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乔跟随着老末的讲述，慢慢回忆起来。
八年前，那是她还在校的第一次实习，也是第一场在晚上做的入殓。
她记得当时是深夜，临时被召集到殡仪馆，人手不够所以让实习生也在旁边帮忙，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的样子，连殡仪馆领导也亲自到场安排。
领导亲自安排了好几个老师傅等候着，家属却点名只要老末一人。
后来考虑到只有一个人很难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老末就带上了当时的实习徒弟苏南乔，给他打下手。
家属很神秘，隐约偷瞟到是一个穿着黑色长款风衣的中年男人，戴着黑色墨镜、黑色口罩，气场碾压全场，每人敢正眼看他。
就连领导要汇报也只能通过男人的助理，跟助理说话时也是低声、低头、恭敬地措词。
而逝者是个温婉气质的女人，是他的妻子。
助理说他家的太太是突发心脏病去世的，可苏南乔一看那具尸体就不像是得病而去的。
虽然当时她的经验还不足，但是学过的专业知识也算扎实，也跟着老师傅实习过几次，是否得病而亡，她也是能看得出来的。
况且那个逝者惊恐的面相，衣衫不整，身上几处还有伤痕。
当时的苏南乔还不能直接判断死亡原因，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画面，她大概能断定了。
她只记得当时风衣男人的助理说什么便是什么，入殓结束之后，家属接手后所有人就不得再靠近。
整个殡仪馆的最高级贵宾厅，直至到第二天的白天，到处是黑衣保镖在看守，除了必要的工作人员，谁都不能进去。
苏南乔当然也进不去。
老末看着那颗钻石说道：“我记得逝者身上是没有佩戴任何首饰的，捡到那颗钻石之后我第一时间就想着给家属送过去，可当时你应该也有印象，我们在那场工作里签了保密协议，不得透露任何跟仪式相关的细节，我想找家属自然也是见不到的。”
苏南乔问道：“我记起来了，那份保密协议领导再三交代，说是家属的身份地位非同一般，若是向外透露一个字就是威胁到生命的事了。”
老末点了点头，“找不到家属我就想跟领导反应，可我才刚开口提到那场入殓仪式，领导就立刻呵斥我，让我从此以后要闭嘴，关于那场仪式不能提，最好是忘掉。”
“所以这颗钻石就还不回去了？”苏南乔接过他的话。
“是啊……”老末轻轻叹息一声，就连叹息都像是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
老末稳了稳气息又继续说道：“哎……也没有警察来问，我后来经常会想起那场仪式，我每天都在等警察来问我，可是等啊等还是没有等到。我常常会想起那张脸，如果她的死亡真另有隐情，会瞑目吗？”
老末阴郁的目光盯着那颗红色宝石，“如果当时只有我一个入殓师，我可能会再去找找那个家属，或者直接去警察局问问，可是当时还有你，你还只是一个未涉世事的大学生，我不能连累到你。”
苏南乔抿着嘴唇，轻轻抚了抚老末的后背，隔着冬天的外套都能触及到一把单薄的瘦骨。
“我真后悔，早知道要签保密协议，我就不该让你跟我一起，把你拉到可能会有的危险当中……咳咳咳……咳咳咳……好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相安无事。”
老末再次用白色的小方巾把那颗钻石包了起来，交到苏南乔手上，“我只能交给你保管，万一以后有人会查案，或者再有人找上你，要对你不利，这个也许会是个保命的筹码……”
苏南乔接过那块方巾，点了点头。
她并非害怕危险，她深知老末心中的遗憾和担忧，她想要让他放心。
把东西都交到苏南乔手里后，老末又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往靠椅后背靠躺下去。
“说了这么多话，有点累了。”他眼里的亮光又渐渐暗淡下去，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午后的暖阳温和了许多，由淡黄的明亮逐渐变成柔橘色的光晕，落在老末安睡的脸上。
苏南乔替他将棉被往上拉了拉，掖好被脚。
把老末委托给她的东西重新包好，放在自己的包里。
三天之后，她在松扬的办公室里接到电话：
“南乔，南乔，老末昏倒了，现在在医院……”
苏南乔抓起桌上的手机，飞速奔向医院。
推出抢救室的时候，张主任摇了摇头，“对不起尽力了！癌细胞扩散得太快了，他想做什么，你们都尽量满足吧。”
苏南乔看到他皮包骨的脸上如死灰一般的沉寂，双眼深陷地闭着，戴着一个透明的呼吸机。
殡仪馆的同事都过来了，围在老末的病床边，等着他醒来。
苏南乔握着他的手，感觉到蠕动了几下，忙凑近脸前轻轻地唤了他几声：“老末，老末……”
老末慢慢睁开双眼，目光浑浊而迷离，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回答“欸！”
这时的病房外有人说话的声音，侯在门外的同事把门轻轻打开，跟着进来了几个年轻人。
苏南乔起身问道：“你们是？”
“你好！”领头的年轻人礼貌地鞠着躬，是个平刘海的干净大男孩，阳光朝气，彬彬有礼。
“我们都是末先生资助的大学生，听说他病了，特意过来探望。”男孩温和有礼地说着。
后面跟着的几个也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有人手里捧着花，有人手里提着水果篮。
“老末，学生们来看你了。”苏南乔靠近他的耳旁对他说着。
老末的眼神眨了眨，嘴巴又张开动了动，是听懂了。
围在床边的同事们让开了几个位置出来，学生们走向前去，看望资助他们从小学上到大学的末先生。
他们的恩人。
他们握着老末的手，眼里流露出感恩又悲伤的情绪，泪水都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老末眼珠子朝着学生们这么用力地转了过来。
苏南乔将他的仰天躺着的头轻轻转过学生这侧来，让他看得到他们。
老末浑浊的双眼有一瞬间是有光的，嘴唇微微地抽动着。
把学生们送出病房的时候，苏南乔说道：“谢谢你们过来看老末，他很开心也很欣慰。”
当天晚上九点，苏南乔正在医院走廊接听左言廷的电话，忽而从窗户看到一颗流星划过。
“言廷，我看到流星了。”苏南乔语气飘忽而木然，拿着手机的手突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霎时间，她飞快地跑向老末的病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