看呐,蔡宝健比黄德彪大十岁,对吧,也不是不可以接棒儿。”
“接着说~”涂自强摸摸鼻子。
“黄尚生也不傻,知道蔡宝健在吉春的实力,他要是打着借助调查部硬生生的抢蔡宝健志在必得的坑,那就必须……还有啊,蔡宝健毕竟为黄尚生服务了十来年,多少有点感情吧?”
“你是说,他一是舍不得弄死蔡宝健,二是也舍不得相应的代价?”
“不只是这些~”沈岩摆摆手,“黄尚生那仨儿子是出了名的烂泥扶不上墙,我觉得他破釜沉舟投向调查部就是对儿子们没信心, 想给他们图个富贵一生。”
“唔,我当初也有种猜测~”涂自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就凭化肥款那事儿,黄德彪这人也不是什么沉得住气的人。再看他后来的应变,简单、直接、粗暴,有种一剑破万法的味道……”
“对呀,能够暴力碾压的对手那还叫什么对手?”沈岩长叹一声,深有体会的慨叹道,“势均力敌、至少不是完全没有反抗能力才算得上对手。只有踏着这样人的尸体才能一点一点强大。”
“所以,你猜测,他们达成了妥协。”涂自强抿着嘴看着沈岩,“朱九成走后,蔡宝健上,干个十年八年的黄德彪再接棒,对吧?只要调查部能在这场争斗中获胜,能给支持他们的安排……”
“对呀,按照正常脉络,朱九成在吉春顶天呆个两三年。”沈岩长吁一口气,“到时候蔡宝健五十三四岁,年龄刚刚好,而黄德彪呢,才四十一,年龄太小了,让他接棒儿也太不像话,还不如先让蔡宝健个七八年……到时候黄德彪五十来岁,诶诶,正好!这样一安排,多稳当?”
涂自强静静的听着。
“反正黄德彪这样的,能到那一步也就到顶了。”沈岩舔舔嘴唇,“再上就是取祸之道。”
“嗯~有点道理。”涂自强赞同的点点头。
“朱九成之前牺牲了蔡宝健的利益,现在这形势他能求稳肯定要求稳。”沈岩长叹一声,“刚好他闺女和蔡晓光处着对象……既然黄尚生和蔡宝健能谈拢,那他现在最有利的做法就是跟蔡宝健联姻修复关系……”
“关键,”沈岩顿了一下,“关键,蔡晓光虽然不像黄德彪那样四六不靠,但是他那性格确实也不适合在地方上混。估计蔡宝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想通过和朱九成联姻,给儿子留一场无忧的富贵。”
“嗯,有道理,蔡晓光确实有点那个文青范儿,不屑于地方上的蝇营狗苟……”涂自强点头说道,“朱玉这姑娘人情练达,确实挺适合他。”
“情况就是大概这么个情况啦,咱们怎么办?”沈岩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
“黄德彪和蔡晓光还是有根本的区别的,”涂自强沉吟半晌,轻轻的分析道,“黄德彪是有权力欲望想地方上混好、也想爬的尽可能的高,但是自然条件不允许,对吧?你看之前红肠化肥款事件、红肠胶鞋事件,他是真的能力不行,对不?”
“对,黄家哥仨都随他们那个漂亮妈妈啦,多少都缺点心眼。”沈岩转转眼珠,点点头。
挺解恨。
“所以啊,娶媳妇真不能只看长相,一般呀,长得好看的,多少都有点缺心眼~~”涂自强嘿嘿一笑,“说句题外话,就你那未来媳妇儿、小舅子就是例子。多好的资源呐,艾玛,一天天情呀爱呀的……”
“说什么呢,谈正事呢,严肃点!”沈岩佯怒,“什么就我媳妇儿,你喝多了吧?咱们不是拿着马家吓唬人呢嘛?别老挂在嘴边!回头再遭报复!不说别的,就马秋实那小子就是个疯狗,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就咬你一口!”
“忘了告诉你了,”涂自强露齿一笑,“老马头已经同意啦……”
“同意啥了?”沈岩呼吸急促起来。
“同意你跟马春芳扯里跟仍了呗~”涂自强眉毛挑动着,“昨天马秋实来找我啦,说已经打电话叫马春芳回豆汁儿啦~~”
“咳咳咳~~”沈岩干咳两声,“谈正事,谈正事……”
“嘿,还不好意思啦?”涂自强搥了沈岩一下,“听说马春芳长得挺好看的,还是豆汁儿文理学院毕业的……咋样,你是不是欠我个人情儿?要是没我,老马头会把姑娘给你?啊?”
“我~”沈岩满脸通红。
“诶~老沈,你这三十来岁的人啦,原来还会害羞,哈哈哈~~”涂自强指着沈岩哈哈大笑,“赶紧的,说两句好听的,要不呀,嘿嘿……”
“要不你想咋的~”沈岩警惕的看着涂自强。
涂自强只嘿嘿的笑,不说话。
“谢谢啊~感谢兄弟你帮我找媳妇儿~~”沈岩凝视了涂自强良久,还是怂了。
这小子一肚子坏心眼儿,不值当为了口头的便宜给自己埋雷。
谁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言归正传,”涂自强生受了沈岩的感谢,满意的点点头,“蔡晓光其实还是挺有天赋的,只是从小被保护的太好,思想上有些幼稚。蔡宝健一直在努力让儿子开窍,可是一直都没成功。”
“是吗?这我还真不知道……”沈岩张着大嘴连连点头。
“要是蔡宝健是个草包,朱九成、朱玉也不会看上他,对吧?虽然现在他们两家联姻有好处,但这并不是唯一的路……”
“嗯,对~”沈岩想了想点点头。
“男人嘛,为了女人经常能打破自己下限、去做一些本不愿意做的事儿。”涂自强古怪的看着沈岩笑。
沈岩老脸一红,心有点发虚。
“蔡宝健自己没办法叫醒自己的儿子,只好期望与儿媳妇儿,而朱玉恰恰是最合适的人选。”涂自强大度的挥挥手,“家世、人情世故、智慧都达标……嗯,主要还漂亮。”
“主要是蔡晓光喜欢吧?”沈岩撇撇嘴。
“像朱玉这样漂亮又有手腕的姑娘,让蔡晓光这种恋爱脑喜欢上很难?”涂自强古怪的看着沈岩,“平时只能吃得起苞米面,突然有大米送上门俩管够吃,谁能挺得住。”
“诶,你这说的多少有点埋汰啦啊~”沈岩尴尬的摆着手。
“哟,你还相信爱情呢?”涂自强揶揄的笑着,“男女之间,不是你征服我就是我征服你。本质上都是博弈和生意。”
“你这孩子,心里怎么没有一点美好阳光的东西?”沈岩瞪着眼睛梗着脖子。
“又打岔~”涂自强一瞪眼睛。
“谁打岔呀~”沈岩眼睛一立,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忍住,“行啦,我也不跟你杠,你赶紧的吧!”
“蔡宝健这个人,脾气其实在做政工的里面算是直的。”涂自强白了沈岩一眼,继续分析道,“不是那种吃了闷亏,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手子。我觉得,他之所以这么处理儿子的婚事,除了刚才你分析的利益之外,最大的考量应该是希望用自己的委屈和牺牲换来儿子觉醒的契机。”
“这么伟大?”沈岩眨巴眨巴眼睛有点不信。
他父亲早早就没了,可以说父爱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
“蔡巧巧在调查部的地位你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出个大概吧?”涂自强摊摊手,“蔡宝健什么时候借助过女儿的力量?”
沈岩抿着嘴思索着。
“这还是女儿,蔡晓光可是儿子!”涂自强敲敲茶几,“咱们国人,对儿子多少都要偏爱一些吧?”
沈岩郁闷的看着涂自强不说话。
他也没有兄弟姐妹……
“哎,你现在也不懂,等你以后当爹的就懂啦……”涂自强豁达的摆摆手。
“诶,你小子!”沈岩不爱听啦,“你小子当爹啦?啊?你怎么懂的?”
“咱俩不一样,”涂自强认真的看着沈岩强调道,“人跟人不一样,这没什么丢人的!”
“我曹~!你直接说我草包得了呗?”沈岩满脸通红。
“知识可以后天学,家世可不行~”涂自强长叹一声,很萧索,“我要是有你那个家世……哎,老天爷不公平!”
沈岩沉默了。
半晌。
“你要是有我这个家世,大家还争什么?直接认你做老大就得了~”沈岩闷闷的说道。
“所以呀,你别那么多抱怨。”涂自强拍拍桌子,“对吧?”
“嗯~”沈岩抿着嘴,万分感慨的点点头。
“而且,现在看,与黄尚生和解、选朱九成站边虽然不是收益最大的选择,可的的确确是性价比最高的路。”涂自强拉回话头,“换成你是蔡宝健,估计也会这么选。”
“现在的形势是分三方。”涂自强长叹一声,“胜面最大的是朱九成这方,沈先生明里暗里的动作不太瞎的人都看得明白,他是站在朱九成这边的。整体就是朱九成坐收渔人之利的局。”
沈岩自嘲一笑,很萧索。
不过也没办法,侄子,当然比不过儿子亲。
“胜面第二大的是调查部,高南安上岸,王伍峰下课等等一系列事件,只要不瞎的人都明白,小赵、老马加上你,绑一起都不是调查部的对手。”涂自强顿了一顿,“而蔡巧巧在调查部的地位也不是秘密。”
沈岩默然。
“我甚至怀疑,一开始这就是蔡宝健的分散下注。”涂自强一脸凝重,“这还不是最坏的可能……”
“最坏的可能是?”沈岩咽了口吐沫。
“最坏的可能是,”涂自强缓缓转过头,一字一句的说道,“他妈的蔡宝健本就是齐凤鸣的暗手!”
“不至于吧~~”沈岩不可置信的看着涂自强,“那他隐藏的也太深了!前些年,蔡宝健可坚决的站在小赵一边,没少对齐凤鸣他们下黑手!”
“黑手?”涂自强摇摇头,“这事儿还有待商榷,我对蔡宝健做过的事儿不太了解。”
“你的意思是?”沈岩喉结耸动。
“谁知道是苦肉计,”涂自强顿了顿,缓缓说道,“还是本身就是齐凤鸣借小赵的手纯洁自己的组织?”
“嘶……”沈岩长吸一口凉气。
“再说,还有监禁保护呢?”涂自强嗤笑着,“把想保护的人从台上拽下来扔进监狱,本身也可以是一种保护!”
“啊?”沈岩一脸怀疑。
“这有什么稀奇?”涂自强撇嘴笑着,“喏,高南安不就是个例子?”
“我曹!那咱们咋办?”沈岩低头沉思了片刻,抬起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