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有书法课,袁泉一爬上五楼找到教师办公室,提前找书法老师聊了会天。上课铃响,袁泉一把教师用具顺便就搬到了书法室。
在众目睽睽之下,袁泉一把东西放在讲桌上,再向后面来的书法老师微微颔首,就走到了后排丁雨霜坐的方向坐下。
袁泉一一坐下,就自言自语道:“估计又要说我和书法老师很熟咯。”
丁雨霜问她:“那你们真的很熟吗?”
回答说:“不熟。一星期才一堂书法课吧,我和老师能熟到哪里去呢?我去请教老师,是因为我觉得有问题就要解决,机会是靠自己争取的。”
说完,袁泉一突然恶狠狠地骂道:“老子最看不惯那些在后面嚼舌根的,长舌妇,烦死了!”这话是说给坐在前面的耿远欣听的,丁雨霜看到耿远欣的身形一颤。
袁泉一翻了个白眼,“啧”了一声,丁雨霜看着袁泉一孩子气的表现,忍俊不禁。
袁泉一撇过头对丁雨霜说:“我比较倾向于一种说法,就是说你看一个人的第一眼你感到不适,那可能那个人本身就挺讨人厌的,因为情绪在刚开始就产生抵触,那他一定是有些地方让你反感。”说完,袁泉一看向耿远欣的背影,压低声音说:“就像老话里讲的面由心生,所以我敢心安理得地看人不顺眼。”
丁雨霜怯怯地说:“可是我不敢这样,我碰到不喜欢的人也强迫自己喜欢,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不好相处。”
袁泉一笑了,“一辈子就那么短,我还要拿白天一半的时间去笑脸相迎,我累,你不累吗?”
丁雨霜点点头,“我觉得很累。”
袁泉一坐直了身子,鼓励道:“抛却唯恐他人嗤笑的顾虑,只说真正想说的话,只干真正想干的事。”[1]
丁雨霜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嗯。”
袁泉一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了摸丁雨霜的头,好奇地问:“你这孩子,咋这么听话?”
丁雨霜瞪大眼睛说:“我比你大整整一岁呢!”
讲台上的老师听到动静,往后面望了望。袁泉一和丁雨霜双双埋头,丁雨霜瞄到袁泉一偷偷摸摸地捂着嘴笑。
过了一会儿,袁泉一传来纸条:“你咋知道我生日?”
丁雨霜回复:“在你空间,你生日是情人节那天,我印象很深。”
袁泉一一脸笑意地看着丁雨霜回复的字条,这大概是她头一次认真地看丁雨霜的字吧,平常上课看她做的笔记密密麻麻,袁泉一头都是晕的。但是这次的字写得很凌厉干练,看得出来是练过正楷的,袁泉一在心里暗想:又发现同桌的一个闪光点。
老师示意前排同学关掉电灯,打开多媒体给全班放了一个十分钟的视频。班上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到前面的视频里深沉厚重的男声在介绍西安碑林。
丁雨霜问袁泉一,“在情人节那天过生日,如果是一个人,不会很孤单吗?”
细微微的光亮投在袁泉一脸上,袁泉一挑挑眉,小声说:“怎么会,天下有情人都在为我庆生,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便是袁泉一和丁雨霜的区别了,袁泉一所有事都往好处想,因为她不想让自己过得不痛快,而丁雨霜恰恰相反——把自己独立于积极情绪之外。
丁雨霜意识到这一点,心情稍稍低落下来,袁泉一一切都看在眼里,像是要重新活跃气氛,袁泉一笑着凑过来:“那我岂不是要叫你一声姐姐?”
袁泉一今晚披着长发,额边的碎发被她随意地撩起,丁雨霜抬头和那双带着笑意的狡黠的眼神对视,两人隔得很近,丁雨霜看到袁泉一肩上的头发滑到颈边,丁雨霜心下一动,手忙脚乱,忙问:“你用的什么洗发水?好香啊。”
在老师开灯之前,袁泉一坐直了身子,朝丁雨霜调皮地眨了眨左眼,用嘴型无声说:“就不告诉你。”
那晚,丁雨霜总是止不住往旁边的袁泉一身上瞟,袁泉一全神贯注地看着字帖,脸上是少有的恬静,左手指着字,笔下的墨水被右手牵引着顺滑流畅地在宣纸上游走。身边老是传来淡淡的玫瑰花香,从袁泉一的发梢溜到丁雨霜的鼻尖,“美人在骨不在皮”,丁雨霜突然就说出了声。
最后十分钟,书法老师对着花名册开始写班上同学的名字,写完让学委发下去,让班上的同学照着写好自己的名字。
袁泉一接过自己的字条,砸吧砸吧嘴,一脸骄傲地念着自己的名字。
丁雨霜笑着拿过袁泉一手里的字条,拿起毛笔照着写了起来。袁泉一也就顺势拿起丁雨霜的字条看着。
盯着字条看了一会儿,袁泉一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写起来。丁雨霜小心翼翼地写了一个又一个袁泉一的名字,最后挑选了一个最满意的圈起来。旁边的袁泉一也放下笔,把一张纸递给丁雨霜,纸上写的也是丁雨霜的名字,只是用了不同的字体,袁泉一把纸铺在毛毡上,指着丁雨霜的每个名字说道:“这是褚体,这是柳体,这是瘦金体……你喜欢哪个?”
丁雨霜越看越惊喜,指了指瘦金体,袁泉一了然。丁雨霜生怕把纸弄皱了,袁泉一承诺她只要想要就会给她写,丁雨霜还是爱不释手,袁泉一只好看着她笑。
回寝室的路上,丁雨霜念叨着袁泉一的名字,袁泉一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丁雨霜回答:“袁泉一为什么会叫袁泉一呢?你看我的名字,丁雨霜,人生路上既有雨又有霜,总觉得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困难重重。”
袁泉一的笑声传到丁雨霜耳朵里,“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丁雨霜叹气道:“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袁泉一想了想,回答:“雨润万物,霜抵寒窗,刚柔并济,你爸爸妈妈是希望你成为一个温柔又强大的人啊。”
丁雨霜腼腆地笑了。
袁泉一很懂她,每次的问题都认真思考再回答,没有奉承和讨好,却每一句话都恰到火候地熨帖了丁雨霜的心怀。
后面的女孩没有说话,袁泉一却不忍心让话凉了下去,继续说着:“以前我也很嫌弃自己的名字,袁泉一,小学报名时还被老师认为是男孩儿,后来学书法,知道很多字可以‘引一而绕合之’,俗话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说明我身上有无限可能,我正处在这样一个朝气蓬勃的年龄,为什么不去努力争取呢?只要我想,世界都是我的!”
说完袁泉一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我是不是很狂?”
不等丁雨霜回答,袁泉一大声笑着:“人不轻狂枉少年嘛!”
回到寝室,丁雨霜开始预习明天的新课。
室友凑过来,把手搭在丁雨霜的椅背上,静悄悄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对着另一个正在打游戏的室友大声说:“你看,雨霜好卷啊,这么晚了还在看书。”
另一个室友也凑过来附和:“是啊,丁雨霜是我们寝的卷王!”
丁雨霜听到这样的对话,也不吭声,继续看着。
身旁的室友却提高了音量:“哎呀,别看了,我们俩都没学习,你也不要学了。”说着,推了推丁雨霜的肩膀。
丁雨霜对这样的逻辑哭笑不得,于是关上了书,拿起手机点开阅读app。室友看到丁雨霜拿起了手机,也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法学专业的室友和丁雨霜三人的课程安排不同,经常是丁雨霜她们在睡午觉的时候,丁雨霜的同桌出门上课,又或是同桌刚回寝就碰到出门吃饭的丁雨霜。一个星期总有两三天,寝室里只有丁雨霜和两个室友。
刚开始室友总喜欢有意无意地凑过来问丁雨霜“在干什么?”丁雨霜就会摊开书向她们说明自己在学习,后来室友问得多了,丁雨霜感到厌倦,于是没课的时候常常一个人待在图书馆自习。
最初丁雨霜也会邀请两个室友去自习,但是拒绝的理由无非是“要打游戏”“要追剧”,一来二去,丁雨霜也就不再问她们二人了。后来有一次早早地回到寝室,发现寝室只有同桌一个人,同桌吃惊地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没跟她俩去自习室吗?”
丁雨霜似笑非笑,对同桌说:“我没和她们一起。”
手机屏幕的亮光有些晃眼,丁雨霜揉揉眼睛,心里想着:“如果是袁泉一,她会怎么办?”
大概会把笔一摔,撇过头瞪着旁边的人,不耐烦地说:“老子就是要内卷,关你屁事!”又或者是充耳不闻,专心干着自己的事情。不管是哪一种,袁泉一都不怕撕破脸。
明明心里面失落,可一想到袁泉一不满地翻起白眼的表情,丁雨霜就忍不住捂起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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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自日本作家中岛敦《山月记》