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清风徐来,青纱帐随风而动,迟兮瑶隔着青色纱帐,循声一望。
便撞见了正朝她看着的崔珝。
仅仅是这一瞬的对望,不知为何,她忽然生了个寒意。
“崔将军,安。”迟兮瑶将罩在她身上的帷幔扯下,坐直了身体,朝崔珝微微点头。
林清茹早就被林子舒拉出去了,两个人站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不知在争吵些什么。
好像还动起手来了,林清茹一拳又一拳地打在林子舒的心口。
林子舒倒是没有躲闪,任由她拳打脚踢。
迟兮瑶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看,又收回了眼神,看向崔珝。
刚刚那股寒意似乎没了,崔珝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我只是来例行问话。你昨日,是被人推下水的,你知道吗?”崔珝转过了身,也朝着外面正在打打闹闹地两人看了过去。
“嗯。我有印象,似乎有人从后背推了我一下。”
“可是,那人的样子,我并不记得。”迟兮瑶将身子往里撤了撤。
“无碍。我记得。”崔珝转过身,轻轻扫了一眼迟兮瑶,立马又将眼神转移了开来。
“是有人有意为之,昨晚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今天下午将人全部捉拿归案了。详细的情况,改日我再来告诉你,你好好休息。”
原本迟兮瑶也正在疑惑,自己平素并未与人结仇,何人会对她下如此狠招呢?
现下,她还未来得及思索,人便被抓住了。
在京城这些年了,她竟不知廷尉府的办事效率如此之高了。
“谢谢崔将军,您费心了。”迟兮瑶欠了欠身,朝崔珝行了个礼。
“是何人?”她补充到。
落日余晖顺着窗棱洒了进来,扑撒在崔珝的身上。
他本就生的长身玉立,一把劲腰不知迷倒了多少京城女郎,如今沐浴在这夕阳余晖之下,整个仿若镀了层金色光芒。
如同神祇。
“是郑府大夫人。人已经在大牢了。”
崔珝抿了抿唇,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昨日之事,是不是都传开了?”迟兮瑶默了默,低着头,闷闷地闻到。
见她这副样子,崔珝不由得又想起她刚刚那句以身相许,反问她。
“你很在意?”
迟兮瑶咬了咬唇,点了点头。
“倒不是在意其他的。我主要是怕拖累林公子,他舍命救我,我不能让他陷于流言蜚语之中。”
崔珝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手腕微微发抖。
他的喉结又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微微发哑。
“谁救了你,你便要嫁谁吗?”
“那么我替你找到了幕后真凶,你又当如何?”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生气,这话虽然说的声音不大,但却掷地有声。
迟兮瑶微微怔了怔,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
他在生气。
因为自己说不想连累林子舒吗?
这是什么道理?
迟兮瑶有些迟钝,她想了又想,还是无法领悟他的意思。
“林公子救了我,我定然要结草衔环以报。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崔珝握着佩剑的手似乎旧疾复发,止不住地颤抖了几下。
他原本在战场上受的伤就未完全恢复,昨日在水下救迟兮瑶,虽然她身量轻轻,可崔珝不敢触碰她的隐私部位,一直费劲地牵扯着她的肩膀,可迟兮瑶却一个劲地往他身上扑,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差点便让他喘不过气,晕倒在水下。
几番挣扎,两人才好不容易到了岸边,但崔珝的手腕因为过度用力,伤情更加严重了。
怕被迟兮瑶察觉出他的异样,他往后推了几步,低声说道:“是我冒昧了。我不该干涉郡主的私事,抱歉。”
“告辞。”
边说话,崔珝边退了出去,给迟兮瑶留下了一个背影。
迟兮瑶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似乎是有些生气的。
她与崔珝虽相识不久,但是听林清茹的意思,他应当与林子舒关系匪浅。
这是在为好友而来提醒她吗?
难道他也以为自己要以此要挟林子舒,非要嫁给他吗?
原本迟兮瑶还因为之前的事情对崔珝印象很好,此刻,她突然觉得崔珝与其他男子并无二致。
他们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的高高在上,一样的不尊重女子。
或许这世上所有的男子都是这样认为的,女子若是不嫁人,这辈子做什么便都是错。
未嫁从父,出嫁从夫,这是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
迟兮瑶望着崔珝离开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
她撑了撑身子,从床榻间起身,走到先前被林清茹移开的小几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如今的情况远比她想的要糟糕。
若是满京城都知道她落水之事,那她不论是被谁所救,这清白也都不在了。她在京中贵女间原本就不怎么样的口碑,这下子恐怕就更差了。
更糟心的,她才与郑二传出要解除婚约的消息,这下子又立马被林大公子给救了。
依着她那个见钱眼开的父亲,定然是要逼着她二选一的。
外界究竟会怎么传,想想也知道不会很好听。
想到这,迟兮瑶便一个头两个大。她并不畏惧流言蜚语,但只怕郑家因此为难她,不肯轻易退婚。
这与她最初所想的顺利退婚,差之甚远。
她正独自苦恼着,英国公府派来接她的人便到了。
她落水一事实则被崔珝瞒得死死的,当时在场的几位贵女们虽然有疑惑,可终究是苦于没有证据。
是以,英国公府的人并不知晓内情,只当是她在林府留宿一晚而已。
可到了第二日她还不归家,迟老夫人便有些不满。
前些日子崔珝才来家中闹过一场,吓得迟兮芸几天都没敢出门,迟老夫人心疼得不行。可迟兮瑶却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参加百花宴去了,还在林府留宿。
迟老夫人一想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匆匆忙忙便派了几个老婆子来林府请人。
迟兮瑶也并不知晓她落水的事被瞒了下来,见府里派人来了,也以为是来拿她兴师问罪的。
连忙收拾了一下仪容,也顾不得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便出了门。
林清茹和林子舒此刻也早已不在院中,两人不知去了哪里,迟兮瑶只得让林府的下人代为回禀一下,便跟着几个老婆子回了英国公府。
她虽贵为郡主,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大宅院子里的事,就是皇帝也不好插手。
是以,这些下人惯会看人下菜碟,一个个的都并不把迟兮瑶当回事。
迟兮瑶一回府,便被带到了老太太处。
她本就虚弱,这一整天也不过进食了一晚膳粥,现下早已是筋疲力尽头晕眼花。
迟兮瑶面色苍白,双唇几无血色,两眼也甚是无神,只得强撑着身体,向迟老夫人行礼。
可迟老夫人并未关心她的身体,二话不说,直接让她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你好得很!”
迟老夫人住的慈心堂常年焚香,这里浓厚的香料气味总会让迟兮瑶心绪不稳,今日或许是因为她身子不适,这种心悸心慌感尤胜以往。
“请祖母恕罪,孙女认罚。”
她不想在慈心堂多做停留,只想早早回到临水苑,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了当地认了错。
老太太扶着罗汉椅的把手,一下又一下地打量着她。
“你今日倒是乖巧。”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自鼻孔中冷哼出气。
迟兮瑶没有说话,只低着头,跪得板板正正。
有时候,家人的偏心便是如此,纵使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也依旧会被指责。
更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根本无法为自己辩白。
更别提让家人为自己出头了。她从不抱希望,便也不会失望。
“兮瑶,祖母也不是想罚你。只怪你素日里太爱与弟妹们计较,太争强好胜了。”
迟老夫人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假意地微笑,一边轻轻摆了摆头,示意下人将迟兮瑶扶起。
“兮瑶啊。今日郑府派人来传,说要去圣上那里说清楚,正式与你退婚。”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慈爱,若不仔细分辨,迟兮瑶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幼时便被退过婚,后来接二连三许的人家也都出了事。”
“你十岁那年,圣上封你做了郡主,本是要送去乌兹国和亲的。可刚刚定下来,乌兹国便被旁边的部落给灭了。”
“再后来京城里便传言说你祸国殃民,是为不祥之人。这好不容易,有个郑二公子敢与你提亲。却又闹成了这样。你将来可怎么办哟,这满京城,怕是在没人敢求娶你了。”
迟老夫人越说越激动,眼眶中,似乎还挤出了几丝泪光。
“祖母,您有话不妨直说。”迟兮瑶早已见惯了人情冷暖,也知晓家人的虚伪和谎言。
“你这个样子,恐怕这辈子很难嫁人了。不若帮帮芸儿。”
“我问过了,前些日子芸儿确实是在回府的路上与一名妇人发生了龃龉,芸儿便让随从教训了她几下,但并未下狠手。”
“定然是那贱民借机攀咬芸儿。你是郡主,身份高贵,这事若是你替芸儿顶下,廷尉府定然是不会为难你的。”
迟兮瑶冷笑了一声。
昂起了头,撑着摇摇欲坠地身子,说道:“祖母的算盘打的可真好。纵使我被人接二连三的退婚又怎样,不嫁又怎样,落水了又怎样?”
“我这条命,这口气,永远都是属于我的,你们凭什么随意决定我的生死?”
听到她这样说,迟老夫人蹭得站了起来。
她如毒蛇般阴毒的目光在迟兮瑶的身上来回打探,最终落到了她的脖颈处。
“你说你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